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与枪》柔元

4、第四章：下一个深渊

　　喻成瑞抱着女儿一路狂奔冲进了急诊室，幼儿园的老师跟在后面。值班的大夫看到喻成瑞刚想打招呼，喻成瑞就冲了过去，“林老师，林老师！”
　　林德辉是医大附急诊的主任，和喻成瑞的老师齐老师是一批医生。听到喻成瑞的呼喊，急诊室的一圈医生围了过来。“过敏性休克。”
　　“来来来，让开，呦，这不是倩倩吗？成瑞，什么情况。”林德辉闻声赶来，边说边检查了倩倩。
　　“过敏性休克？赶紧给药，小刘，你们安排一下。”林德辉大致检查了一下，拉着喻成瑞出来了，“没什么大事，给了药之后就好了，一会儿再去抽管血化验一下，交给实习生就行了，你放心吧，这些实习生都很稳重。”
　　“没事就好。”喻成瑞擦着自己额头上豆大，气喘吁吁地说。
　　幼儿园的老师在一旁看着知道自己现在插不上嘴，说，“我去看着倩倩。”
　　“诶，好。”喻成瑞踹着答应着。
　　“成瑞，怎么回事，你是个资深医生了，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家孩子过敏呢？她什么过敏？”林德辉有点责怪的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要等过敏原筛查出来才能知道。”喻成瑞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说。
　　“你啊，别成天忙着手术，你看看你们妇产科的主任，他出过多少门诊，做过多少手术啊，天天就忙着评职称，搞所谓的科研，你看看人家现在已经是领导级的了。现在，都已经抱孙子了，家庭美满，多好。不要太拼了。”
　　“你说陆国平？要不然他怎么能教出向刘覃那样的学生？”喻成瑞不屑一顾地说。
　　“你看你，又钻牛角尖了。刘覃，怎么了，她现在不也蛮好的吗，在医药公司可比咱们挣得多多了。对了，怎么是你把倩倩送来的，孩子不是一直都是刘覃带吗？”
　　“哦，我和刘覃要离婚了。孩子今天我带一天。”
　　“结果就给带成这样了？”年介六十的林德辉皱着脸问喻成瑞。
　　喻成瑞本来已经够羞愧了，此刻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时张佳给他打来的电话算是救了他，“林老师，我接个电话。”
　　但是接了电话，喻成瑞发现张佳不是来救他的，是把他推向下一个深渊的。
　　“老喻，你和方柔柔还有尹军医上新闻了。”

　　喻成瑞已经忙到焦头烂额，他还没来得及等张佳把话说完就撂了电话，他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忙着女儿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现微信已经被发爆了，他点开张佳给他发的链接，上面赫然写着这样一行字，“知名医院为有权病人推掉普通手术霸道女医生怒骂知名女演员”。他点开视频，一下子被方柔柔气势磅礴的演讲给震住了，他赶紧给手机调小了音量。听完了方柔柔的演讲，他差点血压一高倒在了急诊室的地上。他知道那个女演员是没完了，不把他们谁搞下岗，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同时差点血压高倒下去的，还有演讲的发表人方柔柔。不过她要倒下去不是被自己的气势吓到了，而是发现自己的演讲缩水成了，“我方柔柔天生脾气爆，不惯你这毛病，您母亲的病并不严重我们医院任何一位主治医生甚至实习生都可以做，您要是做您就安安生生的在这等着喻主任。”最后一句话她明明还有一句，“或者是我和高医生现在就可以做。”结果被硬生生地截掉了，截掉的那个瞬间她还面部狰狞地翻了个白眼。如果她不是当事人看到这个视频，她一定会说，这人学医学脑抽了吧。
　　方柔柔的大白眼后面又接进了那天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的画面，一开始是那几个像是在跳大神一样的医闹在那大声嚷嚷着他们代表着正义，医院狗眼看人低，不收红包不干事，希望国家到医院拍苍蝇地口号，与此相呼应的是一群“蛮不讲理”的医生护士正在奋力的把他们向外面推，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起义遭到了暴力镇压，视频里原本镜头里该有的重症监护区的牌子被人细心地马赛克掉。再然后，就是祝磊一脚踹到一片的画面。虽然方柔柔和喻成瑞不在一起，但是在视频上看到祝磊的时候两个人都很默契了叹了气，郁闷地摸了摸额头。这祝磊太像医院请来地恶棍了，穷凶极恶地对着在地上瑟瑟发抖，孤苦无助的“普通群众”大声怒吼。最后，他们还分别给了尹清和喻成瑞一人一个大大的特写镜头，那个镜头喻成瑞正眼神丰富的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摄影大哥，看起来很像是一个不干好事的猥琐医生。
　　这个视频看完，两个医学专家都在心里由衷的感叹了一下，“现在的剪辑技术真好。”
　　剪的太好了，他们看完都快要信了，这就是狗眼看人低的医院不给病人活路，还殴打病人的令人寒心的社会暴力事件。在那条新闻的下面评论已经超过了上千条，喻成瑞一条条的往下翻着。
　　就是这些医生像祖宗一样，我上次去医院被各种甩脸子。
　　现在的医生太恶心了，我们花那么多钱看病，几句话就给我们打发走了。就会骗我们给我们开这药那药。
　　这次亏得是明星的母亲，要不然像我们这样的老百姓，谁会理啊，是要好好整治一下这些医生了。对刘月月路转粉了，是个有担当的好演员，以前还总说她演技不好，现在看来她比那些什么都不敢说的所谓演技派们强多了。
　　心疼我们家月月，我们家月月一直是个孝顺的孩子，要不是受了这么大的气，她也不会说出来。抱走月月，请多多关注事件本身，不要上升到我们月月身上。
　　喻成瑞一边看着脸上的肉一边抽搐着冷笑。评论里偶尔还有几个自称是医学生或者医生的人站出来，说，医生都不容易，大多数都是好的，不要一竿子打死一帮人。希望能把事情调查清楚。当然，这样的评论还是太少了，女明星成了被人歌颂的模范代表，而他们医生却成了众矢之的的恶人。
　　喻成瑞感觉到头晕恶心，像是被谁重重的打了一拳，胃里在翻江倒海。自己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不图名不图利，收红包风气最重的那几年里他都没有拿过一分钱，在他手里被救回来的人不下千人。可是，现在谁能来救救他，谁能？他要失去妻子孩子了，而如今，连他最看重的患者都把他狠狠的踩在了地下。
　　喻成瑞只觉得喧闹的急诊室的声音好像一下子不存在了，他太累了，他想休息一会。

　　喻成瑞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急诊室里，身旁有个缝针的女人在不住的哭，他拔下了针头下了床，在急诊室转了一大圈没有发现女儿，他拉住急诊室的一个护士问，“我女儿呢？”
　　那个护士对喻成瑞不是很熟悉，想了一下说，“喻主任，你刚刚低血糖，晕倒了。”
　　“我说我女儿呢？”喻成瑞有点抓狂，忘记了自己的形象。
　　护士有点被吓着，周围的病人也都看了过来，那个缝针的女人也不哭了。林德辉闻声赶来，“成瑞，成瑞。你坐下。”林德辉向旁边的实习生比了一下手术，实习生拿了一份面包牛奶过来。
　　“成瑞，你中午没吃饭吧。刚才低血糖了，你吓我一跳。”林德辉一边说一边撕开面包的包装袋，“林老师，倩倩呢？”喻成瑞目光空洞地看着林德辉，没有理他递过来的面包。
　　“刘覃来接走了。”
　　“接走了？”喻成瑞脸色暗黄，毫无血色，眼神浑浊地看着林德辉，“检查都做完了？”喻成瑞还是在林老师面前留出眼泪。
　　“做完了。芒果过敏。”
　　“芒果？”喻成瑞难过而自责的问。
　　“刘覃来了说，孩子小的时候就做过过敏原筛查，查出来了对芒果严重过敏。她说你太忙就一直忘了告诉你，后来就忘了。”
　　“那倩倩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儿了，本来是要留在医院输液的。但是刘覃和我说，知道咱们医院出事了，孩子在这儿不方便，别再弄出什么事了，就把孩子带走去她认识的私人诊所输液去了。”
　　“事情怎么样了？”喻成瑞这才想起来出了事，而且和他息息相关。
　　“你先吃点东西。这么忙，一天没吃饭可不行。”林德辉把面包递给了喻成瑞。
　　喻成瑞接过了面包，机械的啃了起来，林德辉接着说，“方柔柔被暂时停职接受调查了。”
　　林德辉话刚说出口，喻成瑞就一把甩下了面包说，“什么东西？这和方柔柔有什么关系？是我推的手术方柔柔不过是替我做手术的人，要惩罚也是惩罚我。而且军区的病人是医院安排的，他们不会不清楚情况吧。”
　　“你冷静，成瑞。”林德辉赶忙把喻成瑞安抚下来，“医院当然知道情况，但是没办法，现在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网上还有好多人还说要人肉你和方柔柔，还有军区的那个军医。军医他们不见得人肉的到，但是你和方柔柔，那不是分分钟的事吗。现在暂时停了方柔柔的职，也是为了你们好。得先把舆情稳定下来。军区病人的手术还需要你和军医主持，这也是从大局考虑。”
　　喻成瑞都懂，没有方柔柔做挡箭牌，医院根本下不了台。但是他只是觉得，嘴里的面包很不是味道，那种恶心感又像他袭来。
　　“那现在方柔柔人呢？”
　　“应该在院长办公室吧，刚才有个病人需要叫神经外科的会诊，你们科室的小秦下来的，本来应该是高明下来的，但是小秦说因为方柔柔的事，高明把活派给了他。”林德辉说。
　　“真的是胡闹，高明这样别再给人以口实，说咱们不看病。”喻成瑞没有发现自己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他曾经被一个老婆正常术后胸痛的男人像猫捉老鼠一样追着满医院跑，也没有说过今天这样的话，那个时候他说的是，“老公爱老婆嘛，这就是爱情。”
　　“小秦下来还说什么了？”
　　“说是神经外科今天真的是炸锅了，来了好多媒体堵你和方柔柔，好在你在急诊室，要不然你也惨了。保安清了好几拨，才把方柔柔从你们办公室里救出来。”
　　“救到院长那，接着挨训？”喻成瑞吃完了面包，斜着眼睛看着林德辉说。
　　“就是暂时停职了而已，最多是写写检查，等风声过了，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方柔柔做错了什么？我问你，林老师，方柔柔做错了什么？那个视频剪得我快要信了。但是方柔柔是什么样的人，您在大学里也教过方柔柔，您还不知道？她是性格急了点，人家爸爸是国家干部，妈妈是大学教授，从小修养就在那。即便一脑子惩恶扬善劫富济贫的江湖思想，但是她从来就没干过违反医生职业道德的事情。”
　　“我都知道，但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现在中国医疗行业的现实就在这儿，医生不好干。你说方柔柔家世那么好，为什么非得来干临床医生。”
　　“因为什么，因为满脑子悬壶济世的泡呗。”
　　林德辉深深地叹了口气，和喻成瑞一起站了起来，喻成瑞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方柔柔停职？”
　　“对啊。”
　　“那她是不是得放下手里的所有工作，在家等着调查结果。”
　　“应该是这样。”
　　喻成瑞爆了一句脏话，留下在那独自凌乱的林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