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与枪》柔元

3、第三章：心的挣扎

　　韩阳最先听到的不是自己的心跳声，而是仪器单调的声音。他的印象里只有蜂拥而来的恐怖分子，人质还没有撤完，他就不能从狙击点撤退，否则队长他们会很危险的，这是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盘旋的声音。
　　子弹击穿了他的身体那一瞬间他就丧失了意识，他好像只隐隐约约听到了队友喊他的声音。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无尽的虚无，好像有父亲给他讲杨家将的故事的画面，好像有母亲做的肉丝面，好像有方柔柔的穿着校服写作业的笑脸，好像有和队友们一起喝酒的画面。但是一瞬间这些人都消失了，他又回到了动乱地区的战场上。战场上只有他一个人，满地的断臂残骸，他拿着狙击步枪在战场上行走，大声地喊着队友们的名字。
　　这时好像有人在喊他，他抬起头，发现绑架中国工人的组织头领站在已经焦黑的楼顶上，手里拿着一把冲锋枪。他的身旁站着被绑着的母亲，还有方柔柔，甚至还有队友们。他一把举起狙击步枪，准星瞄在了头领的头上，他知道以自己的枪法，分分钟就能要了首领的命，但是他却开不了枪。他看到母亲，看到方柔柔，甚至还有队友。他们的身上都绑着炸弹，那首领手里拿着引爆器疯狂地笑着。
　　“嘿，中国人。我父亲杀了你父亲。你却杀了我们全家，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你看看，这些都是你最爱的人。我要告诉你，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韩阳怒火中烧，扣动了扳机。
　　但是炸弹还是响了。
　　哄，好像是一片腥红。
　　然后，韩阳就听到了单调的仪器声。他醒了。
　　他最先看到了方柔柔趴在他床边的脸，韩阳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他怎么能看到方柔柔呢，方柔柔已经结婚了，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不会的。他想翻个身，把方柔柔看清楚，但是他却发现自己的下肢一点力量都没有，身上插满了管子，大脑好像还不是很清醒，有些头晕，还有一点恶心。
　　方柔柔感受到了他的移动，眼睛一下子睁开了，那纤长的睫毛唰的一下就张开了，让韩阳知道自己可能真的不在梦里。方柔柔露出了一个巨大疲惫的笑容，“你醒了！”
　　“你怎么在这儿？”活刚出口，韩阳才发现自己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沙哑而微弱。
　　“你受伤了，被送到了我们医院。我虽然不是你的主治医生，但是也会负责你的伤情。”
　　“人质们救出来了吗？队长呢？”
　　方柔柔愣住了，想了半天他在说什么。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他执行的任务。“哦，我不知道，我给你叫尹清军医来。”尹清四点多检查了一次，方柔柔就让她去神经外科的办公室休息了。方柔柔快要高兴坏了，韩阳终于醒过来了。
　　“别走。”方柔柔刚要转身去叫尹清，突然被韩阳一把抓住。韩阳手上监视器冰凉的管子碰到了方柔柔身上。方柔柔感受到韩阳非常地想向她这边靠近，但是好像无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
　　“我怎么了？”
　　方柔柔背对着韩阳，努力不让自己眼里快要控制不住的泪水流出来，咬着嘴唇转过身，“你没什么事。”
　　“和我说实话。”韩阳的声音好像飘在空中一般，但方柔柔还是在里面听到了自己熟悉的坚毅。
　　“子弹击穿了，击穿了你的脊柱神经。你可能要面临着截瘫的命运。”方柔柔强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但是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抖。
　　韩阳反倒是更平静，放开了拉着方柔柔的手。没有说话，闭上了眼睛。
　　方柔柔抹掉了泪水，这场面再熟悉不过了，他永远那么坚强，像是能消化一切。她只好说，“你再睡会吧，我去帮你叫尹清军医，是她给你做的手术。”
　　方柔柔夺门而出，蹲在重症监护室门前放声哭了出来。她不知道，看起来还如从前一样坚强平静的韩阳，眼泪正一滴滴地从他的枕边滑落。
　　早上八点，几乎所有参与韩阳手术的人都聚齐了，尹清听到韩阳醒过来的消息几乎跳了起来。似乎忘记了整晚没睡的疲倦，她在韩阳的病床前，第一句话就是，“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
　　韩阳苦涩地笑了笑，眼睛却一直看着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方柔柔。
　　尹清和喻成瑞一起检查了韩阳的情况，不出所料的情况，韩阳的下肢没有感觉，截瘫。好在出血情况已经不存在了，但是每一个医生都知道，植物神经受损后，有无数种凶险可能发生。
　　祝磊来的时候尹清本来不想让他进，告诉他让他等韩阳晚上转到普通病房的时候再来。但是祝磊姐姐妹妹，领导，长官的求了尹清半天，就差给尹清跪下了。尹清实在受不了他，本想让何光岩把他带走，但是突击队的队友也站在了祝磊这面，一起和祝磊求起了尹清。在何光岩的担保下，祝磊打了包票，会安安静静地不会打扰到韩阳养伤。尹清实在拗不过，放他们几个人进去了。
　　“人质怎么样了？”这是韩阳见到队长的第一句话。何光岩看到韩阳挣扎地想要起来，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一下子软了下去。
　　“别乱动，小心抻到伤口。”何光岩按住了韩阳。“人质已经安全救出来了，祝磊也来了。”
　　“安全就好。”
　　“韩阳哥。”祝磊傻乎乎地站到了前面。“本来行动前还说回来和你喝酒，看起来现在是不行了。”韩阳苦笑地说道 。
　　“你别这么说韩阳哥。你会好起来的。真的，我祝磊说话向来特别准，你不会有事的。”祝磊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了，何光岩在下面踹了他一脚，他一下子就把眼泪憋了回去。但是方柔柔在门口看着却流出了眼泪。
　　何光岩和祝磊几个人没说几句话就被尹清以韩阳要去做检查为由给撵走了，其中一个军人在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时一直盯着在门口等方柔柔看，祝磊拍了一下那个人的脑袋，“卢新杰，你看什么呢？”
　　被叫卢新杰的人也回拍了祝磊一下，“在医院呢，注意形象。”说罢，扭头和一行人离开了。
　　“我怎么看刚才那个女医生有点眼熟呢？”卢新杰走到了停车场还在嘀咕着。
　　“你能不能行了，你是来看韩阳的，还是来看人家女医生的。还玩儿什么我在哪里见过你这一套。”祝磊不屑地说。
　　“什么跟什么啊。”卢新杰翻了祝磊一个白眼。
　　方柔柔呆呆地坐在食堂里吃饭，坐在她对面的张佳看她的神情欲言又止。原本她都是和喻成瑞，高明，张佳四个人一起吃的，今天高明有台手术还没下，检查完韩阳之后老喻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只有张佳一个人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木讷地吃饭。
　　“你怎么了，柔姐？”张佳实在忍受不了这种令她头大的尴尬，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没怎么啊。”方柔柔这才回过神来，继续扒拉着眼前的饭菜。
　　张佳一把夺过方柔柔手里的筷子，“诶，你干什么啊？”
　　“你是我雷厉风行，潇潇洒洒，神经大条的柔柔姐，我从来没看见过你这样。即便今天中午高明和老喻都不在，你也不用这么魂不守舍的吧。说，你的魂被谁偷走了？”方柔柔一把把筷子抢了回来，“胡说八道点什么。”
　　方柔柔把筷子抢回来后，接着拿筷子捅着眼前的饭。
　　“不是，姐姐，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没什么事。”方柔柔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张佳无奈地摇摇头，接着吃饭，“张佳，如果你曾经最爱的男人抛弃了你，过了十年之后他又回来了，告诉你他去拯救世界了，你能原谅他吗？”
　　“拯救世界？那都是屁话，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拿什么拯救世界，呵。”张佳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了，方柔柔看着张佳快被自己噎死的样子差点笑了出来。
　　“怎么？你男朋友拯救世界回来找你了？”
　　“没，就是最近看了一个电影，里面有这么个情节，让我想了很久。”
　　“嗬，电影啊，我还以为怎么了。电影里的浪漫情节在现实生活中存在的可能性基本为零，现实中打败英雄的不是怪兽和邪恶，而是生活。”张佳手里拿着筷子侃侃而谈，“所以，多吃一块肉，比想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重要多了，来来来，吃肉啊。”张佳拿着自己盘子里面的肉，疯狂地往方柔柔的盘子里加。
　　“哎哎哎，你干嘛呀，你要胖死我啊。说你是不是想胖死我，继承我神经外科一枝花的地位。”方柔柔又使劲地把盘子里的肉加回了张佳的盘子里。
　　“方医生。”方柔柔正乐此不疲地和张佳闹着，尹清突然站到了她们的面前。张佳手里拿着筷子，不知道把手往哪里放好。尹清的气场有如高中的班主任，她虽然对张佳没有任何领导权力，但是张佳看到她却会本能的生畏。
　　“尹军医，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有一些事想找你单独谈谈。”尹清手里拿着餐盘静静地温柔地说。
　　这时张佳才发现她似乎不适合再在这儿呆下去了，“我再去加点菜，你们聊着。”说罢，瞟了尹清一眼，拿着盘子跑了。
　　张佳一边拿着盘子，一边扭着头看向方柔柔和尹清的方向，“你看什么呢？”这时旁边有个人也把脖子也伸了过来，往张佳看的方向看去。
　　“嘘嘘嘘，小点声。”张佳一回头发现是高明，掐了他一下，“尹清来找柔柔姐了。”
　　“尹清是谁？情敌吗？”高明问。
　　“你知道什么？那个尹清是特种部队的军医。”
　　“她就是那个军医啊，还挺漂亮的。”高明顺手在张佳的盘子里面夹了一块肉。
　　“你怎么这么讨厌。”张佳踹了高明一脚，两个人在旁边的餐桌上坐了下来。“你想想啊，尹清为什么来咱们医院啊？”
　　“不是说医院来了一个军区的病人嘛，说是子弹穿过了脊柱神经，留在心脏和肺叶中间吗？老喻还去了，唉，真是的，要不是我当时有手术我就去看了。小周去看了，回来哇，真的是对那个军医五体投地啊。”
　　“行行行，扯远了啊。你想想，柔柔姐跟军区这个手术一点关系没有，尹清为什么要去找她呢？有什么事情，不应该找老喻吗？”
　　“老喻现在不是有事不在医院吗？老方好歹也算是咱们神外的二号扛把子。军医找她也没什么毛病啊。”
　　“你这个猪脑子。”高明的态度把张佳急的不行，“我刚刚和柔柔姐吃饭的时候，柔柔姐问我要是我曾经深爱的男人把我抛弃了，如今又回来了，说自己去拯救世界了，我能不能原谅他。她说是一个电影情节，你信吗？”
　　“哦，那你能不能原谅他？”高明满脑袋都是眼前的餐盘，根本没有在想张佳在哪说些什么。
　　张佳又一次把高明的筷子从他的手里夺走，“你动脑想想。”张佳瞪大眼睛看着高明。
　　“姑奶奶，我刚刚做完两台脊椎矫正，能不能让我歇会儿。”
　　“行，我让你歇会儿，那老方的八卦你是不想听了。”张佳把筷子还给了高明。
　　“你说。”听到方柔柔的八卦这几个字，高明乖巧地放下了筷子，贱兮兮地说。
　　“你想一下我刚才说的柔柔姐问我的问题。”
　　高明拄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张佳在一旁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不一会儿，高明突然好像幡然醒悟了一样，啊了一声，“你说方柔柔的男朋友是钢铁侠？”
　　张佳彻底像放了气的皮球趴到在桌子上。“咱们医院来的那个军区的病人是特种部队的狙击手。”
　　“真的？特种部队？你怎么知道的？”
　　“咱们医大附的八卦什么时候逃过我的耳朵。”张佳骄傲地说。
　　“那真是个爷们啊。诶，张佳我想去看看他。”高明一脸崇拜，他从小就和很多男孩的梦想一样，想去当军人。这些年，电视剧里狙击手的题材多了起来，高明对于狙击手有着无限的崇拜。
　　“你是不是猪脑子啊，这回你在想柔柔姐问我的问题。”
　　这一次，高明终于明白过来，“你是说，来的这个病人是老方的男朋友？不对，前男友？”
　　“你终于明白了。”张佳如释重负。

　　方柔柔依旧是用筷子捅着自己眼前的饭，尹清看着魂不守舍地方柔柔，轻轻地开启了换题，“昨晚在重症守了一夜没休息好吧。”
　　“还好，习惯了。”方柔柔不咸不淡地回答。
　　“你，”尹清还想问什么，方柔柔突地站起来，“我吃好了，尹军医你请便。我们医院的食堂还可以。”
　　“你不是问我，我和韩阳什么关系吗？”尹清一句话就叫住了要走的方柔柔。
　　“你们什么关系？”
　　“你坐下说。”尹清使了使眼色，静静地在那吃饭。
　　方柔柔还是坐了下来，“你们什么关系？”
　　“战友关系。”
　　“没了？”
　　“突击队的人一直在撮合我俩。”
　　方柔柔眉头一皱，说“然后呢？”
　　“但是我俩真的是纯洁的战友情，关系好到不能再熟悉了而已。”
　　“真的？”
　　“解放军不骗人。”尹清一本正经地说。
　　“哦，那就行。我走了。”方柔柔听完尹清的话就准备拿着盘子走掉了。
　　“等等，别走啊。该我问你问题了。”尹清拦住方柔柔，方柔柔知道尹清想问什么，她看起来太不正常了，骗张佳都不够，更不要说骗一个解放军的特种兵姐姐了。
　　“您说？”方柔柔硬着头皮又坐了回去。
　　“我和你的问题一样，或者说，我的问题是，你为什么对我和韩阳的关系这个问题那么感兴趣，我和韩阳战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问这个问题。”
　　方柔柔知道自己藏不住了，但她还是不想实话实说，只好说，“我和韩阳以前认识，高中同学，好多年不见，八卦一下。”
　　“你和韩阳是高中同学？你为什么不早说。这也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
　　“韩阳都那样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方柔柔装作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仅此而已？”尹清看着方柔柔的眼睛问。方柔柔发现尹清的眼睛真的很美，像是一汪潭水一样清澈。
　　“白衣天使，不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