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与枪》柔元

2、第二章：每个人都有一段曾经

　　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方柔柔讲完她和韩阳过去的故事时医院已经下班了。深秋的北京天黑的越来越早，没有晚班的医生都已经回家了，只有住院部和急诊的灯光还在迷蒙的傍晚中亮着。喻成瑞听完方柔柔的故事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没想到方柔柔还有一段这样的过去。
　　“和他分开以后，我无论再和谁谈恋爱都谈不长，就好像受到了诅咒了一样。每看到一个想对我示好的人，我都会和他比较。只是，他太好了，我发现没有人能和他相比。”方柔柔的脸上留下了道道泪痕，喻成瑞今天才发现自己的这位师妹，同事，僚机的内心是多么的需要呵护。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了？”喻成瑞小心翼翼地问方柔柔。
　　“韩阳，韩阳他不明不白的就离开了。”方柔带着哭腔对喻成瑞说道。
　　“当时，我爸爸妈妈都见过他了，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他和我哥哥也投的来。喻哥，你知道我爸妈，品味不是一般的高，有的时候连我和我哥都看不上。我爸爸是国家干部，妈妈是大学教授。他们很少对谁满意过，更不要说找女婿。但是，韩阳，他们对韩阳就特别喜欢，你不知道，我妈对韩阳比对我和我哥还亲，我从小到大我妈都没给我织过围巾，就因为有一次韩阳去我们家的时候随口一句最近有点冷，我妈居然给韩阳织了条围巾。我爸就更夸张了，和自己的老战友叙旧的时候都不舍得开的茅台，他居然拿来款待韩阳。但是，我和我哥哥一点也不嫉妒。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人生太幸福了。”方柔柔悲伤的望着已经黑透了的天空说。
　　“那你们为什么分开了？”
　　“因为他父亲，韩阳的父亲是工程师，那年被派到了国外开发能源。他父亲去的那年，那边形式很乱，恐怖活动此起彼伏，政局很不稳定。但是韩阳的父亲干的那个工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期，虽然国内已经给他们下了命令，让他们撤离，但是韩阳的父亲为了工程还是留下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
　　“当地的恐怖分子一直不满意中国政府的态度，多次骚扰我们的工地。因为有当地军队的保护，一直没发生什么大事。但是，没多久当地政府垮台，恐怖分子夺取了政权，工程师们撤退的不及时，所有留在当地的工程师全数被绑架。国家虽然很快就就派了军队去救援，但是包括韩阳父亲在内的六名工程师还是牺牲了，只有两个人活着回来。”
　　喻成瑞沉默不语，他突然理解了尹清的话，军医确实比他们见到过更多残忍的事情。
　　“后来那个恐怖组织和当地原先的政府组织常年开战，政权来回更替。韩阳的父亲出事的时候，韩阳在航空航天大学读大三，那天在机场他搀扶着他的妈妈，看着他父亲的遗体从飞机上运下来，一滴眼泪没有掉。当时我记得很清楚，他的妈妈料理完他父亲的后事。给我留了一封信哭得已经快要晕厥了，韩阳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之后没有多长时间，他就走了。”
　　“他去哪了？”
　　“他去当兵了。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他在信里只和我说要我好好照顾自己，说他对不起我爸爸妈妈对他的喜爱，对不起我哥把他当兄弟一样的感情。没说他去哪了。当时，包括我们全家找他都找疯了，当时是真的怕他想不开。我们找去他家，发现他家已经搬走了。邻居也不知道他和他妈妈去了哪里。只有一个经常受韩阳照顾的小男孩说，韩阳哥哥好像去当兵了。当时我们全家舒了一口气。因为这一句话，我爸爸求遍了他在军队系统的朋友，但是因为军队系统的保密条例，我们没能找到他。”
　　“你爸爸这么喜欢他”
　　“我爸爸曾经说过男孩就应该有血性有涵养有魄力。你不了解韩阳，韩阳就是那样一个人。我们在一起那会儿，他可以和我爸爸侃侃而谈二战史和中国古代历代政治的得失，也能和我妈妈一起在厨房做饭，周末的时候他和我哥哥两个人还经常一起打篮球。和我家里人关系特别好。”
　　“那他还走的那么决绝。”
　　“其实，我父亲至今还是很理解他。韩阳父亲的追悼会我父亲亲自到了现场，他恨不得能替韩阳分担痛苦。我们一家都希望韩阳能把我们家当做他余生的依靠。但是，我们都知道，韩阳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他走了，我家里人也不算多意外。”
　　“那今天是你们十几年第一次见面吗？”
　　“不是，他走后大概五年后吧，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我订过一次婚。就在那个时候。我意外的收到了韩阳的来信。一封韩阳寄来的纸质来信，约我在一个军区见面。”
　　“我记得，你当时和院长的儿子订了婚。最后因为院长的儿子做事太混蛋，被你哥给揍了，所以这桩婚事就没成。话说，你们家的人脾气咋都那么爆？”
　　“他和我订婚了还在外面乱搞，我哥不揍他揍谁啊。没给他腿打折算轻的了。”方柔柔给了喻成瑞一个白眼。
　　“然后呢，他约你见面之后呢？”
　　“我就自己偷偷去了啊，没有告诉家里。虽然过了五年，但是我也想要他一个说法啊，为什么当时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走了？但是五年后再见他，我第一个感觉就是，他瘦了太多了，然后那些问题我就都忘了。以前的他是少年青春洋溢的样子，但是那次见他，他变成了一个皮肤黝黑一身肌肉的男人。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上尉了，我猜他现在应该已经校级了吧。他问我过得怎么样，问我爸我妈还有我哥。还问我有没有结婚。”
　　“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订婚了。当时我真的以为我要嫁给那个院长儿子那个混蛋了，毕竟当时我不知道那个混蛋的真面目，虽然我心里还是放不下韩阳，但是我当时很脑抽的认为我不能辜负那个混蛋。”
　　“所以，你们那次见面都聊了什么？”
　　方柔柔叹了口气，说，“我们尴尬地吃了顿饭，互相祝了对方幸福。就分开了。回家后我告诉了我家里人，韩阳来找我了。当时要不是我爸我妈拦着，我哥都要冲过去找他了。其实，后来我才知道，在他给我寄信的三天前，那个曾经下令杀害她他父亲的恐怖组织头目，在流亡过程中，被联合国的军队击毙了。”
　　“真的是命运弄人啊。”
　　“是啊，所以我真的羡慕你和刘覃姐，上学时情投意合，一直走在一起。不像我。你不知道，韩阳走后第三年，我到咱们医院实习，看到刘覃姐每天给你送饭，心里不知道有多羡慕。”
　　“哟，我还不知道我还对你造成了伤害。”
　　“可不是，所以跟我比起来你和刘覃姐有什么可闹离婚的。你们有倩倩，倩倩那么可爱，你也不希望她从下生活在单亲家庭里吧。你再看看我，被自己最心爱的男人抛弃，被订了婚的男人绿，相亲永远不成功。如今曾经的挚爱回来了，但是脊柱神经却被子弹打穿了。我一个已经混成副教授的神经外科医生却救不了他，这还不够惨吗？”
　　“我当然不希望倩倩生活在单亲家庭里，但是我和刘覃的缘分真的尽了。”
　　方柔柔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面巾纸，摸了摸自己的眼泪和鼻涕，推了喻成瑞一把，“能有什么大事啊，不就是刘覃姐想咱们神经外科多引进点他们公司的仪器，希望你不要每天都忙活在手术台上，多向咱们的院长学习只搞学术不上一线嘛。这有什么的，我要是36岁就混到了你这个地步，我肯定回家歇着去，去医科大带带学生，每天喝喝茶，还没有医患纠纷，不用值夜班。何苦在一线找罪受。”
　　“院长多大岁数，我多大岁数，我才36岁，壮年啊。我在壮年的时候不多治病救人，那怎么能对得起所有教过我的老师，对得起他们传授给我的知识，我不能那么自私。还有，器械的事，他们明明能自己参加竞标，刘覃倒好，非要来找我这层关系。他们的产品只要质优价良就能被医院引进啊，为什么非要来找我？”
　　“老喻，你是不是木头啊。现在的医疗器械和药品公司没有谁真的比谁高出来很大一块。刘覃姐找你不也是多争取机会嘛。”
　　“争取机会别找我啊，她也在咱们医院妇产科干过，许多资历老的主任啊她都认识，她怎么不去找他们啊。”
　　“拜托，你是她老公，你都不帮她，她怎么好意思去找别人啊。”
　　喻成瑞被方柔柔说的词穷了，方柔柔说的对，他还真的就是个木头，看起来精得很，其实很不会猜人心思，他只好说，“反正，我是不能同意她的观点。”
　　“回家和刘覃姐好好谈谈，要是实在没什么谈的就和她谈谈今天的手术，我看她看完后感慨挺多的，和院长聊了很长时间。她还夸你了。”
　　“你还去听了他们的谈话？你不是说她只夸了尹清吗？”
　　“我男人的事，我怎么能不去听。我逗你的，她确实夸你了。回家和她好好聊聊吧。”
　　“再说吧。”喻成瑞没再多说什么，他想了想说，“对了，今天早上接飞机的时候，尹清和你说了差不多的话。她也说了关于无力感的话。”
　　“尹清？她为什么会这么说？等会儿，我之前好像听说韩阳在部队里谈了一个女朋友，不会就是尹清吧。”方柔柔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战友情说出这种话也不意外啊。但是，是不是男女朋友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不行，我必须弄清楚。”方柔柔表情坚毅像是要咬谁一样。
　　“不会吧，你是还想要和韩阳在一起吗？像你这种父母背景好，哥哥还是上市公司老板，自己又是大医院医生的女孩，不是愁嫁，是你眼光高啊。韩阳确实很不容易，但是他毕竟很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生存都成问题，你再和他在一起你家里人不会同意的。”
　　“什么我家里人同不同意，现在人家韩阳的心思还在不在我这儿都不知道。少在这儿自作多情了。”
　　“他以后，会很痛苦的。”喻成瑞突然叹了口气。
　　“截瘫，并发症，可能会伴着他余生的肌肉痉挛。活着确实比死去更难。”
　　“但是我们不都想要他活着吗？活着一切就还有机会。”
　　“所以，我们多自私。以爱之名，给人痛苦。”方柔柔感慨的说。喻成瑞想了想，这话他今天好像也在尹清那听过，但是看到方柔柔今天这么伤心，还是没有说出来给她添堵。
　　“好了，忙了一天，今天是高明值班吧。我送你回家吧，回家好好休息一下，硬仗都在后面呢。”
　　方柔柔捂着脸，低声说，“不用了，你告诉高明让他回去吧，我今天免费帮他值班。”
　　“你要 ？”
　　“我要守着韩阳。”
　　“你昨天刚值了一个大夜，真的能行吗？”
　　“我没事。”方柔柔站了起来，向医院的住院部走去。
　　“柔柔。”喻成瑞叫住了方柔柔。
　　“他这么对你，你不心寒吗？”
　　“我现在没有理由不原谅他。”

　　方柔柔的身影越走越远，喻成瑞不置可否的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痛与选择。他想了想方柔柔对他说的话，他和刘覃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他真心爱过刘覃，她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和他的家庭，为了倩倩，他有什么理由不原谅她？
　　开车回家的路上，喻成瑞给高明打了个电话，“高明，你看到方医生没？她说她今天替你值班，你今晚可以回家了。”
　　“柔姐替我值班？”高明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手里拿着刚叫外卖买来的鸡腿震惊地说，“不会吧，柔姐替我值班，那我得付出多少只鸡腿的代价啊。”
　　“鸡腿鸡腿，一天天就知道鸡腿。你柔姐免费给你值班，放心吧。我今晚不去你家了，我今晚回家。”
　　“你和刘覃姐和好了？”
　　“没有，今天和柔柔谈了不少，她劝我好好和刘覃谈谈，把心结打开。我觉着说的有道理，想回家看看。”
　　“行，我知道了。你和刘覃姐好好谈谈，我说也是，你和刘覃姐当年是让我们多少人羡慕的模仿夫妻啊，怎么可能说离婚就离婚了。”
　　“行，那我挂了。”
　　“等会，等会。方柔柔什么情况，为什么突然要免费替我值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会开始重新考虑我的告白了吧？”
　　“额。”喻成瑞被高明搞得一时语塞，在没有得到方柔柔的同意之前他还不能把方柔柔的事情向外说。他只好搪塞道，“没什么，要问自己问你柔柔姐去，我挂了。”说罢，喻成瑞就挂断了高明的电话。
　　红灯亮了，喻成瑞把车停了下来。看着北京城行色匆匆的路边景色，对这座城市，他既熟悉又陌生，这里留存了他大学时代所有的美好记忆，但也是在这里他感觉到了自己身边人的变化，一切都在悄悄地改变。
　　喻成瑞把车停在了停车位上，拿出家里的钥匙，像是一个犯错了要去老师办公室挨老师训的小学生一样惴惴不安。他在心里预演了一百遍该怎样和刘覃开口。
　　但是在一开门他还是傻掉了。
　　客厅里传来刘覃的笑声，他走过去发现一个陌生的男人正抱着自己的女儿。倩倩一脸娇羞，不自在的在男人的怀里摆弄着一个新的芭比娃娃。
　　那个男人和刘覃看到喻成瑞都呆住了，刘覃蹭的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成瑞...”
　　“先别叫我，怎么回事？”刚才在门口想的台词在进门的一瞬间都被忘记了，喻成瑞现在内心像是滚过无数钢针一样，无法描述。
　　“你好，您就是喻医生吧，久仰大名。”那个男人伸出手来想要和喻成瑞握手。
　　喻成瑞上下扫了这个男人一眼，没和他握手，问，“你谁呀？”
　　一直躲在刘覃身后的倩倩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喻成瑞的大腿，“爸爸爸爸，你不要倩倩了吗？”
　　喻成瑞看着女儿纯洁无暇的眼睛，一把把倩倩抱了起来，“谁说爸爸不要你了？”喻成瑞摸着孩子的脸颊爱抚地说。
　　倩倩哭了起来，“妈妈说你不要倩倩了，要给我找新爸爸。”听了倩倩的话，刘覃和那个男人十分尴尬。
　　“你别听倩倩说。这位是老赵，是我们公司的研发总监。今天我晚上有个会，是他帮我把倩倩接回来的。”
　　“接不了孩子给我打电话啊！你让别人给你接孩子是怎么回事啊？”
　　“给你打电话？你这一天天忙得跟狗一样，哪次我给你打电话让你接孩子你去了？”刘覃也很生气，气势汹汹地说。
　　“我怎么没去过？我告诉你，当着孩子的面你别在这儿瞎说。”
　　喻成瑞和刘覃又呛了起来，一旁的老赵浑身不自在，“兄弟兄弟，你别误会。我和刘覃真的只是普通的同事，上下级关系。今天公司有个很重要的会议需要刘覃参加，我只不过是帮忙接了个孩子。我和刘覃没什么。”
　　“这儿没你什么事，你闭嘴。我告诉你，像你这样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我见多了，你当我三岁小孩呢？”喻成瑞一下子把那个老赵吼得不出声了。
　　“喻成瑞，我告诉你。你别在咄咄逼人，这么多年，你接过倩倩上下幼儿园吗？倩倩马上要上小学了，你知道哪个小学更好吗？你从来没有对倩倩尽到一个当爸爸的义务，在你眼里，你的患者比你女儿都亲。那我实话跟你说了，我和老赵现在确实没什么，但是不代表以后没什么。这么多年我受够了，离婚协议书，你签不签，不签，咱们就法院见。”刘覃生气地从沙发上拿起挎包，拉过喻成瑞怀里的倩倩，说，“倩倩，咱们走。”
　　“妈妈，我要爸爸。你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倩倩哭了起来，脸像个小花猫一样。
　　“刘覃，你干什么？你把倩倩都弄疼了，你怎么还抢孩子了你!我告诉你，你现在愿意和你关系纯洁的同事去哪就去哪，但是倩倩，你不能带走。”喻成瑞紧紧护着倩倩，生怕刘覃把她抢走。
　　老赵拉了拉刘覃，“刘覃，冷静。”
　　刘覃瞪大着眼睛看着喻成瑞，喻成瑞也昂着头气呼呼地看着刘覃，喻成瑞从来没这么生气过，哪怕是和最奇葩的患者。
　　“喻成瑞，你可以啊。倩倩的抚养权你不可能拿到，你根本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法院不会判给你的。”刘覃甩甩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家门，那个老赵看了一眼喻成瑞也跟着走了。
　　刘覃和老赵走了之后，喻成瑞抱着倩倩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眼前他和刘覃一手打拼出来的家，抱着倩倩叹了口气。倩倩趴在喻成瑞的肩头哭了起来，“爸爸，你真的要和妈妈离婚吗？”
　　“倩倩，要是爸爸妈妈分开了，你会跟爸爸一起生活吗？”喻成瑞不想骗孩子，他只能实话实话。
　　“我不想要爸爸妈妈分开，不要爸爸妈妈分开。”倩倩在喻成瑞的怀里哭着喊着。
　　“倩倩不哭，倩倩不哭。”喻成瑞哄着女儿，想着自己和妻子的点点滴滴，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今天回来是想和刘覃和解的，但是结果是他们又吵了起来。他有点不解，明明方柔柔告诉自己今天刘覃明明看了他的手术还夸了他的能力，为什么回到家里，又是这个样子。
　　这一晚，喻成瑞抱着倩倩哄她入睡，自己却迟迟无法入眠。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抱倩倩了，不知不觉间倩倩就已经长这么大了，他开始反省自己，自己总觉得自己身上肩负着一个医生的责任，但是对于家庭他真的尽到责任了吗？他甚至不知道倩倩爱吃什么，记忆里最深的印象还是倩倩刚出生的那段时间。也许他和刘覃的感情已经不可挽回了，但是对于他的女儿他心里万分愧疚，喻成瑞下定决心，即便和刘覃离婚，他无论如何都要拿到倩倩的抚养权。
　　这一夜，对于方柔柔也是无眠的一夜，她取了防护服进了韩阳的重症监护室，当她在医院多媒体会议室看到韩阳的脸庞时，她还不敢相信，硬生生地向正在和军区领导交流的院长求证病人的名字。天知道在她听到“韩阳”两个字时的感觉。她的内心像是被人捏烂了再踩了几脚一样疼痛。
　　重症监护室里监视器的声音单调的响着，白炽灯发出明亮的白色照在韩阳苍白的脸上。
　　那次军区相见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和院长儿子的婚约废除后，方柔柔曾经想过联系韩阳，但是她觉得明明是韩阳对不起自己，自己为什么要去联系他？一个女孩子的自尊心阻止了她的脚步。她想也许韩阳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了，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吧。
　　但是她没有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方柔柔看着韩阳在病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她掀开了盖在韩阳身上的被子，看到了枪伤和手术在他身上留下的巨大的伤痕。各种各样导管插在他健硕的身上，胸前贴着密密麻麻的胸贴。氧气罩之下，方柔柔看清了那张脸，即便是在昏迷中，他的脸上还是写满了曾经的坚强，好像还是那么倔强。方柔柔以前总是他说他就像个倔强的土豆，明明生在泥里，却总想长到天上。方柔柔从护士站拿来了一个椅子，靠在重症监护室的墙上，伴着单调的仪器声，静静地看着韩阳。
　　方柔柔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好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在梦里，她好像回到18岁，回到了在高中的图书馆里和韩阳一起看书刷题的日子。梦里是韩阳在她家里对他们一家人说，“叔叔阿姨，我想和柔柔在一起。”
　　梦醒时，她看到了穿着防护服的尹清，“你是，方医生？”尹清看到方柔柔在这里有些诧异。
　　“哦哦，我是我是。”方柔柔迷迷糊糊的站了起来。
　　“昨天在走廊里见过你。”尹清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方柔柔。“今天神经外科你值班”
　　“对对对，我值班。”
　　“病人怎么样？”尹清走进到韩阳的病床前，看了一圈监视器。
　　“情况稳定。再观察一天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可以送到普通病房了。”方柔柔回答道。
　　尹清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一直在认真地看着韩阳的情况。方柔柔看着尹清的背影，欲言又止。“你是...”方柔柔不知道怎么开口，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一晚上，她现在连组织语言都不会了。
　　“我叫尹清，是特种部队的军医。”尹清听到方柔柔答道。
　　“不是，不是。我是想问你，你和这位病人是？”方柔柔表情有些尴尬地问。
　　“我和韩阳？”尹清有点奇怪的指着自己和韩阳，“是这个意思吗？他是我的战友，现在是我的病人。其实，这个问题，不应该是我问你吗？方医生，你为什么在这里？”
　　方柔柔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是神外的值班大夫。我在这里，在这里，不是很正常吗。”方柔柔不自然的摸着自己的脖子，眼睛都不敢看尹清。
　　尹清看到方柔柔的样子笑了，“是吗？”然后又转过身去忙着手里的事情。
　　“我科里还有事，我先走了。”方柔柔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了，扭头就出了重症监护室。
　　方柔柔一路小跑回到了神经外科的办公室，她抬头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钟，现在是凌晨四点，方柔柔这时才想了想尹清军医好像也没有回家，在这里留了一夜，要不然她怎么会这个时间出现在医院里。她心绪不宁的踱步到了办公室的窗前，神经外科的办公室在住院部的10楼，她从窗户望出去看到了凌晨还在沉睡的北京，这时那些在北京漂泊的年轻人已经开始活动了，从城郊赶往市区，有如候鸟一般，北京已经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她没有办法和尹清说明自己和韩阳的关系，她更没有办法去问尹清和韩阳是不是男女朋友，但是方柔柔真的迫不及待的想知道。

　　早上六点，喻成瑞被闹铃叫醒了。他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女儿，轻轻地把她从自己怀里抱出来，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关上了卧室的房门。
　　喻成瑞在洗手间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之后，走到了厨房。虽然在自己家里，但是却发现自己很久没有来过厨房了。他想了一下，不知道给女儿做什么早餐，一直以来他都不怎么太会做饭，有时候早上有手术，他不吃饭就走了，到了办公室都是方柔柔或者张佳帮他从医院食堂带的早餐，简单吃点就开始准备手术了。他也不知道每天刘覃或者保姆会给女儿做什么。他和刘覃闹离婚后，刘覃就把保姆辞退了。从前那种日子过久了，他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和自己的女儿离得很远。
　　喻成瑞给女儿热了杯牛奶，煎了个鸡蛋，又在冰箱里翻出几根黄瓜切成了条。他想着这顿早餐还是缺乏维生素，就又去楼下的水果超市买了两个苹果和两个芒果。
　　一切准备妥当后，喻成瑞回到卧室把女儿叫了起来，他看着女儿在洗手间拿着小牙刷在那里聚精会神的刷着牙，怎么看都看不够。他也许快要失去女儿了，可是他现在才知道珍惜。
　　女儿看起来很开心，也许是很久没有见到爸爸能陪她这么长时间吧。欢快地跳着在舞蹈班学的舞步跑向了餐桌。
　　看到女儿的样子，喻成瑞这个见惯生老病死，一直十分刚强的外科医生突然很想哭出来。倩倩拿起牛奶杯子喝了一口，牛奶的泡沫在她的嘴边形成了一个大大的白圈。她给了喻成瑞一个大大的笑容。
　　“爸爸，不好吃。”倩倩把筷子戳到煎蛋上，不高兴地说。
　　“嗯怎么不好吃了？”喻成瑞眉头一皱，以为自己太久没做饭了，难道把糖当成了盐了？他尝了一口，觉得这煎蛋的味道并没有什么问题啊，比自己在医院吃的早餐好吃多了。
　　“阿姨每天早上都会做虾仁汤和瘦肉粥的，爸爸没有阿姨做的好吃。”倩倩噘着嘴说。
　　喻成瑞这明白了，自己粗茶淡饭久了，但是妻子和女儿过得并不是他那样的生活。“不好吃就不吃了，爸爸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不要，我要吃爸爸做的。”倩倩用勺子拿了一个苹果块，又吃了一个芒果块，死死的护着喻成瑞给她做的早餐，生怕喻成瑞给她抢走。
　　“好好好，你吃，吃完爸爸送你去幼儿园。”喻成瑞笑着说。
　　喻成瑞把女儿送到幼儿园的时候，幼儿园的老师正站在门口接小朋友。倩倩下了喻成瑞的车之后，快步跑向一个阿姨，喻成瑞把车熄火后，也下了车。
　　“倩倩来了。”阿姨爱抚地抱了一下倩倩，和她打了招呼，这时她才看到走过来的喻成瑞。“倩倩，今天是谁送你来的呀？”
　　“老师，这是我爸爸。爸爸给我做了早饭把我送过来的。我爸爸是个医生。”倩倩奶声奶气地和幼儿园老师介绍自己的爸爸，语气里不无兴奋。
　　喻成瑞和幼儿园老师握了手，“一直倩倩都是孩子妈妈送来的，我还真没见过您，您好。”
　　“医院工作太忙了，一直没有机会。”喻成瑞有点不好意思，“最近，我和孩子妈妈的感情出了点问题。孩子您帮忙多照顾照顾。”
　　倩倩已经冲进园里和其他小朋友玩儿了起来，老师看了一眼在那欢歌笑语的倩倩说，“倩倩是个好孩子，比很多园里同龄甚至比她大的孩子都要懂事。我做幼师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家长我都见过，你们大人总有自己的苦衷，但是抱歉，我只能从孩子的角度考虑。你们不能因为孩子懂事，就任意糟蹋孩子的童年，孩子还小。我们幼儿园的老师替代不了你们家长。”
　　喻成瑞使劲地点头，就像是在挨老师训一样点头如拨浪鼓。“从前我给倩倩的关心太少了。以后我会常来接孩子的。对了。”喻成瑞从衣服里拿出一张名片，“我好像没在幼儿园留过电话，这是我的名片。”
　　女老师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您是医大附的大夫神经外科主任？”
　　“是。”
　　“那我还是能理解你的，我丈夫在你们医院做过心脏搭桥手术。你们医院的医生确实很专业很负责任。我看你们医生每天真的一个手术接一个手术的，确实不容易。”
　　“谢谢理解。那，倩倩就交给你们了。我今天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喻成瑞交代老师说。
　　老师拉过在一旁嬉闹的倩倩，“和爸爸说再见。”
　　“爸爸拜拜。”倩倩奶声奶气地对喻成瑞说道。
　　喻成瑞和女儿挥了挥手，上了车，看着女老师把倩倩和其他孩子带进了幼儿园。
　　如果手机不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喻成瑞能在幼儿园门口发呆一个小时。
　　是方柔柔。
　　“老喻，韩阳醒了。快回医院。”
　　喻成瑞撂了电话，马上调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