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将入相》时文妤

3、家父乃御史

　　慢工出细活，捏出雏形后，老人拿着雕刻刀专心制作，杨子骧蹲在一旁专心致志、饶有兴趣地看。
　　终于，两个栩栩如生的泥人出现在杨子骧面前。杨子骧举起其中一个，看看泥人，再看看宋初玖，乐不可支。
　　老人提醒：“你还没付……”
　　话音未落，只见木板上掉下一大串铜钱，乍一瞧，也有一百文之多。
　　老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急忙唤杨子骧：“公……”
　　哪里还有二人的影子？
　　杨子骧一手一个，走在路上还止不住地端详：“像，真像！”
　　宋初玖走在杨子骧旁边：“所以说高手在民间。”
　　杨子骧不以为然：“哪日请几个工匠进宫，捏些宫中人作乐，有何不可？”
　　宋初玖抿唇，暗自摇头不语，突然感觉手中的糖葫芦被夺去，然后落下一个沉甸甸的物体，低头一看，是缩小版的杨子骧，正对着他黑着一张脸。
　　忍不住乐了，然后才对杨子骧说：“陛下，给错了。”
　　杨子骧因为“陛下”这声称呼皱了眉，不过兴致是极好的，并没有被扰，挑了挑眉故作得意的神色：“这你就不懂了，自己看自己有什么意思，需得两个人交换过来，这才能睹物思人，回想起来才有趣味。”
　　好吧，难得有几分道理，宋初玖若有所思，低头看看手中小人，还是忍不住又一笑。
　　杨子骧剥开包住糖葫芦的油纸，放到嘴里咬下来一个，泥人则是塞到了衣襟里。
　　…………
　　两人过街到路对面时，突然，只见飞沙走石，只听烈马嘶啸，街角突然闯出一行人马，直直对着宋初玖和杨子骧撞了过来。
　　躲闪不及，宋初玖突然拼尽全力将杨子骧用力往路边一推，紧接着，自己便被尘土淹没。
　　杨子骧虽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但安然无恙。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焦急地回头，声嘶力竭。
　　“宋，初，玖！”
　　车夫回头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句：“少爷，咱们好像撞到人了，要不要……”
　　赵少华咽下怀中搂着的妖娆美人送到唇边的良酒，不耐烦地抬了抬眼皮：“不停，直接走！你也来了两年了吧，怎么还是不懂规矩？！”
　　车夫知趣地不再问了，扬鞭策马正欲行，突然，车辙晃悠二下，竟歪歪斜斜朝路旁撞去。
　　行人纷纷闪躲，就在这时，车把、车轮四分五裂，尖叫声划破天空，一辆马车轰然倒塌在地，卷起一阵浓浓的尘土。
　　杨子骧全然不在意发生了什么，一直潜伏在暗处保护二人的侍卫立即冲过来查看杨子骧安危，却被他一把推开。
　　马车驶过后，立即奔了上去，路中央，静静地躺着宋初玖。
　　脚步到近前，陡然停止，杨子骧低头定定地看了两秒，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宋初玖，还不起来？”
　　话音刚落，果见宋初玖睁开眼睛，眸中有笑意盈盈：“陛下，我本来还想敲诈他们一下呢，何故这么早把我喊醒？”
　　缓缓站起身，身上虽然沾满灰尘，却无一丝血迹。
　　杨子骧拉下脸来：“朕说过什么来着？你又在拿自己的身体冒险！” 
　　话音未落，便绷不住笑了，半跪着，突然伸出手去，大力地拥住了面前的人。
　　“阿玖，你没事便好。”
　　宋初玖脊背一僵，顿了顿，最终亦是抬手回抱住了杨子骧。
　　阿玖……多么久远依稀的回忆，那是他们小时候，杨子骧嘲讽宋初玖时总爱用的称呼，今天重新拾起，却涌动着不一样的情义。
　　原来，十年来的朝夕相处，即使有时看起来有些别扭，那个超乎朋友、超乎君臣的人，早已在时间的长河里永驻心间，挥之不去，不可或缺。
　　感受着杨子骧近在咫尺的、急促的呼吸声，宋初玖微微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告诉自己一一
　　算了，就越矩这么一回好了。
　　…………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杨子骧站起身，又把宋初玖拉起来，随后抱着臂，微微颔首看他一一没错，虽然论年龄，宋初玖比杨子骧大一岁，可是杨子骧比宋初玖，竟还要高上个3厘米。
　　宋初玖说，车来的时候，他来不及躲避了，就看准两马之间的空隙，躺到了车底下，这才幸免于难。
　　“你就不怕马车来个急转弯？”
　　“生死一线，只好赌一把了。”宋初玖说。“不过，我还在马车的輹上动了一下手脚。”
　　杨子骧看向不远处那架已经解体的马车，再看看叙述平静，仿佛做坏事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笑着猛地拍了下他的肩。
　　只见那边一片狼藉中，赵少华十分狼狈地从废墟里挣脱出来，怀中美人早已发丝凌乱、衣冠不整、灰头土脸，刚才那声尖叫想必就是她发出的了。
　　赵少华近乎疯狂地大步奔向街上此刻正“你侬我侬”的二人，扬起手就要扇到杨子骧脸上一一刚才只听车夫说撞上了个人，并没有看到究竟是谁，不过看这二人皆是浑身狼狈，必定是在他们二人之间了。
　　……想一想，赵少华就来气！
　　正在这是，杨子骧偏过脸来，漆黑如浓墨般的眸子直直看向赵少华，赵少华莫名感到脊背发凉，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高扬的手掌立即转变了方向，转而打向看起来比较好欺负的宋初玖。
　　千钧一发之际，宋初玖却从容闪开，用了九分气力的赵少华扑了空，顿时向前跌去，以手撑地才没有摔倒。
　　不过手心却是又被粗糙的路面划破了，火辣辣地痛，赵少华瞪着宋初玖：“你竟敢……让我受伤？！”
　　宋初玖微微耸了耸肩，故作无奈：“这位公子，我可没有让你受伤，众人都瞧着呢，我和我身旁这位，可是从头到尾没有抬过手……难道不是你自己摔倒了么？”
　　闹剧有些大了，周围果然已经聚集了一些行人，纷纷表示赞同，七嘴八舌指责起赵少华。
　　赵少华有些着急了，忽听得身后一人大声说：“我家赵少，还不是为了打你才摔倒的，怎能说与你无关呢？”
　　赵少华回头一看，是洋洋得意的车夫，因为自以为帮了主人的忙而高高地昂着头。
　　接收到主人恼怒的目光，车夫却理解错了其中的意味，还以为自己是被夸奖了，立即讨好地挤出一脸微笑。
　　只见宋初玖微微讶异：“咦？为何要打我？”
　　话已至此，单靠车夫显然无法自圆其说了，赵少华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你还说？！我的马车可是XX制作！XX你知道吗？那可是京城里最最出名的工匠！这马车可是他制作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怎么可能出现问题？可是今天撞了你，却自己散架了！你却毫发无损！这怎么可能？”
　　宋初玖安静地听着，暗中，侍卫对着杨子骧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杨子骧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饶有兴趣地看着宋初玖的侧脸，似是好奇他会怎样化解这场纠纷。
　　赵少华一口气说完，听了下来，微微有些气喘，却听宋初玖低头轻“嗤”一声笑了。
　　赵少华立即炸毛一般跳了起来：“喂，你笑什么？”
　　宋初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双手背在身后：“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受伤，你倒应该安然无事了？”
　　赵少华傲气地一甩头：“当然了！”
　　宋初玖有些好笑地微微抬起头，斜睨着赵少华：“你猛然从拐角冲出来，这里可是大街，本就不允许马车疾驰，撞到我了，你非但不道歉，却觉得做错的一方理应受到保护、无辜的一方受伤反倒理所当然了？你不想想，那样的生死关头，谁还会有那样心思，想到在车上动手脚？”
　　在赵少华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杨子骧挑眉：嘿，那可不就是你嘛？
　　宋初玖最后一句话悠悠落下：“你这样说来，我倒是觉得，你的车突然毁坏，也许，说不定，正是佛祖惩罚你的为非作歹呢？”
　　赵少华气得捂住胸口，无奈宋初玖字字在理，想反击却无话可说，只能干瞪着眼，手指着宋初玖一晃一晃，屡次启唇，却又无言，只是：“你……你……”
　　杨子骧笑着搂住宋初玖的肩膀，宋初玖不着痕迹地侧了一下肩膀，终究没有躲开。也不知杨子骧是否察觉，面上笑容依旧粲然。
　　…………
　　仍看向赵少华，宋初玖也笑说：“我，我怎样？”
　　赵少华绞尽脑汁，忽然灵机一动，捂住胸口的手也放下了：“你，你可知道我爹是谁？”
　　“是谁？”
　　赵少华得意地揉了下鼻子，胳膊叉在腰间：“就是御史大夫，赵令！”
　　“天哪，是御史大人呢！”
　　“这么说我想起来了，那赵大人似乎确实有个独子，因为极其宠爱，所以……嚣张跋扈，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最后一句话，压得极低极低，说话人用手放在嘴侧，说话时，还忌惮地看赵少华一眼。
　　与这两位百姓怀有同样心理的不在少数，周围有人害怕到时御史大人追究起来，担心惹事的人都悄悄离开了。
　　当然，无论到哪里都不乏看热闹不嫌事大者，听说是御史之子，反倒更加兴奋起来，推推搡搡地观看。
　　赵少华等着宋初玖与杨子骧二人惊恐跪下，痛哭流涕，请求他大人不计小人过一一那个一直没有开过口的男子，气质是唬人了些，那又怎样？让这样的人求饶，才会更满足，更显他本领、不是么？
　　……也不知赵少华是哪里来的自信，坚信他父亲，一个不过区区五品官员，就能在京城称霸了？
　　宋初玖和杨子骧对视一眼。
　　宋初玖：“……？”目光询问。
　　杨子骧：“……（摊手）”我不知道。
　　于是宋初玖精准翻译了杨子骧的话：“赵令？何方人？并未曾听说过。”
　　赵少华“切”了一声：“装？我爹虽然刚刚即位三个月，可是整个京城里，无人不听说过他！就连陛下，都重视他呢！”
　　杨子骧点头，原来是新上任，怪不得之前从未耳闻，只是……“陛下都得重视他”？杨子骧眯起眼睛。
　　看来，他需要好好会会这位新走马上任的御史大夫了……既然他教子无方，他倒不介意替他管教一下。
　　宋初玖正想开口，无意间扫过杨子骧阴沉的笑脸，心下一惊，想说的话重又咽了回去。
　　却在杨子骧想要说话时，抢先开口：“赵少，我想起来了，令堂我二人确实曾经耳闻过。明天便是除夕夜，今天我们如此这般当街闹，总归不太好，这样，你今晚来舍下，索要赔金，我赔偿你，如何？”
　　赵少华还想不依不饶，一想，也有道理，反正他伤得不重，快过年了，没必要损了自己的好心情。
　　面上勉强，心下却是十分满意：“行吧，只好这般了……尊舍何处啊？”
　　得到了地址，赵少华高高兴兴地走了。
　　围观百姓觉得有些索然无味，瞧这刚开始的架势，还以为不争个头破血流绝不罢休，没想到那御史之子，只是把御史的名字往那里一摆，那二人便就妥协了？
　　……没胆量，没胆量，真是空瞎了一幅好皮相！
　　赵少华离开后，杨子骧立即用力扣住了宋初玖的肩膀，使劲一扳。
　　宋初玖身形转过来，变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杨子骧似乎面无表情，可是深深熟悉他的宋初玖却知道，这是他大怒前的预奏。
　　杨子骧冷声道：“给我个解释……为什么选择息事宁人？”
　　宋初玖定定回看杨子骧：“陛下，不然你想怎么办？”
　　杨子骧皱眉：“自然是先撤了御史大夫的官职，然后再将赵少华关进牢房。”
　　宋初玖微微地笑了，如沐春风：陛下，臣可并未选择息事宁人。”
　　杨子骧不明所以：“这是何意？”
　　宋初玖手腕往前一送：“陛下若是想惩教这赵家父子，请便，臣不敢异议。”
　　杨子骧打量他一眼，怒气消散后，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宰相啊宰相……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宋初玖一笑：“陛下，时间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