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群星坠落之时》遠夜十八

38、高塔·ⅩⅩⅩⅧ

　　重建工坊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它本身就是魔法师才能踏足的领域，谢莉尔和纳西即便有心也帮不了什么忙，于是两人也就干脆安稳地经营二手书店。
　　虽然离开了一年，但需要做的工作都很简单，谢莉尔并没有忘记该做的事情。
　　另一边正式开始帮助艾尼科之后，加兰也忙碌了起来，不像刚到普瑞普勒的时候一样还有闲暇的时间翻阅书店的库存。
　　不过饭点的时候两人必定会一起出现和谢莉她们一起用餐，纳西很奇怪怎么魔法师也要一日三餐，但没有直接问，而是按捺心中的疑惑普通地多准备一些料理。
　　至于谢莉尔……由于在奎琳那边时加兰的饮食就非常规律，她根本没发觉已经康复的魔法师仍旧坚持一日三餐有什么奇怪的。

　　她们二人不提出疑问，一天天下来，反倒是日日出去用餐的艾尼科要受不了了。
　　他对加兰有很大的容忍度，所以可以答应加兰的邀约一天、一周、一月……但终究是有个限度的。
　　“啧，我们根本不需要每日三餐。有营养块还要费功夫出去慢吞吞地吃饭菜，你是嫌手上的工作不够多？”
　　艾尼科非常以及极其地厌烦挚友每天都拖着他一起出去吃饭的行为，当年在学校准备毕业考核的时候这家伙也不见得这么注重伙食，那时候两三天才吃一顿是经常的事情。
　　也没见他怎么样。
　　加兰，他的挚友，仿佛经历了一场飞来横祸后就变得格外注重饮食，但这并不合理。

　　被腹诽的本人加兰并不在意艾尼科的不理解，因为他即便反对，在自己的坚持下也会选择妥协。他对这一点极有自信，毕竟他的建议总被证实是正确的。
　　“但是营养块并没有正经的料理好吃，你不能否认这一点。”
　　他眨了眨眼，似乎自己也知道这句话对他们两个人而言有多么不值一提。
　　“哈？我当然不会否认料理的美味。我质疑的是你，加兰！一个魔法师不应该在食物上浪费时间！”
　　艾尼科有些生气地朝着他责问，一贯冷漠的面容上出现了情感浓烈的表情。牙齿咯吱咯吱地来回摩擦，从缝隙中漏出清晰的不满：“更何况你居然还帮她们收拾食材，你疯了！这些碎片时间合在一起都够你把全身都义肢化！”

　　向来对别人不感兴趣的艾尼科很难得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冷冷地讽刺而已。但对象是加兰那就不一样了，他无法对行事日渐怪异的挚友坐视不理。
　　话中的内容也显得夸张了许多，加兰虽然每天的确都刻意地分出了一点时间用在谢莉尔身上，但那时间比起他耗在艾尼科工坊上的可不能同日而语。一周加起来连半天都不到，这已经是他十分克制后的结果。
　　加兰一边安抚着挚友，手中正在铭刻的魔纹也没停歇：“我做这件事有我的目的，放心吧艾尼科。”
　　两人虽然都极能专注于一件事中，但同时他们又都能一心二用。艾尼科气恼时手上也不忘给自己的工坊加上了个防御型的法阵：“你现在的作为让我怎么放心？有什么目的就直说，难道连我也不能告诉吗！”

　　平心而论，艾尼科平时是不怎么喜欢管闲事的。
　　尤其加兰这个人聪明又十分有主见，同样聪明有主见的艾尼科知道他们这类人很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做什么样的事情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以前在光辉学院里，即便是他这个经常闭门不出的人也能经常从别人的谈论中听到不少关于加兰的事情。无非是又去哪所学院交流、又跟着探险队去了哪些有些危险的地方——但那时艾尼科从不会担心，因为他知道加兰自己算得清楚。
　　加兰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

　　然而，现在艾尼科却完全读不懂挚友的想法。
　　其实这只是一件小事，他原本不用动那么大的肝火与加兰争执。
　　但艾尼科担心加兰的身上存在一些后遗症。那魔物古怪的样子历历在目，虽然据说谢莉尔的朋友已经给加兰做过检测，可艾尼科还是不放心……毕竟，那可是诡咒魔法师设下的陷阱。
　　就算公开在外的做派和善，也无法改变他研究的内容是极具攻击性且刁钻恶毒的诅咒。活到诡咒这年纪，在专业方面的高度可想而知。
　　只兄妹两人，花了一年时间就成功破解。
　　——谁能放心？
　　老牌魔法师的法术，里面包含的各种隐藏效果又哪里是年轻魔法师能测查出来的？
　　这样的担心始终横杠在艾尼科的心中，但又无可奈何……因为他自己也太过年轻。

　　加兰抬头看了艾尼科一眼，无论何时都是那么不近人情的冷漠脸庞。
　　那怒火背后的担忧非常明显，加兰能清楚地感觉到挚友冷颜下的关切……虽然他并不知道加兰异常的源头，尽管异常者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
　　也许他现在全部的感情都用在了加兰身上，但这又从另一方面证明了艾尼科这个人，并不懂得爱与浪漫。

　　作为多年的好友，即便加兰无心过问艾尼科的身世，也总能被动地从各方面获得信息。
　　他的幼年生活环境可不是个能让人感受到爱和温暖的地方，而且恰恰相反。死与罪恶，这恐怕是艾尼科小时候接触得最多的东西。
　　“还不明白吗艾尼科，我喜欢她。”
　　加兰从未在艾尼科面前掩饰过这一点，然而后者却始终没有猜到。听到好友说出动机的一刹那，艾尼科的表情瞬间凝滞。
　　“……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你喜欢哪个？那个救了你的女人？”
　　“对。”

　　一句‘你疯了’险些又要脱口而出，但艾尼科忍住了。
　　“……随便你，你自己想清楚。”
　　艾尼科并不觉得这份感情和追求的手段很明智，但他没有闲到连别人的恋爱交往也要管的程度。

　　“别担心，我有分寸。”加兰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想在进餐上浪费时间的话，之后我一个人出去就是了。反正目的也并不真的是为了吃几口饭……不过，正常进食的确比光吃营养块来得好。你的身体应该多一些正常饮食来调养，倒也不完全算浪费时间。”
　　“你在开玩笑吗？我还需要调养？”
　　艾尼科的嘲讽向来是不分亲疏远近的，因为这就是他正常说话时的样子。
　　但这一次他说的却是铁打的事实。
　　他们劫后重逢的第一面加兰就说过艾尼科调养得很好，他现在的身体可比在学院那会儿看起来要健康不少。
　　肤色虽然仍旧因为总是不见天日而白皙过头，但身材却是显得比较匀称，再没有之前削瘦的感觉。不会有人看到这样的身躯还觉得他需要调养，甚至都很难有人将他与人们心中的魔法师样貌联系起来。

　　“当然需要。按照你这样的作息，就算身体补回来了，再过一段时间又会变成一具行走的骨架。”
　　作为这一阵子和艾尼科同进同出的人，加兰非常了解艾尼科的作息规律——魔法师中再正常不过的规律。
　　以前他并未关心过这一点，因为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状态。十个魔法师大概有九个半都是因废寝忘食的研究而导致的瘦弱，但反正他们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总能通过一些压缩食物和药剂把缺失的营养补回来……然后继续废寝忘食，一个从进入魔法学院持续到进入坟地的无限循环。
　　既然是常态，那也就没有太多更改的必要。
　　毕竟那么多的魔法师全都是这样过来的不是吗？他们既然没觉得这种听上去非常病态的作息是不对的，就证明它完全可以代替三餐作息。
　　况且加兰自己也时常会这样，只不过他个人喜欢和探险队一起出行，所以比较注意锻炼。

　　不过在见到艾尼科‘正常’的身体之后，加兰改变了主意。
　　既然他能够把自己养得和正常人的体魄一致，那干脆就让他一直这样保持下去倒也不错。反正保持身体健康总归不是坏事，强健的躯干有时候对实验的操作也能起到帮助作用。

　　“你什么时候开始会多管闲事了？”
　　显然，身体的主人自己并不想要养好它。
　　“和你有关的事怎么会是多管闲事？”加兰反问，“不过你实在不愿意养好身体的话我也不会强迫，只是我私心里希望你能健康长寿，不用依靠药剂来支撑身体机能。”
　　艾尼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妥协：“好吧，算你厉害。”

　　加兰厉不厉害是未知数，但在话术上艾尼科肯定说不过认真起来的加兰。
　　或者说，只要加兰开始真诚地为别人着想，几乎没人能拒绝他的好意。
　　在几个月的囚禁中，艾尼科深刻体会到身体虚弱的后果。如果自己强健一些，也许遇到类似事情的时候可以不那么被动。

　　于是两人的争执结果毫无意外地是加兰的全方位胜利，从前还需要他拉着艾尼科这人才肯暂时放下手上的工作出来露个面。现在，已经承诺会照顾好自己的艾尼科每天都很自觉地跟着加兰一起出来——当然，脸色还是冷若冰霜。
　　然而，对于艾尼科的气场加兰本来就不怕，纳西是艾尼科的崇拜者自然也不会在意。剩下一个曾经非常害怕艾尼科的谢莉尔……在多次的接触和加兰的作用下，也差不多习惯了他凌冽的气场。
　　习惯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

　　加兰和艾尼科对于进食这件事的争执，外面的谢莉尔和纳西没有机会得知。
　　她们的日常生活并不会因为地下室多了个工坊而改变——大概。

　　“……”
　　“……”
　　待在一楼看书的纳西和谢莉尔从书本中抬起头对视了一眼，互相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疑惑和担忧。
　　“……他们是在干什么？”
　　纳西干脆合上书，走到下行的楼梯前向下张望。但加兰和艾尼科是在工坊内部干活，她站在这里除了有些杂乱的杂物外根本看不见任何其他东西。
　　“也许是在给工坊实验攻击型的魔纹？”
　　谢莉尔合理地猜测。

　　她们在一楼都能感觉到轻微的震动，在工坊里面不知道得是多大威力的动静。
　　“……防御和平衡性都要加强……用海薇转换术……拆分成嵌套形……”
　　“……爆破……反侦察……努法尔范公式……”
　　一串一串令人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在地下室响起，站在楼梯口的纳西看到了艾尼科黑袍的一角。她倒是很想问问他们两个究竟在搞什么鬼，可惜此时此刻纳西插不进话，而且在别人进行学术交流时出声打断是极其讨人嫌的行为。
　　纳西于是轻手轻脚地坐到谢莉尔身边，低声和她说了句悄悄话：“你猜他们要说上多少时间。”
　　“不知道，不过肯定超过半个小时。”谢莉尔很有经验地猜测，因为当初加兰和她交流就是三十分钟打底，换成知识更渊博的艾尼科……可能要说个没完。
　　她听着他们并不轻的说话声，手上下意识地将其中重要的词汇写在了笔记本中。
　　“你准备写下来研究吗？”纳西支着脑袋看着谢莉尔的动作，有些惊讶地询问。
　　“……啊，我只是下意识……”谢莉尔不好意思地放下笔，“其实这几个我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闻言，纳西更加惊讶了：“你已经知道了？可是……啊，是加兰教你的对吧。”
　　她点点头：“虽然没有能力去验证或者实验，但是这几条理论的大概内容我基本知道。”

　　纳西用一种谢莉尔看不懂的眼光打量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其实，你现在已经比很多年轻的魔法师助理懂得更多了。”
　　谢莉尔并不那么觉得，但她还是顺着纳西的话说：“可能吧。”
　　半晌，纳西沉默的注视仍然在继续。
　　这时谢莉尔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好友的意图：“……你要，赶我走？”

　　“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你完全有能力成为以前你无法成为的人。”
　　纳西带了点鼓励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