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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共贴倒福字 ...

  •   回到宫中,杨子骧正一边走着一边与宋初玖交谈,突然又觉宋初玖落后半步,挑着眼角转过身来,嗓音讥讽:
      “怎么,又是本分?”
      宋初玖笑吟吟道:“陛下,臣要回去等候赵少来访,不便继续陪伴陛下进宫……告辞?”
      杨子骧拉着脸,明显表现出了不同意之色,宋初玖抢先一步弯腰作揖:“陛下,臣先告退了。”
      说罢,脚步轻盈地踏出宫门,留下杨子骧干瞪眼睛……只可惜陛下并没有留胡子,不然此时也能看到美髯飞天的奇观异景了。
      气愤无比地踏进寝殿,差点在门槛上绊倒,胳膊被一人拉住,杨子骧心里一阵欣喜,回头时竟有几分紧张。
      一看,竟是侍卫,心情降到谷底,顿觉索然无味,撩开衣摆坐在床边,低头看着鞋尖:“谁让你来的。”我不是把你遣退了么?
      本是无心之语、随口一问,甚至期望侍卫不回答一一本分一词,今天也已经听得足够了。
      没想到……
      “回陛下,是宰相大人。”侍卫恭敬地低着头。
      杨子骧全身陡然僵住,默然无语。
      良久,想起怀中的小泥人,拿出,放在桌面上。
      侍卫早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不知不觉,杨子骧竟对着泥人出神,从日薄西山到星辰稀疏。
      月光下,栩栩如生的宋初玖,手里还拿着糖葫芦、糖画、草蚂蚱。惟妙惟肖到,连微微颔首的弧度、嘴角漾出的笑意,都一清二楚。
      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勾,猛地伸手扣住,眸中闪烁着说不出的光。
      …………
      宰相家中,宋初玖斜倚在桌上,豆大灯火一明一灭,头歪在肩上,长发在地上流淌,眼睫轻敛,呼吸均匀。
      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一旁,月光被一层薄纱悉数阻挡在窗外,淹没在黑暗里的面容,只有灯花闪烁时,才照亮出一番绝世眉眼。
      寂静的夜,赵少华准时到访,在柴门前站定,莫名有些不确定,偏头看向一旁的车夫,用目光询问。
      车夫笃定地点了点头,赵少华这才再次打量这看似破旧的小屋,轻蔑撇嘴:那人住所如此破旧,怪不得只听到他爹的名字,便忙不迭改口!
      昂首,大踏步走进,留下车夫在门外等候,走进去,推开里面那道木门,只见有光芒一闪而过稍纵即逝,随即整个屋子都浸在浓稠的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中。
      凉风吹过屋子,赵少华感到脊背发寒,竟有些毛骨悚然,本能地抱起胳膊,用力大喊一声:“有~人~吗?!”
      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恐惧,源于未知,黑暗中,赵少华两腿颤抖,忽然觉得腿中流淌过一阵暖流,忽然浑身一僵。
      反应过来之后,竟莫名庆幸,庆幸现在是黑暗,无人看见他的囧态……
      突然间,数盏灯齐亮,宋初玖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如同鬼魅。
      赵少华掩饰住一阵欣喜,梗着脖子:“喂,我的赔偿呢?”
      宋初玖似乎觉得好笑,低低笑了一声:“赔偿……凭什么呢?”
      屋中无六耳,赵少华索性直说了,挺起胸脯:“就凭我爹,是赵令!”
      “赵令?”眸中,不屑至极,“赵令是何许人也?”
      赵少华瞪起眼:“你……你竟敢如此大胆?!”
      宋初玖背手立在黑暗中,看不清脸上表情:“大胆?你可知道我爹是谁?”
      赵少华不屑地“哼”了一声:“谁?”
      “宋,淮,元!”
      忽略赵少华脸上如同走马灯一般精彩的表情,先震惊,后迷茫,再嘲笑,宋初玖打了个响指。
      赵少华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便被一块充斥着奇香异馥的手帕捂住嘴,身子一软,缓缓向后倒去。
      下人把赵少华搬走处置,宋初玖挨盏吹灭了灯,和衣躺倒床上,窗纱已经拉开,今夜的月只有弯如钩的细细一条,月光却格外惨淡。
      下人又进来把赵少华留下的那摊不雅的水渍清理干净,宋初玖在床上已微微阖目。
      …………
      第二天,腊月廿九,没有上朝,宋初玖还是一如既往地早早起床。
      红纸铺在桌上,砚中磨好香墨,提起笔管,提按转折,手腕挥动,潇洒自如,若不是亲眼见到,很难相信这般苍劲有力的字迹,出自一个气质这样温润的男子。
      对联写毕,宋初玖坐在窗前,用木棍搅着锅中的面糊,思绪却早已飘到窗外。
      有晶体在额角融化一一又下雪了,宋初玖想。
      远远看见一个移动着的黑点,宋初玖心下了然,早早站起身准备迎接。
      黑点逐渐扩大成人影,杨子骧踏进门,摘掉头上的斗笠,毫不顾忌地把薄薄细雪悉数抖落在干净的地板上。
      宋初玖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只是笑吟吟接过杨子骧递过来的银白色斗篷,又轻柔放到一旁的下人手里:“陛下,面糊马上便好,请再稍等片刻。”
      杨子骧大大咧咧在宋初玖床沿上坐下,下人则是见怪不怪地为尊贵的皇帝殿下端上一杯温茶,随后知趣地离开了。
      宋初玖的身影正在窗前忙碌,杨子骧抿了口茶,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目光锁到桌上,灯边,摆放的物什,恰是缩小版的他,嘴角低垂着。
      杨子骧忍不住伸出手去戳了戳“自己”,随后,犹豫了一下,猛地把泥人抓起,藏到了自己怀里。
      抬头看一眼宋初玖,依然背对着他,不一会儿,宋初玖自然而然地转头走过来,杨子骧心跳得厉害,只得站起身来在屋中踱步,用喋喋不休的说话声来掩饰自己的紧张。
      杨子骧是起了玩笑之心一一不知宋初玖发现泥人不见了之后,会作何反应?置之不理还是方寸大乱?
      “这面糊,煮了多久了?”
      “能黏得住吗?看起来黏不住……”
      “这就是宰相写的对联吗?书法果然更精……”
      宋初玖揉了揉耳后,看着有些神经质的杨子骧,余光扫到桌上,沉默了两秒。
      杨子骧走到背对着宋初玖的位置,做了一个苦脸:不知为何,在他面前就是做不得亏心事……算了,还给他罢。
      正准备等着宋初玖不注意时悄悄把泥人放回远处,忽听得背后一声清脆的声响,心下一惊。
      急忙回头,只见宋初玖立在桌旁,清隽眉眼中罕得流露出几分焦急,桌上油灯打翻。
      “何事?”
      宋初玖语速比平时快了半拍:“陛下……昨天与你同游时买来的小泥人不见了,今天早上明明还在那里……”
      太着急了,所以连避讳都忘了,竟直接对他直呼“你”了吗?不想自己的泥人像竟对他如此重要,杨子骧忍不住得意地笑:“其实,它在我……”
      “陛下,刚才多有冒犯,请恕罪。”陡然改变的语调,面无表情的表情,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杨子骧出口到一半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虽然可能看起来有点傻,但仍不能不开口问道:“什么?”
      宋初玖淡淡又道:“刚才直呼陛下为’你‘ ,实在冒犯,还请陛下恕罪。”
      杨子骧大度挥了挥手:“也罢,念在你如此着急的分上,我就不……”
      宋初玖却仿佛没有听到杨子骧正在说话一般,仍然自顾自开口:“我的表演,陛下可还满意?”
      尽管先开口的是杨子骧,此刻依旧不得不停了下来,皱眉两秒,突然反应过来,脸上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你……早就知道?”
      宋初玖不回答,反而微微地一笑,岔开话题:“陛下,该贴春联了,不然,一会儿雪越下越大,可就不好了。”
      …………
      因为杨子骧闹的小脾气,最终没有立即就去贴春联。
      坐在温暖的屋子里,看窗外的雪竟有越来越小的趋势。
      宋初玖把暖炉取来放进杨子骧手中,杨子骧却陡然收回手。
      这一收不要紧,暖炉一歪,有火花跳到宋初玖的手背上,立即烫出一个燎泡。
      宋初玖倒是面色不改,杨子骧却是唬了一跳,急急忙忙站起身,什么别扭恼怒早已无影无踪,歉疚地咬着嘴唇:“让我看看……”
      说着,就要去拉宋初玖的手。
      却被宋初玖堪堪闪开,摇头轻笑:“不打紧,不打紧……”
      杨子骧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怒气,一把伸出手去攫住宋初玖的手腕,用力往自己面前一拉,把宋初玖拉得一个踉跄。
      低头对上宋初玖泾渭分明的眼瞳,杨子骧很凶:“别动!让朕瞧瞧!”
      宋初玖撇撇嘴,显得有些顽皮,不再挣扎,坐到杨子骧身边。
      杨子骧仔细审视,幸好真是“不打紧”,只不过一两个小泡而已,抹点药膏,应该就能好了。
      杨子骧如释重负,长长松了口气一一若是真的烧伤,他还不知会如何愧疚呢!
      自从八年前开始,两人皆是父母双亡,两人皆是孑然一身,内无德高望重长辈扶持,外有狼子野心奸臣耽耽,除了互相依靠外,别无它法。
      春节,新年,原本是全家团聚、欢声笑语的日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成了这般,杨子骧和宋初玖共同贴春联,包饺子,放鞭炮,守岁……他们二人,似乎就是一个家。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不是么?
      直到杨子骧认回亲生妹妹,在朝廷中取得了越来越多大臣爱戴,不得不每逢除夕之夜便在宫中举办宴会……
      杨子骧在宴会上觥筹交错,看似热闹,心却空虚;宋初玖一人独坐,举杯敬天上父亲一杯美酒,倒也悠然自得。
      除夕夜无法相伴,惟有共贴春联还保留下来,似乎已经约定成俗。
      宋初玖看向门外,杨子骧高高扬起下巴,轻轻松松就能够到门框,木棍沾了面糊均匀涂在红纸后面,用力一拍。
      这儿一个福,那儿一个“倒”福;从这儿跑到那儿,从那儿跑到这儿,三九隆冬,杨子骧额头上竟沁出一层薄汗。
      麻利地脱掉碍事的斗篷,动作极为潇洒地将大斗篷向后甩去。
      宋初玖稳稳接住,又为杨子骧披上。
      杨子骧讶异回头,宋初玖细心为他系好带子,语气略带指责:“陛下,再热也不能脱斗篷,这等天气,最要小心受了寒……”
      这般细致关心,杨子骧不但不感动,而且皱起了两道剑眉,把手中的一沓福字,统统看也没看就扔到屋檐下没有积雪的角落里,拍了拍手,急匆匆就把宋初玖往屋子里面推。
      “为何又擅自跑出来了?”不满的语气,就像在训斥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宋初玖被摁到床上,无奈地笑:“陛下,我只不过燎出一个小泡,而已,又不是烫伤……何必呢?”
      杨子骧把被子往他身上一压,掖好被角,义正词严:“谁说朕是因为烫伤才不让你出去的?朕又不是不知,你身子骨这么弱,还敢乱跑?!”
      这什么歪理?“陛下,往年的春节,对联不都是我们二人一起贴的吗?”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今年下雪了!”杨子骧说完,在心中默默补上后半句:当然,还因为今年我对你心存愧疚……
      宋初玖作黯然神伤状:“陛下,臣可是最喜欢雪的……”
      事实证明,宋初玖此招一出,杨子骧立马心软。
      不一会儿,门前雪中多了宋初玖的身影。
      厚厚的外褂斗篷披了满身,就连瘦弱的宋初玖都变得有些身形臃肿,抬头看着杨子骧踩在板凳上,往屋檐上贴福字。
      皇宫里禁止张贴,身为制订条令者,杨子骧又怎能违反?在宋初玖这里也算是过把瘾了。
      从板凳上下来,杨子骧却还不愿离去,非要给宋初玖擦桌子、收拾东西,下人送茶进来,看见皇帝殿下正在干活,吓得魂飞魄散,扔了茶就要去抢杨子骧手中的抹布。
      杨子骧眼一瞪,下人颤颤发抖,伸出去的手转而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
      这才发现他家宰相大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观看,见此,冲他摆了摆手。
      下人心领神会,退了下去,宋初玖重新把目光凝到杨子骧身上,深褐色的眸子深不可测。
      杨子骧一边清理下人泼的茶,一边装若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今年,随我去宫中过除夕罢?”
      宋初玖一愣,偏过脸,刚想用些冠冕堂皇的话婉拒敷衍过去,不承想,撞入眼帘的却是窗明几净。
      话到嘴边,却又哑口无言。
      许久,低低应了一声:“嗯。”
      闭上了眼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共贴倒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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