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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入塞曲 ...

  •   姜信屏去职回京后,依旧归北衙黑云都上值,任指挥使,此番又受诏在翰林院挂了职,实为皇子之师。只是北衙演兵事繁,讲学不定,另有讲官负责日讲。
      步入冬月,杨谌决有意再度挥师南下,又激起朝议纷纷。
      先时王延羲自称大闽皇,复与王延政治兵相攻福、建之间。王延政故技重施,乞师于吴。杨谌决却不欲搅那乱潭,一心趁刘䶮病重之际全力攻汉,回绝王延政。
      众臣皆晓今上志在经略东南,而后北图。以徐泱为首诸臣即谏言施救王延政,寻隙分一杯羹,被杨谌决一句“与覆车同轨者未必安。”驳回,明白了他对王氏兄弟之争作壁上观的决意,也只得默然。
      姜信屏其实明白,杨谌决攻汉,意在占城。军器监正着力督造新火器,欲多求猛火油以试炼,若能摒除南汉阻挠,甚或占得油泉,无疑大有裨益。而由旁人看去,多半揣度杨谌决之意在倚仗南汉而伐楚――刘䶮之妻马皇后正是楚国公主,两国互为姻亲。再则,鄂州伪廷尚受楚国庇护,宁王始终为杨谌决在喉之鲠。(1)
      而杨谌决心系着久围难下的齐昌府,哪理会得众议纷纷,一俟京畿防守部署完备,便毫不迟疑地携三军浩浩荡荡南下远征而去。
      两旬后行至南境,圣驾特命取道宁岗,凭吊身陨此地的故靖王杨思凛――今上登基之初,即追封从前的兴国郡王杨思凛为靖亲王、加南陵王杨忘汲为宣亲王。
      杨谌决只携近侍与随行几人登临宁岗。斜晖如血,天际好似披霞戴霭,映着漫山芳草萋萋。极目远望,四野山川苍茫无尽,那一方吴楚边陲的驻营却渺远得微不足道一般。戍边十余载的苦心经营、交兵相争的浴血疆土皆如造化棋局上方寸的拉锯,与居紫极宫、鸟瞰广陵府而兴的博弈天下之感,别有一番不同。
      杨谌决挽去风中猎猎的披风,怔怔一叹:“不察间竟是十载已去……二哥从前在军中时亦好月下弄箫,护军请奏一曲。”
      姜信屏便即解下随身的紫竹箫,起调吹奏,献祭忠魂。徐识恩抽出酒囊奉上,杨谌决将之酹于黄土,闭目静听飒飒风中低宛清凛的乐声,却是《边情》。
      他怅然喟道:“惆怅临戎皆效国,岂无人似霍嫖姚!”
      并非是穷荒始得静天骄,又说天兵拟渡辽。却从来圣主尚嫌蕃界近,将军莫恨汉庭遥。
      随后一路挥鞭催马,顺水而下。两军僵持多时之地正在两河交汇的龙川,龙川以西二十里内便至循州,杨谌决否决了驻跸循州的提议,而是直抵龙川阵后。
      这时节的淮南已是枯草盈野、冰结河源,岭南却仍显燠热。旌旗在风中鼓噪,伴着马蹄踏过芒草发出的沙沙声,御驾一行停驻在营寨前。
      卫兵远远引颈望去,隐隐见得烟尘中卤簿次第而来,扈从簇拥着罗盖停驻,行前一骑,正是中使章安。
      通报已毕,百胜节使封其征前来见驾。杏黄旗分向两侧,通体乌黑如墨的高头大马摇着鬃毛自罗伞盖下招摇踏出,控缰之人着赭黄披风、朱襈白裙,头戴附蝉鹿子皮武弁,英曜俊朗、落落飒爽,正是年轻的皇帝。
      御驾后两军分列,泱泱一片乌云似的黑缯黑甲自然是纵横寰宇的黑云都,另一队则是控鹤军。当先两骑上英姿勃发的青年想必分别为黑云都指挥使姜信屏、控鹤都虞侯米祎了。
      杨谌决垂问了几句军务,便即命各军扎寨驻营,升帐议事,面授机宜。他抽出一支箭矢,隔空指点舆图,简明扼要道:“米祎、封其征听令,率控鹤、百胜拿下齐昌府。姜信屏、徐识恩为行军司马、别部司马,从攻黑云都渡河源,水陆并进,成掎角之势,稳控寻邬水之东,再图西进。”
      众将口称遵诏,各自领过机宜。为首蓄頾须、面容沉毅的年长将领即是遴选从攻的徐识恩,他抱拳道:“陛下,两军交兵阵前,险恶之地,非圣人所在。陛下何必亲历锋镝,应督战后方,运筹帏幄,决胜千里。”
      杨谌决置之一哂:“朕自束发,所历之役大小数十,哪番不是刀头挣血来的?节使多顾虑了。”
      徐识恩踌躇片刻,复又进言:“河源地僻险峻,水势湍急,强攻必是一场恶战。西北又易遭楚寇骚扰,而闽地无暇自顾,想来陆路须稳妥。请陛下安坐百胜军后方,运筹千里之外即是。”
      众将面面相觑,封其征面露迟疑,亦道:“徐节使所言有理,陛下不宜亲冒矢石,不若移驾末将军中,以全君臣之礼。”
      窃语议论声起,杨谌决一时未再答言。米祎欲言又止,隔庭与始终缄口的姜信屏对视一眼。二人心思转圜,却是清楚黑云都在杨谌决手中才是将士配合最善,骁勇不逊当年太祖皇帝之时。
      姜信屏上前,正容道:“适当逐鹿之秋,何惜华虫之服?现今君臣之志,惟早殄寇雠尔。”
      杨谌决听罢,挥手朗声笑道:“正是,千钧一发之时,岂顾计较那许多。此事不容再议,列位且各还本营,厉兵秣马罢。”
      是夜晴朗,边月满山,垂照着错落原野的营帐,亦映出林边静坐的一道身影。不远处哨兵来回巡逻的足音中多了一处径直而来的窸窣声响,姜信屏抬头的同时一手按上佩剑,看清来人后便是一怔――却是在宁岗上随驾的那位萧姓禆将。
      同上宁岗拜祭之人并不在多,姜信屏对这生面孔自然不免关注了几分,此时却是首次察其容貌。这陌生将领身量不高,纤瘦挺拔,一身甲衣颇为飒爽,面庞清秀无须,肤色如蜜,眉目间仿若凝着秋霜冷电。
      他正毫不避忌地回视,同样细致打量着姜信屏,带着好奇神色。只见眼前这人一袭缺胯玄衫外罩轻甲,手握书卷、适意漫坐的姿态极为赏心悦目。面容也极俊美,黑沈沈的桃花目静若深潭。并非皇帝那般咄咄逼人的绝顶漂亮,亦非淑妃那般明艳娇媚,却是光华内敛中带一丝傲气,明明如月间又多一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峻,奇异地杂糅在一处,生出淡若微雪落梅的寒香来。
      “将军便是淑妃兄长?果真清雅名士、手不释卷,好雅兴。”
      一俟他开口,姜信屏便心中明晓,不着痕迹地避开目光,搁下书卷道:“左右帐中闷热,乘凉闲坐罢了,倒并非存意效萤窗雪案,令足下见笑。不知有何指教?”
      他望向林中,问道:“将军可知陛下现在何处?我方才依稀见御马往这处去了。”
      姜信屏回首见树下一黑一白两匹骏马正亲热地挨蹭着打转:“乌云骧?寻着皎霜骓顽罢了,不妨事。陛下正与封节使商议讨敌之策。”
      那人便即告辞而去,余下姜信屏望着其背影摇首失笑。
      哨岗换了一次值,封其征才自帅帐告退。杨谌决独自走入林翳之中,从背后握住姜信屏的双肩,趴到他的肩头。姜信屏未曾回头,分出一只手来握住他的。
      杨谌决笑道:“怎知是我?”
      姜信屏淡淡道:“陛下的靴音自不同于旁人。”
      杨谌决侧眸看去,夜色中萤火流动,婆娑树影星星点点染上姜信屏落拓的眉宇,清芒如水。他只觉身畔之人正如照之有余晖,揽之不盈手的皎皎月华,将下颌埋到他的肩窝,握起一绺垂落的发丝,沉沉笑道:“你的衣香也与旁人不同。”
      二人并肩而坐,传递着酒囊,一时静默。杨谌决忽问:“鸾奴以为,封、徐二人如何?”姜信屏不解其意,思忖道:“封节使待人颇诚,只行事略显软款些。徐节使果敢沉毅……更是难得耿介。”
      杨谌决颔首道:“不错,徐识恩不同于其父、其弟。”
      姜信屏略觉奇怪,一时省起前事,遂微嘲道:“陛下却在此询我封、徐二人,可知方才有位‘萧郎’在寻陛下。”
      杨谌决似笑非笑,饶有兴味道:“哦?那么现在请教你,方才见过‘萧郎’,觉得此人如何?”
      姜信屏睨他一眼,轻描淡写:“甚好,姿容姣好,体态颇美。”杨谌决听他话音,一怔大笑:“你怎看出的?恁般聪敏!”
      姜信屏意含责备,只道:“我看得出,旁人也并非目力浅薄,既知如此,便不该令这位萧娘子充入军中,甚至随祭靖王。”
      杨谌决乐不可支,又煞有介事地扣住他的手解释道:“莫要想左了去,我岂行那般荒唐事?封其征虽软款,萧娘子倒强硬得很,却也是个好托付处。”
      姜信屏讶然,转而去挣他的手,嗤道:“堂堂一国之君,却是好与人作伐柯的,也真不荒唐。”(2)他愈挣杨谌决攥得愈紧,更欺身凑近,低笑道:“你不信?”
      二人正闹作一团,忽听一把洪亮的嗓音响起:“好哇!你俩个又躲在这儿偷饮酒,可教我逮住了!”
      姜信屏慌忙松开袖底缠绕在一处的十指,避开一寸。杨谌决朗声笑道:“便是候着你呢!喏。”将酒囊抛去。
      米祎接过,在杨谌决身侧坐下,痛饮一口,浮起惬意的神情,又奇道:“陛下同敏词讲甚么顽笑?老远便听着笑声连连。”
      杨谌决正啜了一口酒,险些噎住,心道:那等调笑岂能教你听了去?
      姜信屏假作镇静道:“无他,便是同封节使所议讨敌之计――你们可莫要多饮,贪杯误事。”米祎摆手笑道:“这酒一些儿也不烈,不妨事。”
      杨谌决经他提醒,便也顺水推舟,以树枝在面前空地上画起了阵图,将靖王所创的百胜军阵法道与二人。

  • 作者有话要说:  (1)占城:今越南
    (2)伐柯、伐柯人:媒人
    猜猜萧姑娘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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