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与飞鸟》李昊川

13、Chapter.7

　　2000年的秋天，那时的刘子涛刚上初二，青涩的就像未熟的杏子，每天背着书包老老实实沿着老旧的街道去上学，放学后和宋桥、李煜城一起回家。学校距离厂区也就一站路的距离，他们每次都走得很慢，时光在无忧无虑中流过。

　　从那时起，宋桥就喜欢画画，他有很多漫画书，每一本都被翻了无数遍。然后他会用铅笔在白纸上临摹漫画，《七龙珠》、《灌篮高手》、《幽游白书》……，几乎所有的漫画他都尝试过。从一开始只是简单的线条，到后来惟妙惟肖的人物，宋桥画得越来越好，那些白纸上的临摹几乎与原画一模一样。

　　其实很久以前刘子涛就羡慕宋桥，他从小就有一张讨女孩喜欢的脸，又是全校画画最好的男生，学校宣传栏里每学期都会有一两张他的作品，教室后面的板报墙也一直都是他施展才华的地方。他的话不多，但是身上总是散发着忧郁的魅力，从初中开始，喜欢他的女生就络绎不绝，从未中断，甚至有一些女孩请刘子涛帮忙递情书。宋桥什么都没做，就成为了学校中的焦点人物。刘子涛从未说过羡慕他的话，但是心里的滋味是骗不了自己的。

　　而李煜城从小就喜欢看书，这个爱好的形成大概是因为缺少陪伴。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妈妈狠心扔下他和别的男人走了，爸爸一边工作，一边将他抚养长大。家中更多的时候是他独自一人，书柜里的藏书很多，从那时起他就开始用读书消磨时光，不管是小说、历史、杂志，随便拿一本就能读好久。不过和一个人闷在家读书相比，他更喜欢和宋桥、刘子涛一起混日子。

　　那时候他们喜欢去网吧玩CS，喜欢骑自行车在路上撒野，但是更多的时候，他们会去李煜城家消磨时光。宋桥一定会趴在写字台上画某个漫画里的人物，李煜城则坐在窗台上拿出一本书翻看，刘子涛喜欢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等想够了，就从书包里拿出GBA打游戏，玩着玩着就睡着了。那时他们三人不说一句话也可以在家里呆一下午。

　　那年刚开学的时候，班里转来了一位短发清秀的女孩，被安排坐在刘子涛的左前方，每次女孩转头时，他都能看到女孩白皙秀丽的侧脸，女孩偶尔看他一眼，他的心都会像打鼓一样蹦蹦乱跳，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对女孩产生爱意，就像青涩的杏子又成熟了几分。那时的他绝不会想到在十几年后自己会变成一个阅女无数，毫不在乎爱情的浪荡男人。

　　坐在女孩的身后，刘子涛能做到的只是暗恋。他从小就性格活泼，不但好动而且话还多，他能跟女孩说一整天的俏皮话，就是不敢开口说一句我喜欢你。从初二到高一，尽管这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但始终没有说出口。

　　终于有一天，他决定做一次爷们儿，鼓足勇气对女孩表白。他买了一束花，在放学后与女孩单独相约。还没等他颤颤巍巍说完那些已经练习无数遍的台词，女孩就告诉他，自己刚刚交了男朋友，再说他也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这件事让刘子涛难受了好一阵子，每天都觉得人生很失败，日子很灰暗。其实真正灰暗的日子还没开始。大约半个月后，刘子涛家中遭遇变故。他的老爸是厂里销售科的科长，由于当时厂里销售的商品十分紧俏，所以这个职位是个肥差。那时候厂里面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刘家，刘子涛的老爸工作体面，收入高，还有一些不被外人所知的额外油水，这些都保证了一家人的富足生活。这样的生活伴随了刘子涛的童年，可是世事无常，刘子涛的老爸因为得罪了领导，职务被一撸到底，分配到车间当工人。一时多少人都兴致勃勃地看刘家的笑话，刘子涛的老爸一气之下直接辞职，离开了他工作了半辈子的工厂。

　　那段时间大概是刘家最灰暗的时候，老爸被开除就意味着家里一大半的经济来源被切断——妈妈那点工资根本不够养家。为了生活，老爸不得不又重新出去找工作，但是他上了岁数，称心的工作实在难找，不得已只好自己做点小买卖。他贩过蔬菜，卖过早点，但都没有挣上钱，还赔了好几万。

　　后来刘子涛的老爸终于想通了，即使创业，也因该在自己熟悉的老本行里找出路。他拿出家里最后一点积蓄，又借了不少钱，在郊区租了一间破旧的厂房，买了几台二手设备，干起了机械加工生意。

　　那段时间刘子涛的生活很清苦。因为老爸的事，走在厂区里也经常被人指指点点，好像他也要背负老爸的罪过。不过人生的路总是峰回路转，几年之后，老爸的工厂生意越来越好，订单多得接不完。老爸只好换一片大厂房，购进了各种新设配，又雇了不少工人，风风火火地发展生意。刘子涛的妈妈也辞去工作，去自家的厂里帮忙。当老爸将一台崭新的黑色奔驰开进厂区时，所有的流言蜚语突然都终止了。人们开始夸赞刘子涛的老爸有本事有魄力，刘子涛的妈妈好福气。

　　刘子涛万没想到，自己会变成有钱人家的孩子，身上从康复路买的便宜衣服变成了耐克，兜里的零花钱越来越多。不久之后，爸妈在高档小区买了一套大房子，刘子涛一家离开了居住十几年的厂区，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之后刘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老爸变成城市中真正的富人，刘子涛也渐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那天陪宋桥喝完酒后淋了点雨，第二天刘子涛便感冒了。他没在乎，吃了几片药准备扛过去，没想到一天后病情加重，晚上发了一夜烧，第二天体热虽然有所减退，但是身上软绵绵全无力气，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本是一个美好的周末，刘子涛却病倒在床。房间里空空荡荡无声无息，寂寞的感觉开始蔓延，就像一只小猫爪子轻轻挠人的心。他想找谁说说话，拿起手机，第一个想到的是方雨婷。

　　距离他和方雨婷的十次之约已经过去很多天，方雨婷履行了承诺，每当他召唤她的时候，她都会在不久后到来。至今天，方雨婷已经陪过他六晚。

　　每次方雨婷来家后，都会去默默洗个澡，然后换上那件性感的睡衣。她在床上的时候温顺又柔软，但是眼神总是带着无奈与悲哀，仿佛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木偶，被无形的细线所控制，明明一使劲就可以挣脱束缚，却不敢这样做。

　　一开始，刘子涛只是贪恋方雨婷的身体，享受那种男人用手段逼女人就范的爽感。他喜欢方雨婷娉婷秀雅的模样，她有一种清纯又柔弱的美，就像自雪山上流下的清澈的水，水本身没有味道，却能凭借想象品出无数种滋味。

　　渐渐的，他开始在不经意间想念方雨婷，她会突然在他的脑海中冒出。上班时，开车时，吃饭时……几乎任何时候都会有这样的情况，而且次数越来越多。他认识许多长相不错的女孩，有些是同事，有些是朋友，有些是旧情人，自从刘子涛开始拿她们与方雨婷相比时，在一瞬间里，这些女人似乎都变的艳俗，不堪一比。

　　就在这几天，当刘子涛想起方雨婷时，忽然有了一种羞愧感。他开始觉得自己这种趁人之危的行为有点无耻。方雨婷被弟弟的事情逼到走投无路，为了让弟弟免于牢狱之灾，不得已才求到自己，而自己却在算计对方的人。方雨婷是一个贫穷的女孩，贫穷真是一种疾病，它会抹杀你的尊严，斩断你的选择，让你只能用别人希望的方式做事。自己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让方雨婷做出了大概会留下一辈子阴影的事。

　　刘子涛能感受到方雨婷那种受制于人，却无法挣脱枷锁的痛苦，这些天对于她一定是一种煎熬。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在害人，将一个女孩往流沙里推。他想，这件事如果让宋桥和李煜城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待我，怎样说我？他们会不会我就是个无耻的混蛋，一个十足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