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世情锁》夭娆

4、第四章

　　从刺姨房间出来，下楼，正遇上张妈往楼上迈。

　　“大小姐，刚才老爷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说是工厂有点儿事，今晚不回府吃饭了。我这就去跟二夫人说说，问问她晚饭怎么安排。”

　　“哦，这样呀，张妈，绣姨有点累了，刚刚躺下歇息，还是不要打扰她了，她刚才交代过了，晚上想用点斋菜，您晚点送上去就可以了。”想到绣姨的情绪应该还没有平复过来，就阻止了正要去请示的张妈。

　　“是，那大小姐今儿晚上吃什么呢？”张妈问。

　　我想了一会儿：“随便，做点简单的小吃吧！”

　　“那五彩馄饨怎么样？”张妈立马回问道，五彩馄饨可是张妈的拿手小吃。

　　“很好！就是五彩馄饨吧！”我笑了，多年未吃张妈做的五彩馄饨，可真有点想念。

　　回我的卧室之前，我推开了母亲的房间，十几年未住的卧室丝毫未变，由于天天打扫，室内一尘不染，这间卧室的打扫，绣姨从不假手于人，都是自己做的。

　　案上一个素净的花瓶中插着数枝新采的荷花；床上挂着梅红色的纱帐幔，念褥十分精致洁净，仿佛这间屋的主人从不曾离去。

　　窗户是打开的，绣姨除了阴雨天外，几乎天天都会开窗换气的。窗口正对着府里那片梅林，母亲酷爱梅花，父亲当初就仿造母亲少女时，闺房外的景色，专门为她种栽的。

　　我知道，父亲常常会独自来母亲的房间，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只是静静地看着手里的怀表的——父亲那块从不离身的怀表里，镶嵌着母亲的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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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自己的房里，卧室的陈设和母亲的很相似，不同的是，多了两个香樟木的大书架，里面装满了我喜欢的书籍，床上挂的是绿色纱幔。

　　我从书架上抽了一本《红楼梦》，歪在床上看了几页，一会儿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直到张妈敲门请我下去用饭，我才醒来，原来天色已经渐沉了。

　　简单梳洗一下，来到餐厅。张妈把一碗热气腾腾的五彩馄饨端到我面前，我用勺子舀了一个馄饨尝了一口，真是太好吃了。我很快把满满一碗五彩馄饨吃光了，张妈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饭后，我到起居室小坐片刻，起居室有一架古典钢琴，是母亲生前常用的。由于经常保养，钢琴看上去很新。我情不自禁地坐到钢琴前，开始弹一首《蓝色多瑙河》的钢琴曲……
　　一曲已毕，我坐在钢琴前发呆。

　　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身一看，是阿泰。他是父亲收养的孤儿，因为少时在少林寺住过几年，有一身好武艺。

　　阿泰在何家的身份很特殊，亦主亦仆，在生意场上是父亲的好帮手。

　　看来阿泰刚才在听我弹琴，正想悄悄离开，被我发现了，闹了个大红脸。

　　我与阿泰多年未见，看到阿泰，喜出望外。“泰哥，是你！”

　　“恩，大小姐。”阿泰腼腆地笑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泰哥，听说你到上海去了？刚回来？”

　　“是的，日本人把坯布的价格抬高了，想打垮中国在山东的染厂，董事长派我到上海洽谈购买中国本埠坯布事宜。”

　　“是吗？绣姨说爹爹近来公事烦杂，原来是日本人作祟。生意洽谈得怎么样？”

　　“还好。不过想我泱泱中华大国，竟被小小的倭国逼得差点走投无路，真是可悲可叹！” 阿泰叹了一口气，俊朗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哀愁。

　　阿泰幼时失学，自从遇到父亲后，便和我一起上学，阿泰这人极聪明，文才武略都不错。在我心中，一直视他为大哥。但不知为何，阿泰在他人面前镇定自若、神采飞扬，偏偏在我面前非常拘谨。

　　我正愁没人说话，便邀阿泰到荷花塘的游廊散步，这是我们儿时经常嬉戏的地方，月凉如水，初夏季节的荷花池寒意颇浓，我禁不住打了个喷嚏，阿泰忙把身上的外套脱下给我披下。

　　“谢谢你，泰哥，你还是象小时候那样，处处照顾我。”

　　“大小姐，这是我该做的。”阿泰露出温暖的笑意。

　　“你怎么还是叫我大小姐啊？我老早就叫你不要这样叫我了！你是我爹的义子，你该叫我妹妹啊！”

　　“是的，大小姐。”

　　我没有办法，只得随他怎么叫我，因为我知道，阿泰是个非常执着的人。

　　我们站在游廊上一起仰望天上那一轮皓月。

　　广袤天空中的圆月如此明亮，它高高挂在天上，真是人攀明月不可得，它总是亦远亦近，若离若即，道是无情却有情。

　　一时触景生情，我漫声低吟李白的名句：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阿泰接过：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我们相视一笑。

　　“那么多年，天上的月亮一点儿没变，还是象我们小时侯一样！”阿泰深有感触。

　　“月亮自然未变，但赏月的人是否也象从前一样呢？”我扭头看了看阿泰，他双目如星，也正烁烁地看着我。

　　天！他真是个美男子，想来喜欢他的女人很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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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哥，这次回来，我觉得你比以前沉稳多了，话少了很多，为什么呢？是不是工厂的事太操劳了呢？”

　　“可能……可能是吧。”

　　一时间，我们无语，侧耳倾听荷塘的蛙鸣。

　　良久，阿泰问我：“大小姐，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吧？”

　　“不走了，中日战争已经打响，我怎能再去敌国呢？”想到尚未精进的医术，我惆怅不已。

　　阿泰不则声，借着皎洁的月光，我看到他的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他莫名其妙地笑什么呢？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他了。

　　“泰哥，你年纪不小了吧？有没有给我娶个嫂嫂呢？”

　　阿泰连连摇头，似乎很想逃避这个问题。

　　“为什么？你那么英俊，喜欢你的姑娘肯定很多吧？”

　　“那又怎么样？我并不喜欢她们！”

　　“那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姑娘呢？”我非常好奇。

　　“我……算了，大小姐，咱们别说我的事了。说说你吧！这些年，你一个人孤零零在日本，怎么过的呢？”

　　“我？很简单啊！天天念书、做实验、照顾病人，其他就没什么了。”

　　“很辛苦吧？”

　　“辛苦是辛苦，却很有意义。你知道的，治病救人是我从小发下的誓愿，再辛苦我也要坚持下去。”

　　阿泰深深地凝视着我，“大小姐，你真是一个不平凡的女人……”

　　“别这么说，我会飘起来的。”听到泰哥夸我，我有点不好意思。

　　“我一直都记得大小姐喜欢的诗，”阿泰眼里更深了，“莽莽神州慨胯沉，救时无计愧偷生；搏沙有愿兴亡禁，博浪无稚击暴秦。国破方知人种贱，义高不碍客囊贫；经营恨未酬同志，把剑悲歌涕泪横。”他徐徐念来，“那时，我就知道大小姐是个不平凡的女人。”

　　这首诗是巾帼英雄秋瑾就义时，在狱中所作。我记得是自己读女子师范学校时，陈老师教的，当时同学们个个情绪激昂，我回到家还写出来，让阿泰帮我贴在墙上，后来父亲说碍眼，又让阿泰取下来了，没想到这件事阿泰还记得。

　　“说到喜欢的诗，泰哥，还记不记得那一首？”

　　阿泰笑了笑，“记得。”

　　“一起念？”

　　“好！”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在《满江红》中，岳飞忧国忧民，对金人的满腔愤慨正吻合了当前全体中国人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阿泰和我念得都非常动情，一时间，豪情壮志激荡在我们胸中……

　　不知不觉之间，夜已深了，阿泰送我回到正厅。

　　告别泰哥，我上搂来到绣姨的卧室门口，想看看绣姨睡得怎么样。绣姨的门虚掩着，从门缝望去，绣姨临窗而跪，正望月祷告。

　　“我们的天主，愿您的名受显扬，愿您的国来临，愿您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求您今天赏给我们维护宝贵生命的灵粮。呵护我们，脱离死亡的逼迫，求您完全宽恕我们的罪过，从此不再追究，如同我们也遵照您的教训，完全宽恕别人，一至从此无怨无恨一样，求您庇佑我们，不要让我们陷于诱惑，或因而中计下水，而犯罪破戒。但请拯救我们，让我们得以幸免人我间相互摧残之凶恶加害与报复。感谢天主，阿门！”

　　不知何时，绣姨成了一个虔诚的基督徒。

　　看来，那段往事对她的影响超过了我的想象，她的内心就象背负着沉重十字架，一直在拼命挣扎，而其他人又不能帮上丝毫的忙。

　　我决定不去打扰她，便直接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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