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次恋爱》溯水行舟

38、日记

　　斐溪越陪着谢词，又在医院睡了一夜，第二天顶着黑眼圈，精神萎靡地直接去了公司。他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不容易睡着也全都在做噩梦。拼命集中注意力忙完一堆事务之后，他终于有了点休息时间。斐溪越解开手机屏幕，找到那个号码，没做过多犹豫就打了过去。

　　对方接得很快，话语间能听出几分惊讶：“没想到你会主动打给我。”

　　“陈奕，”斐溪越道，”那天在电话里，你说的我从未了解过身边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奕顿了一下，突然笑道：“我以为你并不在意。”

　　“陈奕，我不想浪费时间。”

　　“所以你是察觉到了，对吗？”陈奕说，“我还挺好奇是什么契机让你发觉的，因为那个救了你的前情人？”

　　“陈奕。”斐溪越压低声音，慢慢呼出这两个字，脸上全是阴翳。

　　“好吧，”陈奕笑了一笑，“斐溪越，我之前骗过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跟你说我的爸爸经营着一家制药厂，虽然不是你们这种富贵之家，但生活过得也很舒坦。但其实并不是，我的父母，只是两名普通中学教师，送我出国读书，已经花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面对你们，我很自卑，你也可以说我是虚荣，所以我对你撒了慌，并且精心耗神地去伪装，我不想让你和他们看不起我。”

　　“我们毕业回国没几天，聂阿姨就找上了我。她说给我五千万，让我离开你。斐溪越，我的父母和我，两辈子也赚不上五千万。”

　　斐溪越眯着眼睛，捏了捏眉心，深感疲惫。

　　他道：“事到如今，再谈论我们那段感情，已经没有意义。但是我要纠正你一点，你和我分开是存在外力因素，可是你在金钱和我之前选择前者，是你自己主动，没有任何人逼你，所以这不叫由不得你。我母亲的做法让我失望，但你也并不委屈。”

　　斐溪越没给陈奕再说话的机会，单方面挂了电话。他的母亲现在让他反胃，而陈奕也同样。

　　斐溪越之前谈的那些恋爱，每一场都是戛然而止。处在热恋期、两人相处融洽的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被突然宣告分手。他不停地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觉得是自己不好、缺少经验、不够体贴、没有承担起作为恋人的责任，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得不到对方的珍视。

　　他做梦也没想到，一切都是他母亲从中作梗。原来这么多年，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母亲的监视之下，他突然觉得好恐怖，这种感觉就像自己在走一座吊桥，望无止境，但胜在坚固无比，他可以安心地一直前进。但实际上，他走过的每一块木板，都在悄无声息地掉落。某天，当他突然回头发现，自己正在走一条不归路，那么他的心理支撑会瞬间倒塌，他会跌落万丈悬崖。

　　他又突然想到顾莘拿着那个视频来“陷害”谢词这件事，顾莘只是一个高中生，学业紧张，家长看管得严，他怎么就那么清楚外网的黄色网站，还那么凑巧地看到谢语的视频。如果说这个视频是他的母亲给顾莘的呢……

　　斐溪越的呼吸变得急促不稳，他拿起杯子，仰头一口气喝完里面全部的水，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冷静下来。他已经不想再去查证些什么，一切显而易见。

　　头痛得厉害，两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鼻子也难受。他打电话叫秘书过来，安排了一下一些其他事宜，然后从公司回了家。他非常想去找谢词，人在没有安全感和力不从心的的时候最希望得到亲密之人的安慰和鼓励，但顾及着谢词的身体，他还是忍了下来。谢词现在最需要的是修养，而不是身体还没养好还要再为他耗神费力。

　　别墅里现在是除了佣人没有其他人，半个月前聂蓝珠又和朋友一起出去旅游，计划的是下周回来。斐溪越回去之后，中午饭也不吃，倒头就埋进枕头里。他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但还是做了一些梦，梦里还出现了他的哥哥，斐安岩。斐溪越醒来后，脸上挂着泪痕，心像是被剜了一块儿，空落落的。他呆坐了很久，直到刘叔敲门，才回过神来。

　　刘叔什么都没问，却像什么都知道。他让人煮了点粥，炒了几个清淡的菜，来劝斐溪越多少吃点。斐溪越来到饭厅，喝了一碗粥，吃了几口菜，感觉全身都舒服多了。

　　饭后他又去浴室洗了一个澡，然后从抽屉里拿了把钥匙，往斐安岩的书房走。斐溪越打开房门，望向四周，走了进去。睹物思人，斐安岩去世的很长一段时间，斐溪越都不敢看到关于他的任何东西。书房干净整洁，每天都有人来定期打扫，里面的东西和摆放都是斐安岩去世之前的样子。

　　“哥，我又想你了。”斐溪越一路走过去，手轻轻抚摸着墙壁、书、椅子，最后拿起桌子上的照片。那是一张他和斐安岩的合影，是他四五岁和斐安岩十几岁的时候，斐安岩一直摆在书桌上。

　　斐溪越摸着照片上的斐安岩，突然笑起来，笑容是那样牵强又无力。他无奈道：“哥，我真没用。这么多年，我还是没能改变骨子里的软弱，一旦遇到困难和烦心事，总会第一时间想到你。哥，你要是还在我身边就好了……”

　　“从小到大，妈对我们的教育方式完全相反。各个方面上，她从没苛责过去你。而对我，永远是最严厉甚至夹杂着暴力的处理方式。你知道吗？每当我看到妈对你笑的时候，我都嫉妒得不行，她几乎没对我笑过。我觉得不公平，同样都是她的孩子，她却如此区别对待。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却想通了。你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所有人在你面前都会变得黯淡无光，妈这样对待你，也是理所当然的。”

　　“哥，我好想知道，对于妈，你是怎么看待的呢？最近我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真相，我很震惊，震惊过后是迷茫，原来我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斐溪越深深叹了口气。照片上的斐安岩无法回答他，只是带着温和的笑容，安静地注视着他。逃避是无法解决问题的，斐溪越这样把话讲出来，心里也畅通了不少。等聂蓝珠回来过，他决定要好好和她谈一谈。

　　放下照片，斐溪越往书架前走去。整整一面墙壁，都被斐安岩装成了书架，上面摆满了整齐规律的书。斐溪越边走边注目着，想象斐安岩在这里找书的样子。走到最里面的墙壁一角，斐溪越突然停下来。他第一次发现，斐安岩连年少时期看的书都保留下来，有少儿版的四大名著，也有当年很火的网络小说，原来他哥哥也是会看快餐文学的。

　　突然，角落里一本书吸引了斐溪越的注意。这本书的书脊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他伸手拿了下来，发现这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笔记本。斐溪越好奇地翻开。

　　“1999年10月20日，晴……”

　　他一顿，猛地抬头同时关上笔记本，恍然大悟这个本子是斐安岩的日记本。

　　喉结动了几下，斐溪越产生一丝紧张。理智告诉他，日记是斐安岩的隐私，他应该立刻把本子放回原处，可是这是他去世的哥哥留下的唯一鲜活的东西，他不受控制地想去靠近。

　　思想挣扎过后，斐溪越再次打开本子。

　　第一篇日记的日期斐溪越再熟悉不过，这是他的出生年月日，是斐安岩八岁的时候。虽然是八岁，斐安岩却已经写得一手好字，上面的铅笔字方方正正，遒劲有力。他记得斐安岩对他说过，一年级时，斐安岩就可以默写新华字典。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终生难忘，因为在这一天，我有了一个弟弟。当我踏进病房，看到妈妈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我不禁吓了一跳，眼泪几乎落下来，我从来没有见过妈妈这样，控制不住地从心底升起一股恐惧，感觉稍有差池，我就要失去妈妈了。这么想着，我竟对我还没见过的小弟弟心生怨恨。

　　妈妈还在昏迷，刘叔带我出了病房来到婴儿室，一进去我就有些紧张都不敢呼吸了，里面有七八个正在熟睡的新生宝宝。

　　护士姐姐牵着我的手来到正中间的婴儿床旁边，告诉我里面的这个小宝宝就是我的弟弟。我有些畏手畏脚地伸头去看他，他正吸吮着手指头，安安静静地在闭着眼睛。他的小脸很红，还带着一层干皮，可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他好可爱呀。这一刻，刚才心里的那点怨恨也消失地无影无踪。满脑子里都是，我有弟弟了，终于不再孤单了，我要好好保护他。”

　　浏览完第一篇，鼻子彻底酸涩，斐溪越抹了把眼睛，继续往下看。他发现斐安岩的这本日记并不是一天一写，主要记录他难忘的事。而自己的名字，频繁地出现在上面。

　　“2002年6月15日，晴。最近妈妈心情十分不好，大概又是因为爸爸经常不回家的原因。我认为，事业重要，家庭也同样重要。爸爸这样，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妈妈喜欢紫薇花，我要去买一棵紫薇花树苗，种在庭院大门前，这样紫薇花开的时节，妈妈每次回家都能第一眼看到她喜欢的花，心情也会变得愉悦。妈妈，我真的很爱你，希望你每天都能开心。”

　　“2002年10月20日，小雨。今天是溪越的生日，我给他买了一把小提琴作为生日礼物，他真的很喜欢音乐。我承认自己有点羡慕他，年纪这么小就能找到自己热爱的事物，而我，好像对一切都失去激情。最近，我感觉好累，可是没关系，我真的好想让妈妈看到我，哪怕一眼。”

　　看到这里，斐溪越不由得拧紧了眉，眼里满是疑惑。“让妈妈看到我，哪怕一眼”是什么意思？好奇怪，他哥哥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完全摸不到头绪，因为斐安岩从来都是母亲的骄傲。带着深深的不解，斐溪越又继续往后翻。

　　“2003年5月1日，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变得如此阴暗，我好嫉妒溪越。为什么妈妈眼里只有他？同样都是她的孩子，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她对我的爱？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我不明白。”

　　斐溪越倒吸一口凉气，对着这篇日记，仔仔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整整来回看了四遍。人的思维是有参差，但作为正常人而言，对事物的理解，不会出现如此天南地北的偏差。这其中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

　　斐溪越硬着头皮往下看，心彻底悬了起来，他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2003年12月3日，晴。爸爸妈妈又吵架了。爸爸真的很过分，我隐约觉得，爸爸不回家并不是忙于工作。”

　　“2004年5月20日，雨。原来，我不是妈的孩子。”

　　斐安岩的日记到此结束，而斐溪越看完最后一句话后，日记本从手中滑落，全身瘫软在后面的书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