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沙。绘卷》桃子卿太太

3、噬言【三】

　　“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见她那样青素不免于心不忍，俯下身子伸手想要扶她起来，“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
　　“妖怪。”瑞乐嘴里，吐出这两个沉闷的字眼，让青素生生停住了所有动作，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你……你是妖。”瑞乐挪动着向后退了两步，满是恐慌的眼神死死定在她身上，“你一定是妖！”
　　青素瞳孔几乎收缩成一条线，狠狠地倒抽一口气。
　　已是初夏时节，两人却同时觉得从头到脚窜上一股寒气。

　　【 6】
　　青素是妖。
　　想成为人的妖。
　　五百年的修炼使她可以幻化成人形，自在无忧游玩了几十年，忽然就羡慕起了人间的爱情来。
　　可是……
　　“可是青素，不要恋上人间男子，纵你千般好，一旦被人知道你是妖，下场……便会像我一样。”女子口吐鲜血奄奄一息，眼中含泪满是凄楚，美丽的华服早已被血染红一片，她气若游丝颤颤微微开口，握住青素的手却是紧紧的，是用上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力道大得让青素痛到心里去。
　　“不要去爱，除非……你变成人……”女子一脸凄苦，苦笑之后连连呛出几口黑血。青素看了一眼她胸口那把明晃晃的匕首，刀刃上刻着的术士的咒语，沾着鲜血泛出冰冷的幽蓝色的光，她不敢也碰触不了它，只能无助地流下两行眼泪。
　　青素一直深深记在心里，最好的友人临死时的场景，以及，她说的话。
　　于是一个念头越发清晰：她要成为人，以一个人类女子的身份，不受任何限制地去爱。

　　怎样才能成为人类？她一直都在寻求方法，冒着生命危险去昆仑山寻找传说中炼丹的仙人，整整一月跪在门前苦苦哀求才得了一粒，她心怀感激地紧紧握在手里。
　　若要为人，仅靠一粒丹还不足矣，需怀善心，行善事，说善言，不得中伤他人，更不可用妖术伤人害人，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五十年之后便可功成。
　　她在仙人面前立下誓言，一有违背的迹象胸口就会剧痛难耐，以示提醒，谨防功亏一篑。

　　青素一直记得，只要再过一个月，她便可以功成为人。
　　但瑞乐的做法着实令她担心，她从不去害任何人，眼下却有人却时时刻刻想方设法要害她。青素愁眉不展，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瑞乐住手。
　　上次走了一招险棋，鲁莽行事不知是否正确，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瑞乐那里最近安静得很，她真希望能够一直这样下去。

　　但瑞乐不会停息，她悄无声息的表现下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天衣无缝的计划。她要让青素的消失合情合理，和她扯不上半点关系。这件事必须只能天知，地知，她知，就连为她办事出谋划策的人，事成之后也不能留在这京城里。
　　她必须杜绝一切秘密可能外泄的原因，这样谨慎小心，为的是不能让凌霄知道。他若是知道，那么她此生都可能得不到他真正的爱了。

　　【7】
　　今日天气暖和了一些，青素本想在花园内好好晒晒太阳，此刻却踟蹰想着要不要绕道远行，她看了一眼前方的陌生男子，那人也正笑着望向她，仿佛是为等她而在那里。
　　青素皱了皱眉，她不想与那样的人有任何交集，不安地咬了咬唇，低了低头打算离开。
　　“姑娘。”男子却叫住了她，迎面向她走来。
　　青素只得硬着头皮做出微笑的样子，问他：“有什么事吗？”
　　他文质彬彬的模样，笑起来温文尔雅，声音轻柔，却是以惊人的速度一个箭步上前。
　　“小心蛇。”
　　声音在青素耳畔响起的瞬间，她只觉得全身血液冻结，心脏也因为惊吓停止了跳动。而几乎又是瞬间的事，男子迅速向后退了几步保持礼节性的距离，双手作揖：“姑娘受惊了。”
　　青素脸色发白，捂着胸口向后退了两步，不经意向后一瞥，只见不远处的花坛里，一条两尺多长的赤练蛇被生生截成两节，一旁的咒符上沾满了鲜血，在未化尽的雪里分外显目。
　　很厉害的术师，厉害到可怕。刚才的瞬间，若是他要取自己的性命，只怕是轻而易举的事。青素心有余悸，差点吓出一身冷汗。
　　“冬日光景竟然有蛇出没，看来公主所言不虚，这里确实妖魔盛行。”男子嘴角上扬，面色中带有讽刺，似乎又不是。

　　“蛇……真的有那么可怕吗？”青素不敢看面前的人，声音颤抖。
　　“不，只是披着美丽人皮的蛇蝎女子，才是真正让人觉得可怕呢。”依然是温和带笑的语调，在青素听来却是异常的刺耳。美女蛇，披着人皮的蛇蝎，诸如此类的形容词。世人皆以蛇为恶，所以，她定要成人！
　　她紧紧咬着下唇，舌间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眼前的人，到底想怎样呢？不安因此渐渐上升到了恐惧。
　　“潜伏在人心底的嫉妒，如穴中毒蛇吐着舌头嘶嘶作响，随时都准备伤害别人，姑娘要小心嫉妒的毒蛇为妙。”男子作揖，告辞离开。
　　是放过她的意思吗？青素松了一口气，心还是跳得厉害，没了做任何事的兴致于是回房休息，没多久后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青素警觉起身，又忽然暗自好笑自己的草木皆兵。
　　“公主邀你一道用甜羹，请随我一道前往。”
　　青素顿时觉得自己方才的警觉还是明智的，这回不在自己的东西上动手脚却邀自己去用甜羹，只怕是鸿门宴了。无奈笑笑，不管她怎样做怎样忍，只怕瑞乐想除掉她的心依然不会改变。
　　青素心中第一次生出几分恨来，哼，我倒是要看看，这回你又要耍什么把戏！衣袖一甩，不理会来传话的丫鬟，径直向那位“好姐姐”那里走去。

　　“姐姐平日不是把我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今天怎么想我一起用甜羹了？”青素笑嘻嘻地进门，语气神情却是带着十足的嘲讽，抬高了下巴睨向瑞乐，眼神像冰冷的刀子，“也不怕我坏了姐姐的胃口。”
　　瑞乐还是第一次见到青素这样，原本成竹在胸的气定神闲立刻消失无踪，她皱紧了眉头，眼神里也不再掩饰她的厌恶。
　　“姐姐这样可一点都不漂亮了，嫉妒的女人会变丑。”平日里积累的怨愤一点点宣泄出来，青素觉得快意十足，即便胸口开始作痛，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了。
　　“不过是个卑贱的妾氏，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瑞乐也笑，迎上青素的眼，挑衅道，“我是高贵的皇家之女，拥有强大的权势，我说的话有时甚至可以等同圣旨，与皇族联姻的意义对宁府而言意味着什么，孰重孰轻你觉得宁郞会不清楚？”
　　“姐姐说的那些我不懂，”青素道，“但是刚才提到的那些和姐姐真正想得到的，却是一点都帮不上姐姐的忙呢。”

　　一语被点中痛处，瑞乐一时竟也哑口无言。
　　青素扬起一脸占了上风的笑。
　　“公主，甜羹熬好了。”一红衣少女恰好这时端着托盘走了出来，她面孔精致却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也是清冷的，青素从未在府中见到过她，却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和方才那位术师的一模一样！
　　青素这时才慌了起来，该死！她早该想到那会和瑞乐有关！
　　顿时她对之前的鲁莽冲动万分懊悔，定了定神掩藏起心中的惧怕后望向瑞乐：“我说过。我不想伤姐姐，所以……也请姐姐高抬贵手不要再害我。”

　　瑞乐捕捉到了青素微妙的心理变化，察言观色的本领她早已炉火纯青，嘴角向上划出弧度，她带着格外动人的笑容盯着青素好一会儿，享受完这种猫捉弄老鼠的乐趣后缓缓开口。
　　“也好，你我这样争下去也没有意义，你也该知道，将来这正夫人的位置非我莫属。以后相处的日子还很长，你我争风吃醋非但自己不开心，还会闹的着宁府也不安宁。”她叹气，“罢了，罢了，你我若都是为宁郞着想，就既往不咎，化干戈为玉帛吧。”
　　她端起托盘上的甜羹，捧到青素前：“本来我邀你到这儿共品甜羹，为的，就是这件事。”

　　碗中粉色带着奇香的甜品，热乎乎的冒着薄薄烟霭，香气袭人。青素却只觉得恐惧，直觉告诉她这缤纷不是寻常的东西。偷瞄一眼旁边的红衣少女，依旧是安静又面无表情。她只一个术士的式神，执行主人的命令，其他的完全都不在意。
　　“这碗甜羹可是用了四十九种鲜花花瓣呢，香甜细腻，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呢。”瑞乐将碗凑到青素面前，“放心，我不会下毒，这可是我一直以来最喜欢的甜品，怎么舍得？人喝了绝对没事。”

　　那么妖呢？青素觉得她话中有话。
　　她会如万箭穿心一命呜呼？
　　还是原形毕露化作一条蛇？
　　香甜的气息像无形的手扼住了青素的脖子，她紧张得无法呼吸。

　　瑞乐满足地看着青素脸上的神情，在青素将要颤抖地伸手接过时娇俏笑出声：“瞧你那样子，好象我欺负你似的，你不喜欢吃甜的就算了吧。”略一转身将碗搁在丫鬟的托盘上，青素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瑞乐接下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青素已无心关注，木偶般敷衍一番后脸色苍白地回房，许久还是心有余悸。

　　【8】
　　神秘男子是不请自来，似专门等候瑞乐出现一样，他站在花园中，金色的晨光洒在他身上。
　　他笑着说：“公主，我喜欢你那双狡猾的眼睛，只是它们现在蒙上了鬼魅的影子，容易招来灾祸。”

　　瑞乐诧异他的到来，他是全国最好的术师，高傲，且洁白，似明镜能照出人身上的尘埃。他用结界将自己的住处隐藏起来，没有人能找到。瑞乐也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
　　达官贵族们以邀得到他为炫耀的谈资，却往往对他的不请自来避而不谈——往往会坏了自己的“好事”。
　　所以瑞乐皱紧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