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箫音》离离Lilly

4、1985-1992 郭静

　　郭静，因了她的名字，大家都叫她“靖哥哥”。靖哥哥长得不是很漂亮，但她有一头黑亮的秀发，还有明亮开朗的笑容，最令当时还没长开的肖音羡慕的是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嗯，高中时就有80C吧，从这个方面来说，她太不像个“哥哥”了。
　　由于原来不在一个宿舍，肖音开始注意到郭静是上了高二之后。
　　N市的重点高中在郊外，同学们基本都是住读，十几个人住在一间宿舍。那时的学生宿舍条件简陋，别说空调电视卫生间了，连电风扇和电源插孔都没有，宿舍里的灯也是宿管员统一控制开关。
　　住校生活每天只是在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之间往返，单调而枯燥，没有什么娱乐消遣。于是晚上熄灯后，大伙时不时会开开卧谈会，聊聊八卦，排遣一下压抑的心情。当时肖音宿舍里颇有几个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高才，卧谈会多半被她们主导，肖音和郭静一般都不太吭声。直到有次大家聊起说路上遇到小流氓该怎么应付，有说要跑的，有说要叫的，也有狠的说要打的......有个才女说：“嗯，我会跟他讲道理，用道理说服他。“
　　郭静闻言忍不住笑，然后装出一幅流氓腔接道：“来来来，小妹妹，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讲道理。”
　　大家也笑，又反问郭静：“那是你会怎么应对？”
　　郭静说：“嗯，那我得看看他长得咋样。长得好的话，我会色迷迷地对他说：小弟弟快过来，陪你大姐好好玩玩。如果太丑，就对他说：去去去，也不看你姑奶奶我多大年纪了，还跟我来这套，边儿去！”
　　众皆笑倒。肖音有些诧异，平时看郭静一副老成持重、正气凌然的班长样子，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好玩的一面。
　　没过多久，肖音还真碰上了一回小流氓，还不只一个，是一伙......
　　肖音家在城北，学校在城的南郊，肖音从家到学校要坐2路车从头坐到尾，然后下了公车还要步行20多分钟，从公共汽车终点站到学校是一条平时人迹稀少的小马路。那个周日肖音回校时间稍晚了些，等下了公车天色已黑，错过了同学们回校的高峰期，路上的行人很少。
　　肖音拎着一袋水果零食，急匆匆地走着，忽见前面不远处一群十几二十岁的半大男孩在路边抽着烟，打打闹闹。肖音心里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也别无他法，到学校仅此一条路，于是硬着头皮，假装视而不见，欲从他们身旁快速掠过。
　　此时一个男孩吹了声口哨，流里流气地说：“妹妹，这么急赶着去哪啊？跟我们玩玩再走呗。”
　　肖音恍若不闻，仍埋头直走。一男孩见她不理，跨前两步挡在了她面前，嘻皮笑脸地说：“嘿，怎么不理人啊，小妹妹......”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似要伸手来抓她。
　　肖音退了半步，不自觉地把装着水果的袋子提起挡在了胸前，眼睛狠狠地瞪着那男孩。此时肖音心里是真慌了，脑海地混乱地回想着同学们的各种应对方案：跑？不行不行，就我这全班倒数的跑步速度，肯定跑不过他们；叫？这半里内看不见个人影的，叫破天也没用吧？打？那个......等我捡到本武功秘笈后再说吧......难道真的要用郭静说的那招？等等，她是怎么说的来着？你大姐我......还是你大姑我.......还是你奶奶我......可是，就我长这样，这样说能唬得住人吗......
　　脑子里疯狂转着各种念头，腿肚子直打抖，但不知为何肖音的表情却显得十分镇定，眼神冷冽地瞪着面前的男孩。那男孩也不知是被她镇住了，还是觉得她既不叫也不躲的十分无趣，调笑了几句后，反而楞在那里没再有进一步的举动。
　　肖音见状，赶紧从他身旁绕过，尽量挺直背，保持着正常的步速往前走去，走了几十米，才敢回头看了看，发现那伙人已不见了，肖音才松了一口气，赶紧一路狂奔回到学校。
　　晚上跟郭静沮丧地说起当时自己的木讷反应，没想到郭静反而夸奖了她一番： “你这是此时无招胜有招，以静制动，以你的眼神气场震住了他们，这才是高手啊！”
　　肖音垂头丧气地说：“啥高手啊，我那是吓傻了。”
　　“不管怎么样，效果达到了就行。遇到这种事谁不慌啊，是我也慌的了，这时就看谁HOU得住了。你能不跑不叫跟他正面对视，这胆气已是很厉害的了。”
　　“哦。”肖音这才稍觉安慰。
　　“这事从另一方面也说明，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这些小流氓其实也是心虚的，只要遇事不慌乱，总能找到办法应付。”
　　“嗯嗯。”此言肖音深以为然。
　　郭静还有一个令肖音佩服的本事--吃白饭。
　　那时的食堂里没有座位，大伙都是用饭盒打了饭回宿舍吃。有一天食堂的菜特别难吃，肖音勉强吃了几口后就把饭菜倒掉不吃了。从水房洗完碗回来，见郭静端着饭盒坐在床边慢慢一口一口地吃着白饭，肖音惊问：“你没打菜？白饭你居然能吃得下去？”
　　郭静很淡定地继续吃着：“菜太难吃扔掉了，细细品来，这饭比那菜还好吃些。”
　　“这白饭有啥好吃的，连点榨菜也没有了，”肖音坐在她旁边，盯着她说： “你要是能把这一碗白饭都吃下去，我就服了你。”
　　郭静仍是很淡定地看看她：“怎么个服法？”
　　“嗯......以后坚决听从你郭班长的指挥，唯你马首是瞻。”
　　“哦。”于是郭静就在肖音的睽睽双目之下，把一碗白饭吃得干干净净，粒米不剩。
　　肖音目瞪口呆：“你......你怎么吃得下去啊？”
　　郭静笑：“我脑海里浮想着爸爸对我说过的话：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肖音不由竖起大拇指说：“你真狠！我算服了你。”
　　“好，那你就听我的，入了团吧。”
　　肖音一直是个逍遥派，不太热衷班级、社团活动，到了高二下学期她还没入团。班长兼团支书的郭静经过威逼利诱，终于挽救了这后进青年。
　　高二时电视剧《射雕英雄传》热播，三部主题曲及黄日华、翁美玲风靡一时。肖音很喜欢黄日华演绎的郭靖，觉得即演出了郭靖的纯朴忠厚，对蓉儿的深情爱护，又没有小说中那种木讷迂腐到愚蠢的感觉。于是整天对着已成好友的郭静“靖哥哥，靖哥哥”地叫着，还时不时念叨着要找个黄日华演的郭靖那样的男朋友的远大理想。
　　一天郭静打饭回来，跟肖音说：“蓉儿，你的靖哥哥出现了。”
　　肖音抬头看看她：“哦，靖哥哥，有啥好事？”
　　“不是说我了，是另有其人。”
　　肖音疑惑地看着她。
　　“我们年级七班有个男生，长得很象郭靖，或者说是黄日华。”
　　“啊，真的？”
　　“嗯，真的，前两天我听别人说还有点不相信，刚才去打饭时看到了，果然很像。”
　　“啊，在哪在哪？快带我去看。”
　　“呵，这会儿人家已经打完饭回宿舍了吧。别急别急啊，明天课间我带你去七班扒窗口。”
　　第二天，郭静带着肖音和另两个女生跑到七班门口时，发现那个长得酷似黄日华的男生就在走廊上跟几个男生聊着天，周围不远有好些女生在冲着他指指点点，看来围观群众还不少。
　　肖音仔细看了看那个男生，长得确实挺像黄日华的，甚至比黄日华更年轻帅气一些，但言谈举止很灵活跳脱，没有郭靖那种憨憨的感觉。
　　“怎么样？确实很像吧？要不要想办法认识一下？”郭静问
　　“嗯，像是挺像，五官轮廓都很像。”
　　“但是……？”
　　“但是感觉没有靖哥哥的神韵。”
　　郭静白肖音一眼：“就你挑。”
　　肖音笑着搂过郭静的胳膊：“嗯，我还是觉得你更像我的靖哥哥。”
　　郭静对肖音确实是很好的，周末回家带来的或者周三家里送来的零食咸菜，总是与肖音分享；有次肖音感冒，郭静陪她去医务室、帮打饭拎水地照顾了她两三天，直到她好转……搞得肖音十分感动，嚷嚷着要以身相许，赖在她的床上不肯走，郭静不堪其扰最后一脚把她踢下了床才算作罢。
　　高考前报名的时候，肖音的同桌珊珊要回家拿些材料，让肖音陪她一起回去。那天并不是周末，不知怎么珊珊的爸爸没有上班，正在家里。肖音也没在意，问了声叔叔好，就跟着珊珊进到厨房拿水果吃。不知碰到什么灰尘进了眼睛，就停下来揉，珊珊爸爸在客厅里看见，叫道：“别乱揉！等下伤了眼睛，来，过来，叔叔帮你看看。”说着过来拉着肖音来到书房，一边跟珊珊说让她自己到他房间柜子里去找材料。
　　肖音虽觉得珊爸有点小题大做，但也没多想，就跟着他来到书房，也没留意他掩上了门。
　　珊爸找出个棉签，捧着肖音的脸凑得近近的，对着肖音被迷了的眼睛涂抹了一下，然后问：“怎么样，脏东西弄出来了吗？”
　　肖音挤出一些眼泪眨巴着眼睛正在感受还有没有异物，珊爸忽又伸手抚摸着肖音的脸说：“你的皮肤真白真细嫩……”
　　肖音这才惊觉不对，想往后退，珊爸却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肖音大惊，慌乱地推拒着。珊爸在她耳边低声说：“别怕，别动，你很可爱，我只是想亲亲你……”说着就要来亲吻肖音的嘴唇。正当肖音神思混乱不知如何是好时，珊珊在外面叫了声：“爸，我找不到。” 珊珊爸只好悻悻地放开肖音走了出去。
　　回学校的路上肖音神思有点恍惚，珊珊还在一如既往地显示她的恋父情结，吹嘘着爸爸如何如何地好。这次肖音没办法再表示出关心和羡慕，应对得十分冷淡。
　　晚上回到宿舍，肖音将此事告诉了郭静，郭静十分气愤：“人渣！你当时怎么不大叫起来，让他女儿看看他的丑态！”
　　肖音说：“我当时都呆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往一直听珊珊说她爸爸如何如何好，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人……”
　　“唉，你当时都吓坏了吧，可怜的蓉儿。”郭静怜惜地搂着肖音。
　　肖音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倾泄而出，趴在郭静肩头哭了起来。
　　郭静由着她哭了一阵，待她平静下来，问她：“这事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告诉珊珊或者你爸妈？”
　　肖音纠结了一阵子说：“要不还是不说了吧，说了平白让珊珊难过，她那么崇拜她爸……好在最后并没有怎么样。”
　　“虽是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侵害，可是这事多恶心人啊，你心里多委屈啊。”郭静为肖音不平。
　　肖音想了想说：“唉，还是算了，珊珊也挺可怜的，马上就要高考了，她成绩也不太理想，精神压力大得很……”
　　“那好吧，只是你以后要当心一点，有什么事叫上我陪你一起去。”
　　“嗯，还是你对我最好，靖哥哥。”
　　虽然跟郭静哭诉一番有所缓解，但是此事还是对肖音的情绪造成了影响，连续几个晚上肖音都睡不好觉，白天一点精神都没有。郭静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拉着她去找班主任。
　　肖音惊问：“找班主任干什么？你不会是去说那件事吧？”
　　“不是，去找她请假。”
　　“请假？干什么？”肖音不明所以。
　　“请假回家啊，你这幅样子，还不回家好好睡几觉干嘛？”
　　“啊？那不复习了？”
　　“回家就不能复习了？反正现在最后两个月了，也不上课了，都是自己复习。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攒着过几天来问一次老师，或者有发什么新的复习资料我周末回去可以带给你。”
　　肖音想想，确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可以。郭静说别班也有几个学生请假回家住了，老师都会同意的。于是肖音找到班主任，说明在学校饮食营养跟不上，睡眠不好，想回家住自己复习，老师很爽快地同意了她的请求。
　　郁闷而荒凉的高中生活终于以高考而终结了。
　　肖音与其他高中同学的友谊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多渐渐淡去，只有跟郭静和潘玉清的联系一直保持下来，小潘是大学同学后来工作的同事，自是不同，而跟郭静的关系能维持至今，确是因为性情相投。
　　郭静在N市上的大学，与肖音一直书信往来，郭静的文笔很好，肖音很喜欢读她的信。从郭静的信中，肖音发现她进了N大后，终于原形毕露，逐渐变得灵动活跃，开朗豪放，感觉似从“靖哥哥”竟变成了“蓉儿”。
　　郭静进大学不久就跟一个二年级的男生好上了，那男生是她姐姐的同学，一次去找姐姐玩时认识的，但没过多久就分了手。肖音嘲笑她是嫌贫爱富，嫌弃人家是大专生。郭静也不否认，说：“他的知识、思维和能力确实是比不上我，所以才上了大专吧。我是嫌弃他不够好，我希望我的男朋友比我懂得多，比我会处理问题，而不是什么都要我来告诉他、帮助他。”
　　但似乎郭静吸引到的男生还多半是这种“小男生”。
　　大二时从郭静的来信中，肖音了解到她又认识了一个比她小一岁的男生，她给那男生起名豆豆。豆豆对郭静一见钟情，开始各种狂追。豆豆虽然年纪比她小一些，但还颇有些男子汉的勇气和担当，所以郭静会被他的浪漫、执着和对她的关爱、呵护所打动，虽然觉得他不是长久之计，但还是跟他谈了近一年的恋爱。
　　郭静是个理想与现实的矛盾结合体，表面上看着似乎自信冷静、温和大度，内心里又有浪漫多情、敏感多疑的一面，还有点不符合年纪的过于现实。对于这个豆豆，虽然享受着与他在一起时的浪漫和温情，她也对豆豆很好很温柔，但郭静心里始终知道这不是能陪伴自己终身的男人。
　　大二的暑假，郭静带着豆豆跟肖音见了一面。豆豆长得浓眉大眼的，性格开朗活泼，跟肖音聊了一会儿就熟络起来，但又决不会让人产生错觉，觉得他主次不分，他的注意力始终保持在郭静身上。中途有一会儿郭静离开去洗手间，豆豆趁机对肖音说：“你跟郭静是好朋友，能否帮我说说好话？我总担心她会嫌弃我。”
　　肖音对他映象不错，安慰他别乱猜疑，多疼爱郭静多照顾她就好了。
　　没想到刚开学没多久，郭静就跟豆豆分了手。郭静先写了封信告诉肖音她决定与豆豆分手，并叫肖音不要劝她，如果关心，就去帮开导一下豆豆。
　　郭静信里跟肖音说：“虽然他很爱我，对我也很好，但我感觉他终究不是我的终身依靠，他不能帮我，从精神层面和物质层面来说都是，反而需要我的支持和鼓励，短时间我可以，但长期这样付出我觉得我受不了。你可能会觉得我过于自私吧，在我心底里，我的感觉我的需要才是最重要的，爱情终不能当饭吃。”
　　豆豆伤心欲绝，要死要活地纠缠了好一阵子，如在学校广播里唱歌念诗倾述深情，在宿舍门口教室门口围堵哭求等等……闹得轰轰烈烈满城风雨的。招数用尽后，他写信给肖音求助，因郭静有言在先，肖音虽觉得她有点过于现实冷情，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劝豆豆想开点，莫愁前路无知己，天涯何处无芳草。豆豆回：纵遍地芳草，又与我何干？
　　肖音不禁感叹：人间自是有情痴啊，郭静这家伙也真是铁石心肠，可惜了这么个好小伙。
　　对于爱情，当时的肖音还是理想主义的，她觉得爱情可战胜一切，既然爱一个人便该没有保留，倾尽一切，爱情里不应该分什么你我，不应该计较付出与回报的多少，有了爱，纵是喝西北风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