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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鸾镜鸳衾两断肠 上 ...

  •   匈奴战事已平,边塞细柳营再度交回李意手中,萧远在皇太后和太后的眼泪攻势下留在京城,只不过搬出了内宫,居住在北定王府。
      说起来现在萧远只有爵位,却无实职,上朝时没有议事的资格。皇上思索良久,安排了一个礼部的闲职给他。
      可是礼部一职,本来就是个闲职,萧远文才武略好,不见得有耐心去听一帮大儒们引经据典的讨论一个封号怎么恰当,所以这个温顺的王爷难得的不务正业,几次在礼部公房里昏睡过去。
      过了半月,萧远自动请辞了。

      无官一身轻,他是这么想的,反正塞北和京师都有王府,还能够时常溜去玩玩。
      可惜光是太后和太皇太后的召见就让他每天奔走于王府与皇宫之间,并不比任何一个在朝官员清闲。
      初夏,一个风和日丽夏意融融的上午,太皇太后和太后召他进宫品茶。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是世家女子,说起生活享受,那不是一般的贵族女子可以比得。萧远对于太后每年秘制的新茶,也总是垂涎的很。

      可惜茶还没有喝到就被人打断,侍从来报:皇太后的弟弟博望侯刘道斌谢世。

      萧远觉得有些诧异,博望侯是太后家最小的兄弟,今年不过四十,身体也一向健康,为什么突然就谢世了呢?
      太后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昏了过去,太皇太后也落了眼泪,萧远则不得不奉旨去博望侯府吊唁。

      萧远一向讨厌见到死人,可是他一直在见死人。
      以前在太子身边的时候,和匈奴征战的时候,重新安葬谢家众人的时候,好像这辈子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见到死人。
      当然还有巨大的漆黑的棺木。想到这个,他打了个寒碜,要知道在礼部的时候,萧王爷就不得不靠装睡来逃避讨论哪位德高望重的大臣用什么棺木寿衣才恰当。
      难道我天生就是和冥府的差事有缘?萧远坐在马车里苦笑。

      十七岁的少年终究还是苦着脸去了侯府。他始终记得一句话:“为人臣者,当以人主为重。”
      所以皇上下了旨,他一定会去的。

      刚刚走进博望侯府的前院,他就觉得气氛不对,下人们慌乱的在后院和前庭之间奔走,就算是主人大丧,这些仆人也不该如此慌张。
      好似有什么重大事件发生。
      下人通报进去:“北定王奉旨吊唁。”
      侯爷的二世子刘绍和他年岁相当,当年也是他的伴读。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脸上挂着泪痕,匆匆的奔出来迎接他。

      行过礼后,萧远开口问道:“侯爷夫人安好么?”
      刘绍抬头看他,眼中隐隐有泪光,似是要说什么,欲言又止,终于一咬牙:“家母昨夜自尽了。”

      所以萧远见到的,是两具黑漆漆的棺木。萧远这个时候,比上战场还要郁闷。
      他既是奉旨吊唁,就少不了留下来安慰两位世子。
      大世子刘成今年二十,文名却是盛极,现在是文昌阁的学士。算起来和萧远也是常在朝堂上见面的。萧远记得此人目光如炬,好一派精明。
      现在刘成就跪在两具棺木前哭到有些呆滞,连见到北定王也只不过是拜倒在地,却是怎么都不开口说话。

      萧远想起自己的职责是代替太后打探,尴尬的咳了咳,开口问道:“侯爷身体一向康健,怎么突然就驾鹤西去了呢?”
      既然大世子刘成已经呆滞,只好从刘绍这里打听消息。穿着麻衣的少年咬了咬嘴唇,把他拉出灵堂,又指指里面黑压压跪着的女眷。
      萧远这才注意到,灵堂的一角跪着个年轻女子,不过十七八的样子,穿着孝衣,带着几分恐惧的眼神,却也掩饰不住精心修饰的妆容,在一地的女眷中很是醒目。
      “那是父亲刚纳的妾室,过门的第二天父亲便病倒了。太医瞧过,说是……”二世子突然闭嘴不言,眼中的泪光又起。

      自小在宫中长大的萧远当然猜到了太医说了什么。博望侯妾室甚多,连这个在内恐怕不下二十来个,太后三番几次规劝过也没有用,又不能拿着什么理由不让纳。
      恐怕是纵欲过度了罢。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望了望那个女子:只觉得长的倒是明艳,只可惜年纪轻轻就有了些风尘气质。
      刘绍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嘴角微微一撇,哭泣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醉歌楼的新花魁折柳。”

      醉歌楼,京师最大的青楼。
      大德朝民风开放,朝廷官员和文人学子们多喜欢上青楼把酒吟诗。青楼女子色艺双全,一年一选美,比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拔的头筹者为花魁,类似花中状元。
      一旦评为花魁,地位自然不同于一般青楼女子,是故嫁入豪门巨贾的花魁并不少见。
      何况每次大考之后,新出的状元探花都要参加的杏花宴上,主角就是这些花魁。这个国家,还很年轻,所以人不轻狂枉少年。
      可是博望侯身为外戚,和皇家关系如此密切,居然也敢娶花魁入门,的确有些做得过了,一旦被御史参上一本,绝对在朝廷里掀起巨浪。
      萧远再度叹了一口气。

      傍晚时分,终于从侯府出来。他本来不想在两口棺木前呆这么久,可惜一向精明的大世子已经呆滞到没有反应,他只好帮着刘绍代为招待来吊唁的众臣。
      谁让他时常处理丧事,已经得心应手呢?

      大德朝开国近六十年,除去匈奴偶有骚扰外可谓国泰民安,长期发展之下百姓安居乐业,家家除去温饱多有闲钱。是故掌灯之后京师的大街异样热闹,晚市里商贩云集,百姓也多携家带口出来游玩,可谓是一派繁华。
      马车缓缓在行人中前进。
      萧远坐在车内透过纱帘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他在塞外呆了近四年,整日见得不是阴山草场就是冬日萧瑟,却是少见这样繁华的人间景致,不由心中有些感慨边塞将士终究是过于辛苦。
      明日进宫向皇上回报吊唁结果时,是不是应该建议边塞将士几年一轮换呢?可惜自己究竟是个闲人,并不能在朝臣之中鼓动一番。
      他陷入沉思中。

      马车依旧是缓缓前行,路边有一座两层小楼,飞檐斗拱,长廊贯穿,廊上挂着几十个红色灯笼,加上各个窗户里都透出明亮灯光,看上去格外引人注目。
      中间一块大匾,金底红字招牌上赫然写着“醉歌楼”三字。
      可惜萧远还在思索关于边防将士的轮换问题,并没有注意。

      第二天一大早就进宫了,却没有见到皇上。
      估计皇上还在御书房和群臣商讨国事。他便先去探望太后。
      汇报了昨天见到的种种,太后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一句“作孽”还没有骂出口,想想到底是自家兄弟,眼圈就红了起来。

      等到说起侯爷夫人殉了,太后更是大哭起来。
      萧远有些苦笑,太后以前不是这样多愁善感的女子,怎么现在眼泪就像是御花园的泉水,扑通扑通的就没有停过呢。

      他隐隐听过一些这位侯爷夫人的事情。
      夫人王氏是太原王家的女儿,王家和谢家都是几百年的世家,只不过王家人丁不旺,从大德朝开国后就渐渐败了下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使是没落的世家子弟,良好的家风还是有的。听说侯爷夫人就是出了名的贤良女子,不但把博望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两个世子也都调教的人中龙凤。
      可惜贤良过了头,所以丈夫一个个小妾娶进门来也只能忍气吞声。每每进宫来见太后,也从来不说侯爷的不是,甚至带过几个姨娘生的孩子进来给太后请安。
      这样的好女人,到底还是随了自己花心的夫去了,不知道在地下,是不是可以安心的一个人守着丈夫了。
      眼前又浮现出那两具棺木,相敬如宾一辈子的夫妻,真是生死与共啊。
      一身白衣的少年突然嘴角冒出个笑容,虽然在这种场合不太恭敬,却是迷倒了旁边伺候的宫女,情不自主,差点砸了手上捧着的茶具。

      一个时辰后,皇上回来了,脸色有些青灰,像是被什么事情深深困扰。
      给太后请过安后,皇上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端着茶杯若有所思,太后体谅皇上处理政务过于辛苦,便请他先回宫了。
      萧远也告辞了太后出来。

      走到御花园,果然皇帝一个人慢慢的在踱步。
      看到他,皇上露出欣慰表情:“阿远,昨天你在侯府见了些什么?”
      萧远心下一动,却不知皇上为何问起这个?他思量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回报了昨天所见所闻,只是隐去了新姨娘的花魁身份。
      “皇上为何烦恼?”
      “今天早朝,刘成突然请求朕下诏礼部这个月发丧。”

      大德朝循前朝礼仪,凡是侯爵谢世,需停灵三月才可发丧,博望侯既是太后弟弟,又是世袭的侯爵,无论如何都是要遵守这个规矩的。
      而大世子居然请求本月发丧,实在是奇怪了点。

      萧远的脑海里回响着前几次提前发丧的理由:要么是天气过于炎热,要么是天气过于寒冷,这都是考虑让故者入土为安。或者说……
      死因有隐情。提早发丧,才能免去后患。

      他小心开口,“皇上觉得有什么不妥?”
      “博望侯是朕的舅舅,虽然说平日行为有不检之处,但是匆匆发丧,未免遭人猜疑。”皇帝皱了皱眉,“但是大世子居然说……”
      他的声音渐渐压了下来,凑在萧远耳边细语。
      少年如黑玛瑙的眼睛则慢慢睁大,带着不相信的神情。

      史载:至显三年夏,博望侯没,侯爵夫人殉。因天气炎热,上特下诏准当月发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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