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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乌云合(上) ...

  •   翌日,吴军兵分两路而出。控鹤、百胜二军兵临齐昌城下。汉军避不应战,三日后,都虞使米祎率兵士筑连栅,云梯飞炮以攻之,城破,汉军溃退。
      西线,御驾亲率黑云都下寻邬水,徐识恩则领镇南军自支流夹击。
      船队出师循州,溯水行至险峡,于山下扎寨,隔江对峙。姜信屏沿江布好巡哨,远处汉营外也是一片逻船密布,防卫得森严,他夜半亲自驾船侦视了一番,亦无所获。两军偶遇交锋几次,谁也未曾占得便宜。
      杨谌决索性命军士以劝降书缚在箭上,投射向汉营,又骂阵攻心,望其沉不住气露出破绽。
      此处山势险峻,如直劈而下的出鞘剑插入水底,汤汤江水拍打着高壁深堑、层峦叠巘。因着四时炎热,山林之中虫蛇遍地,江面也颇多蚊蝇。将士们不堪其扰,一日三番以白蒿敷体,船舸皆是一派熏艾的苦气。日夜对着若般穷山恶水,不禁愈发思念起江南那春酒一般的绿水。
      庞大如巨兽的四重楼船耸立于峡间,旗纛迎风招展。斥候忽自瞭望台上下来,急冲冲向楼上奔去,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姜判之,慌忙告罪。
      姜判之蹙眉道:“冒冒失失的做甚么,仔细冲撞了圣驾。有动静了?”
      那斥候道:“秉都尉,逻船驶近水寨门了!容卑职向姜司马复命。”
      姜判之目光一亮:“瞧清楚了?”
      斥候应道:“千真万确……”一语未毕,姜判之已大步流星地径自向舷梯去了。
      爵室虽不敞亮,布置亦不乏雅致。杨谌决与姜信屏倒还镇定自若,于窗下对坐弈棋,纹枰不乱。
      杨谌决随手布下一枚棋子,唏嘘道:“再这么耗下去,先教这遭瘟的天气害死了。”
      姜信屏正自思忖,只听通报声在门外响起,便起身察看。姜判之三言两语道明,姜信屏颔首道:“明白了,再去盯着些,教他们看个清楚。”
      姜判之应声称是,又迟疑着问道:“大哥便笃定汉军定会中圈套?”
      姜信屏笑而不答,待姜判之离去,目视江天一色,问道:“你便笃定?听闻这刘洪昌可是生性谨慎,颇受赞誉。”身后随来的杨谌决笑道:“旁的不敢,刘䶮老儿那几个儿郎的心思,还是揣摩得透的。”
      此番汉军对阵的主帅正是原本镇守祯州的南汉越王刘洪昌,这位刘䶮的小儿子聪慧孝悌不同于其兄,一向颇受爱重,此际国中多有废长立幼的流言。
      姜信屏侧首觑他,杨谌决走至他身侧,噙笑道:“却由不得他不急了。东线阿祎来的报单你也看了,前日弃城那将领已被处斩。南汉朝中乱成一团,储位迟迟难决,诸王蠢蠢欲动。饶是他再谨慎,舍这功劳不立,焉能甘心落个畏战不出的名声?”
      “那么一俟刘洪昌以为窥得软肋,定是按捺不住要来煞一煞我军锐气。”姜信屏微微凝眉,“看来刘䶮是真的行将就木了。”
      杨谌决抚上船舷,遥望水岸,濡湿的江风缭绕而来,将一声意含凌蔑、又似怅惋的叹息吹散,“离那位子越近,便越是无法挣脱。”
      一连数日天色晴明,江面上天暗得晚,这天日暮时分却忽泛起浓雾,笼罩着峡谷间昏暝如夜。今日弦日,戌时起潮,一线涛波自下游排江北来,如万千野马奔腾。及至狭谷,陡然连山,指顾间雪已成堆,转头奔涌而去,不逊于钱塘“回头潮”。
      楼船之上,姜信屏与杨谌决相顾一眼,挥起令旗。由姜判之等几员斗将率一支劲旅乘舟潜去汉营寨门。
      这般天气,汉营亦早早备好应对,此时便射发弩箭,然而盾手重围,并未阻得吴军弄潮儿似的迅疾身影,眼见得愈发逼近,便遣出大小舳舻列阵对战。
      姜信屏登临另一只巨舸,迎风站定。只听主舰上一声雄浑的号令:“擂鼓!”金鼓齐鸣、涛声有如万军,翻空捲地而起。
      俄顷,百计千数的艨艟斗舰举帆乘风,如出弓之箭于江表布开,登时乌匝匝一片,真如黑云压城。汉兵亦四出,一团赤色如火燎原,两军在江心交锋。
      玄铁楼船驶出水寨,排雾移轮。旌旗电转,舰艇便在浪尖上有条不紊地排布阵型,两厢的掣棹孔中长桡拍水,一齐直冲汉营,来势汹汹。汉舟向两边急闪不迭,即被冲散了大半,转而钻入吴军阵中,与巨舸缠斗起来。
      姜信屏眉峰聚起,镇定自若地发号施令。数尺高的女墙遮蔽了船中将士,以拍竿、搭钩推拒来袭,驽窗矛穴中刺出如雪寒芒,矢石不能败,汉舟转圜来去亦无近身之机,便欲拢岸。
      他挥起鼓槌击那兽革鼓三下,堤上士卒挽起原先系于岸上的巨轮,数十沉蔽江中的铁索陡然破水而上,尽锁汉舟。
      汉军有备而来,果然遽出几队刀斧手击索。浓雾之中,巨斧砍在铁索上,却未能折断,反被无可名状的拉力捲起,爆出阵阵火花。
      船身忽而倾侧,甲板上一众士卒滚落,失声惊叫。舱中赤红甲衣的弩手勉力拽住战格固身,抬头却见舱顶被数支利钩刺穿,牢牢勾紧,登时头皮一炸。
      无数系着巨钩的铁缆如有千钧之力的银弦紧绷,在江面狂舞,动势矫若游龙,逸如流星。几座蒙冲瞬时分崩离析,被抛入滚滚江水。
      汉军已是左支右绌,情急之下纷纷调头回身。楼船顶上黝色披风的将领立如出鞘之剑,引弓如满月,飕飕连发数箭,正是吴帝杨谌决。
      鸣金收兵之时,堪堪潮退。倾涛泻浪皆化作沉静江流,楼船上火炬引灭,四壁纷纷挂起鲛绡蒙皮的夜灯。
      一俟战毕,姜信屏即匆忙找寻姜判之的踪影,遥遥望见他安然无事,才舒了一口气,到玄铁楼船清点战果。此役溺亡、射杀汉军过万,缴获战船数千,大奋人心。
      判之自阵前还来,听闻兄长寻自己,忙盥了面便去复命,举步直奔向舷梯。
      却见那端一紫一玄两个身影联袂行去,漫步一般。他微微惊异,局促之下收刹了脚步,一时脑海略过曾经所见的一幕幕细微处。这般回想来,私下里皇帝与兄长似乎总是并肩而行,有时竟是刻意放慢步伐不令他错落随后,甚至更乐于令姜信屏的背影落在视线中。
      姜判之在这处听不分明他们所言,一时拿不定是否仍要随去,片晌,终是默默退开了。
      此际于舟上眺望,银汉垂地,碧浪如洗。黛色山水间星星点点的皆是吴幡鲛绡灯、犀角烛,扫除了险阻的寻邬水面异常开阔,接天连海一般,倒令人想起长江。
      杨谌决与姜信屏在船头站定。先时浪潮委实汹涌,衣袍都湿透,一片狼藉,然而此时他不及更衣熏濡,一腔欣奋喜悦之情似要破膺而出。
      “此情此景,倒应《沧浪》《长河》之曲。”他朗声一笑,眼望江天,吟道,“身跨马阵,手击急鼓,以齐战势。吏士奋激,踊跃百倍。心精意果,各竞用命。越渡重堑,迅疾若飞。火飞上风,兵激烟下,弓弩齐发,流矢雨集。可谓惊心动魄!”(1)
      姜信屏不由一笑。他悉知杨谌决的性情喜好,饶是见惯了他开口辄提太祖皇帝、出言辄诵长沙桓王,此番情景之下,犹觉十分恰如其分。
      此番拿下河源要冲,前路便是一片坦途。而孙伯符正是弱冠之龄下江东,始创基业,廿四岁于沙羡大败黄祖――是与杨谌决此时一般的年纪,次年即一统江东。
      他注视着杨谌决流光溢彩的漆黑眸子、张扬睥睨的姿态,缓缓笑道:“九郎是为当代之桓王,我却没有周公瑾的本事助你。”
      杨谌决爽声一笑,却是摇首:“孙周短命,岂可比拟。”携了姜信屏的手,目光灼灼道:“卿当为吾萧何。”
      这一句话期许深重,赫然将他引为首功。姜信屏一怔,正容道:“百官自以徐丞相为首,臣不敢居功。”
      杨谌决一哂置之,颇不以为然。姜信屏望着堤上铁缆巨轮,转而笑道:“听闻汉将苏章也是位神射手,若非已然身故,此番对阵,九郎可与他相较一二。”(2)
      杨谌决摇首笑道:“我的箭法尚比不过阿祎与米统军,若是阿祎与那苏章对上,才算有趣。”
      静夜行舟,千帆舒展,眼前是无际的烟波浩渺。姜信屏想及苏章的了局,又回味前言,心道:杨谌决以孙周年寿不永,而作比萧何,却不想萧何又何尝不是计诛韩信,自污名节,才得善终。说到底,若论生前身后事,萧何、苏章之流这般的禄祚至终又何如周郎短促一生来得快意清净。
      思及此处,他于微凉的江风中阖目,浮起笑意。

  • 作者有话要说:  (1)孙策战胜黄祖后给朝廷的奏书。“火飞上风”,果然伯符才是江东纵火团第一人呐。
    (2)南汉苏章,骁勇善战,行军有法,为一时名将。他有子五人,俱为中郎将,豪侠任气,所为不轨,号五狼将。时有人告其谋逆,五子均被处斩。他因屡立战功免于问罪,但抑郁成疾,后病卒。
    鸾奴的os其实就说明了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情。
    顺便,判之又吃醋受刺激、大惊小怪了,话说有没有站骨科cp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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