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56 ...
-
酒神非常快活地牵着赫斯提亚回了营地，对于整个国土上上下下都忧心忡忡、担忧国战的子民们来说，没有什么比来一场酒会更能缓解抑郁的了。
赫斯提亚很不同意在这种国难当头的时刻还贪图享乐的作法，然而就连灰发银染的国王普里阿摩斯都认为狄俄倪索斯是宙斯派遣到本国的胜利使者，他的酒会能大大振奋颓丧的士气，难道大家都明白巴克斯是神王流落人间的儿子么？居然这样给他面子胡闹，并且狄俄倪索斯就是有这种天然的本事让大家暂时忘却烦恼，步入狂欢，兴许这也是奥林匹斯酒神的义务。
第一战特洛伊失去了太阳神庙严重挫伤了士气，要不是宙斯从中作梗，狼狈退兵必然不在话下，如此一来明日的第二战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国王希望战事能够速战速决，城门封死的如今，往来贸易无法延续，食物的运输问题难以平衡，尽管特洛伊王国物资裕如，但坐吃山空不是长远计划，被禁足的平民们也会因为失去自由而哀声连绵的。总之拖得越久越是让他们希腊人占尽了风头。
在黎明之前，酒醉的士兵受为国捐躯的宿命感激醒，他们严阵以待打开城门准备崭新的硝烟，这次赫克托尔率领着他得意的部下埃涅阿斯及门农等勇士出城迎战，气势格外宏大，还没等鼓槌轰响，这些战士们便已然因为神职人员的死亡而眼眶湿红，阿芙洛狄忒乘夜色为这些英雄擦拭银甲，阿瑞斯在他们胸口烙下殒身不恤的暴怒。
阿喀琉斯照例是希腊人的战场新星，他在第一次战斗中的表现无比出色，他带领的阿喀琉斯黑骑队伍以一当十、坚不可摧，于是奥特修斯认为让他作为整个希腊军的最前先锋队是实至名归的，可惜阿伽门农不信任他，也见不得这位珀琉斯的儿子态度跋扈，让他的队伍挤在了稍后的位置，因此阿喀琉斯既要冲锋杀敌又有腹背受敌的后顾之忧，这位心高气傲的儿子自然是对阿伽门农也颇有怨言的。
不过也还无碍，大埃阿斯作为阿喀琉斯的左膀右臂愿意为自己的好哥们扫去一切障碍，他们二人不仅仅是名义上的拜把兄弟，在血缘上也有牵连——阿喀琉斯的父亲珀琉斯和大埃阿斯的父亲忒拉蒙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他们曾经和赫斯提亚同乘一艘巨轮，在阿尔戈的波涛汹涌下扬帆远航。
真是有与其父必有其子。
可惜浓厚的血缘关系在希腊神话的世界里并不总是受用的，就像俄狄浦斯王弑父娶母或是墨涅拉俄斯联兄杀妻一样的实例也不胜枚举，这也不是非常重要的了。
艳阳高照着，春季的踪影逐日消失，狄刻又穿她的青衣来了，今年的暖春只维持了不过半月的时间，我们有理由怀疑春的女神罢工延假。各位好汉们挥舞刀枪、挥洒热汗，在各种武器碰撞的恼人摩擦声里，生命远去。
“今天也没出去是为什么？”女神问。
“因为我是特洛伊的秘密武器呀小姐，要最后才出场的。”
女神嗤笑巴克斯对待战争的冷血无情，转而宽慰身后诸多一见血腥便瑟瑟发抖的妇女，她们都是特洛伊皇室，在高墙最高处不知是有幸还是倒霉地窥探人间炼狱实况，她们对待自己的丈夫、兄弟、情人去打仗这件事惧怕不已，更不用说亲眼目睹残忍的厮杀，她们该呕吐得呕吐、该昏厥得昏厥，其中一位特洛伊的公主因为担忧哥哥的安危当场休克在高台上，还是赫斯提亚为她做了紧急处理，随后把她转入军医处，在这种人人都抖得像娇柔的海伦的状态下，不上战场的帕里斯只好充当护花使者尽量抚慰女士，然而很大一部分人仇怨海伦把死亡带入特洛伊，对她恶语相向，连对待帕里斯也非常不敬，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徘徊在城门内部的医疗队，外面的情况有多惨烈，军医之中的事务便有多么焦头烂额，每爆发一声哀嚎、医用担架便多垒一层；每产生一股寒流、生理盐水瓶便吨位上涨。赫斯提亚受不了什么都不做的自己，抛下长发飘逸眺望美景的狄俄倪索斯，走下高墙，支援军医。当然她对治病救人不是那样熟稔，但基本的包扎输血、喝水喂药难不倒事事精通的女神，她坐在泥土地上，从塑料篷顶脏兮兮的纸袋里小心谨慎地抽出绷带和白布条，随便提起一个血流不止的胳膊或头颅便开始做工，她的手法曾经从阿斯克勒庇俄斯那里偷学过，俨然是半个专业的护士。
其余的医疗人员也并不介意突然冒出来的助理，或者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如今这片哭嚎和无望相交织的马臊味泥土和前一秒有什么不一样，来来往往的担架，机械地担着不再拥有人类之躯的破败身体，那堵特洛伊崇高不容侵犯的光明神高墙就像是个奇思妙想的巧克力工厂链条机器，完好的出去、残缺的回来只是发条上的一段，在历经折磨和饱受痛楚肆虐的碾轧后，才可以让战士们羽化成仙，回到咫尺之近的家乡。
在深沉的不幸中，赫斯提亚还不至于万念俱灰，尤其当她包扎好一个失去右眼右耳及右脸的英雄后喂了他一大口安眠药时，药顺着男人的半张嘴滑落下来，她与他一齐感悟到了生的枷锁倏然绷断的那种平实和鼓噪，医疗队中人声沸顶，这种平实和鼓噪让赫斯提亚女神为了这个陌生人流下泪水，这实在太难以置信了，火焰女神在目睹兄弟杀死父亲时都没有过想要热泪盈眶的感觉，怎么？在人间的历练让她更有人性了不成？她既要为了全人类的苦难伤心啜泣又要为了爱人的离去愤而欲绝，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可不能让上面的家伙看到。
在视线模糊到炉火女神认为自己离失明不远时，阿斯克勒庇俄斯铁块一样的脸居然海市蜃楼般浮现在女神眼里，那也是温暖的铁块阿，女神思忖，紧接着被他扶起。
“你在这里做什么！”阿斯愤懑呵斥女神，“这里没你什么事情。”
女神倒是并不好奇阿斯为什么会在特洛伊，头上带着紧得扣头皮的塑胶帽，口罩上粘了泥浆和血，因为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他是阿波罗最能干的医师儿子。
“让给帮你吧，阿斯，你们很缺人手。”
阿斯别过脸，没有回答是否准许，径自继续投入激烈的救治，赫斯提亚觉得他默认了，便跟着他，为他打下手。
阿斯克勒庇俄斯是高明的医师，他手中的动作迅猛而精准，可以在短短十分钟之内完成一项简单的外科手术，他是整个医疗团队的重心，基本上接手最难拯救的患者，但即便是能让枯木长出新芽的阿斯也不能百分百的把人从塔纳托斯手里夺回来，医者的挫败感从古至今从没减弱，此外特洛伊全部的医疗人员只不过一百余人，都是特洛伊本城内临时召集的本地医生和部分军用医，他们虽然都有着丰富的知识和救人经验，但恐惧和铺天盖地的慌乱像死者帘前的面纱一样罩笼他们苦涩如钢铁的心智心肠。
赫斯提亚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派上用场，因为她在口罩和消毒酒精里晃来晃去，一会儿送纱布，一会儿找来铁丝和线用于无数条大腿缝合，因为腿部中箭的人存活率要比其他地方中箭的人高得多。她基本没有休息地度过了一天，换来的居然是特洛伊的城外沙滩被希腊人彻底攻占的消息。
她异常震撼，走上高墙刺探情况，在头晕目眩中被散发香气的狄俄倪索斯轻轻按住，“不过没见你十个小时，怎么就开始低血糖了，小姐。”
“晚霞亮得我头晕。”
“那都是黄昏的赫斯珀瑞斯的错。”空中凝聚了铁锈的味道，昨天死去的尸首已经堆在城门外发臭，落叶归根的臭气攀着高墙侵蚀这个宝蓝色的国土，他们比赫拉爱护的希腊人更早一步攻占他国。
腥臭没能改变酒神发丝间的佛手柑酸味，他的血液似乎也非同一般掺入了高档的葡萄酒，巴克斯身体的味道是从骨髓里透出来的花果成熟的甘味。
赫斯提亚悄悄忍不住多吸了一口让自己心情平复，“明天要出去迎战么？巴克斯大人。”
“连你都这么说，我一定要去了。”他的口吻很平淡，当惯了杀人如麻的魔头似的。赫斯提亚和他一起站在光明神高墙上，往下望去是满目疮痍，最后一个进入城门的是第一勇士赫克托尔，他头盔闪亮，背着一位失去了双腿的战友返回城内，出于战场规则，战斗结束退兵时，敌人不能在背后偷袭，这是再这么卑鄙的人也该遵守的铁条。王子他们一走进，城门便迅速关了，身后的场地也因为今天的战役有了新的贪婪的支配者。
赫斯提亚不忍再看，便转移视线看远处的海，狄俄倪索斯也在看，因为一直眺望远方他还注意到希腊的上百上千条船只黑漆漆停在涨潮的水面上，每天都有新的船只渡过群山赶来壮大队伍。
宛如素有清道夫之名的乌鸦因为嗅见了衰亡的呼唤一拥而上粘满海滩。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5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