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春风三月》色声香味

2、桃夭

　　燕北城远在西北苦寒之地，这里只有漫天风沙和一望无际的草原，却没有江南的杨柳青青，桃花满枝。三月春风吹不过玉门关，也吹不到雁门守军这里。

　　然而今年却不一样，虽只是小小一方桃林，却开出吐蕊桃花，露湿娇嫩，含羞带怯，竟将南面的春光尽数带来了北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人只看了一眼，就背着手转身，眯缝着眼轻笑道：“将军上哪里弄来的花枝？”

　　李磐从小就没去过江南，皇城也只去过一两次，他也不喜欢花儿朵儿，但谁让他家军师喜欢？是人就会思乡，是人就想回家，可他却硬是扣着不让韶然归乡，只好用这种方法讨军师欢心，免叫他乡愁伤身。

　　“先生可喜欢？”不知风雅的将军碰了碰脆弱的花枝，不敢用力，恐惊了桃花。

　　“自是喜欢。”那人点头，“可再喜欢，也不及燕北城数万百姓身家性命，更不及关外卑呼可汗的虎视眈眈。”

　　李磐不说话，多少有些羞恼，他这军师就是爱训人。

　　“多谢将军。”那人叹息道，一头青丝被一顶乌木冠拢起，声音柔和悦耳：“将军这份心意，我心领了。”

　　听着这话，之前的恼怒不见，李磐心中又欢喜起来。

　　三月桃花开，开满了雍城，却再没有开到燕北。

　　北方苍州的张艾又没了动静，夏朗不敢在短时间内第二次征讨临城，只能老实待在自家的雍城。女眷们自然喜欢极了春日风光，连带着百姓和士子都出来享受拂面之风。

　　又是一次朝会散去，书官令让徐清将几份公文送给萧尚书。

　　他抱着公文，正巧看到一株开得极好的桃花，竟是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可怜他上任以来兢兢业业，难得开了这会儿小差，却被夏朗看个正着。

　　“不去做事，在这儿看什么呢？”夏朗凑过来问道。

　　徐清吓了一跳，差点把公文洒了，夏朗心中摇头，说这孩子怎么没之前见得沉稳了，伸手捡起一份放回去，道：“想看桃花，等放你回家休沐时再看。”

　　“臣知错，这就把公文给萧尚书送去。”徐清没有辩解，只是临走前又看了桃花树一眼，心道这花开得也太漂亮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成精了呢。

　　也不知道下面埋了几具尸体。

　　萧尚书正在和属官据理力争，因为他妄图在当值期间喝酒。

　　“上好的桃花酒。”主公给他的。

　　“您一会儿喝醉了，公文还批不批？”主公会发火的，但主公又不舍得罚自己的谋主，还不是手下的属官倒霉。

　　“我又不会喝醉。”

　　呵呵……

　　“臣书官郎中徐远之，求见萧尚书。”徐清在外面听个正着，却不动声色地守在门口。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才看到属官出来道：“萧尚书让你进去。”

　　徐清“喏”了一声，将公文捧进去，看见萧子瑞手中端着个茶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细心闻了闻，房间里没有酒气，想来还那位属官没给萧尚书倒酒。

　　萧子瑞将公文放在案边，准备告退。

　　“慢着。”萧尚书慢悠悠地喊住徐清，托着脸，侧头看他，饶有兴致地问道：“徐远之，徐偏将家的幼弟？”

　　“正是下官。”徐清老老实实回答。

　　“把头抬起来，我看看。”萧尚书不满，干脆放下手中茶碗，走到小郎中面前，跪坐下来打量着那人的白发和喉咙上的伤口。

　　“如何弄得？”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下官从北面赶来投靠家人时，遇到了贼匪，抢光了行囊，还要杀人灭口。”徐清声音沙哑，加上这个故事凄凉，让人心生可怜：“那一刀正巧没割在命脉上，下官命好，遇到了神医乌灵台，保住了这条小命，只不过伤了身体又用了猛药，这才白了头发。”

　　“年纪轻轻遭此横祸，真是可惜。”萧子瑞颔首，状似不经意问道：“你从北方何处来？走得哪一条路？怎生贼匪如此猖狂？”

　　徐清平静道：“从落凤城而来，走的是官道。只雁门关的李将军命丧外敌之手，北面就全乱了，贼匪横行，百姓惊惶，纷纷都往南走，我也就来投奔长兄和姐姐了。”

　　“落凤城，倒是离西凉不远。”萧子瑞喃喃。

　　徐清迟疑片刻，问道：“尚书问的可是那场天火？”

　　萧子瑞眼神犀利：“你可是见到了？”

　　“没有，只听当地人谣传，他们说是报应，李将军的英灵带着十万天兵天将来诛杀恶贼。”

　　萧子瑞不屑：“无稽之谈。”

　　若是李磐当真有灵，又怎么会死在自己兄弟手里？若天下真的有报应，那李睿早该被自己口水呛死了。此事众说纷纭，多还是猜测和失踪的徐韶然有关，此子精通火术。

　　他看着一脸忐忑的徐清，觉得自己想太多了，总不见得姓徐的都和徐韶然有关，徐是天下大姓，没得吓唬自己。

　　萧子瑞挥挥手，让这个可怜人先离开。

　　徐清走出房间，抬手擦了擦一头一脸的汗。果然侯君和尚书都是威严庄重的人，他这样的小人物是没法仰望的，说说话都紧张成这样，真给兄长和姐姐丢人。

　　夏朗说话算话，果然带着家眷出游时，捎带了徐家小舅子。席上女眷颇多，徐清浑身不自在，好在他更在夏朗和公子这边，而女眷都戴着帷帽。

　　夏家大公子夏衍才十五岁，是正妻梁氏所生，生得英勇威武，文武双全，很得夏朗宠爱。

　　二公子夏融十三岁，是侧室陶氏所生，还有个同胞妹妹叫夏玉致。

　　庞姬的三公子夏禾就更年幼了，才十岁，惯爱调皮捣蛋的。

　　而徐夫人所生的是四公子夏承和六公子夏隆，夏隆才一岁，让奶娘看着没出来。

　　五公子夏柏是李姬所生，今年三岁，生来体弱多病，所以也没跟着来。

　　徐清掰着手指算了算，中原侯真是多子多福，现在还没到四十，除去夭折的不算，已经生了六个儿子，五个女儿。看夏柏和夏隆的年纪，就知道夏朗还能继续让姬妾怀孕。

　　夏承跟着爹娘出来，一直由徐夫人看着在女眷堆里。不过五岁的孩子就爱瞎跑，一个没看住，就溜到儿郎这边了，大哥夏衍看了看，干脆把四弟扔给他小舅舅。

　　“自家人不说两家话。”看着徐清规规矩矩地向他行礼，夏衍笑眯眯说道。

　　徐清可没真把自个儿当“自家人”，他哪有那么大脸呢？不过靠着姐姐，傍着姐夫吃一口饭罢了。姐姐是侧室，他算中原侯哪门子的小舅子？人家正妻和嫡长子都在呢。

　　徐清抱着个五岁的娃娃，和他大眼瞪小眼。伸手摸摸小家伙的脸颊，滑不溜秋的，看着就让人想亲一亲，不过他没敢，怕被其他公子们看见。

　　桃花瓣从树上飘落，扬起一阵清香。徐清弯腰择了几根草叶，给夏承编个小兔子。孩子睁着大大的黝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舅舅手里的蚂蚱和兔儿，伸出肥嘟嘟的小手就要拿。

　　“来，四公子，叫个人。”徐清晃荡着草编蚂蚱，却始终离了夏承的手几寸的距离，看得见摸不着。

　　小家伙瘪了嘴，眼眶里水润润的珠子在来回打转，眼见要仰头哭了。吓得徐清赶忙把小动物放到对方手里，又是连声哄着。夏承这才欢欢喜喜地抓着草编动物玩。

　　小娃娃果然麻烦，他姐姐竟然还想让他自己生一个？

　　小孩子之间总有攀比心态的，也幸亏五公子和六公子都没来，大公子二公子又自忖是个大人，不过可怜十岁的三公子夏禾眼巴巴地瞅着弟弟手里的玩具，想要又拉不下脸。

　　夏朗正和臣子说完话，走回来就看到三儿子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旁边夏衍和夏融捂着嘴笑。徐清抱着夏承，也眨巴着眼睛，和十岁的娃儿对望着。

　　“这是在做什么呢？”夏朗好奇走过去，拉了一把要给他行礼的徐清，“家里人出来，哪里那么多规矩？”

　　“禾儿在看什么？”中原侯捏了捏三儿子的小脸蛋。

　　后者眼看靠山来了，立刻挺直小胸脯，以一种极为纨绔的姿态，指着夏承手里的草编动物，说道：“我要那个，让四弟的舅舅做给我。”

　　夏朗也终于看到两个小玩意儿了，不得不承认徐清手挺巧的。他朝徐清伸手，后者寻思着要不把夏承放下，自己再编两个出来？却看见夏朗竟然直接从自家侄儿手里抢走了一只兔儿。

　　夏承：……

　　夏承都惊呆了，他爹这么明目张胆抢他的玩具？可那毕竟是自己爹，又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气势，反正这小子是不敢和夏朗闹的，欺软怕硬说的就是他。于是扭过头，在徐清怀里折腾，意图也很明显：你再做几个给我。

　　徐清眼皮抽了抽，感情在夏家父子眼里，自己就是个编玩具的对吧？

　　“远之，你别理他们。”夏朗将兔儿翻来覆去看，连正眼都不给儿子们一眼，低着头说道：“想要就自己说，求人要东西还如此蛮横，真当天下人都合该让着你们呢？”

　　孩子们看父亲生气，都不敢做声了。

　　徐清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接话，还是继续安安静静听中原侯训儿子。

　　“今儿远之给你做这些，只因为他是你舅舅。”夏朗先训夏承：“可你叫过一声舅舅吗？这就是我夏家的规矩？我与远之是君臣，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接着他又把头转向夏禾，小家伙猛地站直，就听到他父亲嗤之以鼻道：“你就更别提了，成天的溜鸡逗狗，这是打算做夏家第一个纨绔呢。你当左右为何都让着你呢？那是因为你吗？那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等我百年之后，你靠谁的脸面？靠你大哥的吗？”夏朗厉声道。

　　眼见火都烧到夏衍的头上了，众人赶忙来劝。夏朗也就是闲着没事，教训一下眼高于顶的儿子，并不真的动怒。于是，就干脆把两个小动物都收走，并且勒令徐清不许再编。

　　不过……等等啊，侯君，你怎么能把玩具这么顺手地揣进自己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