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吻月》芸生生

32、032

　　闫院长隔了好久，才回想起来当年的事。

　　二十多年前，他下乡到怀荫县，在县里的卫生院从一个小小内科医生，一路做到了主任的位置。那时，亲子鉴定技术还不像如今这样精准，医生都是靠白细胞抗原测试，再加上血型测试辅助，得出亲缘关系结果。一般准确性可达到百分之八十左右。
　　小小的县医院没有细致的科室划分，亲子鉴定没有完整的科室，都是内科负责的。

　　也因此，当年的亲子鉴定报告，虽不是他亲自做的，却也是他经手过、签过字的。

　　那时做亲子鉴定的人很少，所以时隔二十多年，他还能有些印象。他记得，当年顾姓夫妇找到县医院，说他们可能抱错孩子的时候，整个医院都炸开了锅。大家虽都在小地方工作，却也知道孩子对一个家庭的重要性。
　　全院上下立刻给顾姓夫妇调病历，找到了他们所说的张姓夫妻。
　　之后，又用最快的速度给他们还有张姓夫妻出了报告。
　　闫院长记得很清楚，那是一场乌龙事件，他们的孩子都是亲生的，是没有抱错的。

　　而如今，那姓张的女人，竟然说赵莱月检出张强是顾姓夫妻的孩子……
　　闫院长只觉得眼前一黑，登时两条腿都没了力气，靠着扶住病床的围栏，他才勉强站稳。
　　难道那罕见的百分之二十的错误几率被他碰上了？
　　如果事实真是他们所说，那他势必就是摊上了医疗事故。
　　而医疗事故，绝不是一件小事。

　　作为一院之长，闫院长是不可能临阵脱逃，留下属解决问题的。
　　事关紧要，他先把那两家人的情绪安抚好，之后带着赵莱月飞快往办公室去。

　　第一时间，他们调出了监控，把血样的取样、运输、检测整个过程的录像都翻了出来，在确认血样并未弄错后，他们进入了下一环节，对血样以及其他样本的二次复核检测。
　　原本要花七天才能做完的检测，赵莱月和闫院长连续熬夜一晚上，在二十四小时内，把确认的结果做了出来。没有经任何旁人的手，一切流程都是他们亲自复核的。
　　可得出来的结论还是一样——
　　张强是顾姓夫妻的亲生儿子。

　　得到这个结果的时候，闫院长只觉得眼前发黑，整个人瘫坐在了椅子上。
　　他攥着那份报告，声音都在颤：“做我们这行，最怕摊到的事儿，被我摊上了。”
　　“院长，别这么说。”赵莱月安慰他，“总有解决办法的。”

　　闫院长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不停地在那儿摇头。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接受这个结果，快五十多岁的男人，眼眶彻底红了，为避免被下属看见，他抚着额头，掩饰着。
　　他说：“莱月，我完了，彻底完了。”

　　赵莱月哪里能不懂他的意思，他如今才不到五十，刚坐上中心院长的职位，正是前途无限光明的时候。亲子鉴定中心有国资背景，指不定往后还能努力往体制里冲一冲，可遇上这样的事，基本就等同于职业生涯就此结束，说不定还要以后还会惹上追责的官司。
　　闫院长的后半生，毁了。

　　他说他想静一静，让赵莱月先出去。
　　赵莱月按照他的要求走出了实验室，却一直没离开。她一直守在门外，时不时悄悄看两眼里头，生怕绝望的闫院长出了什么差错。
　　她不是个没良心的人。有些恩德，她记在心里，是不会忘的。

　　当年，江海亲子鉴定中心刚成立，这是也江城唯一一家专门致力于亲子鉴定的机构。对于亲子鉴定方面研究生刚毕业的赵莱月来说，简直就是对口工作单位。赵莱月往这里投了不知道多少次简历，却都奇怪地石沉大海。

　　她太想要这个工作机会了，为了争取这个机会，她特地跑来医院蹲守。好巧不巧，那天就碰上了闫院长。她不知道他是院长，只以为他是个普通的鉴定医生，就跟他絮絮叨叨聊了好多关于自己在亲子鉴定行业的见解，告诉他做一名亲子鉴定师是她的梦想。
　　临走前，他要走了她的简历。
　　赵莱月也没当一回事。

　　直到半个月后，人事部门通知她到岗，她才知道，原来那天和她侃侃而谈、见解一致的医生，就是鉴定中心的院长。
　　人事部门还说，关于录取她这个新人，中心内部是有分歧的。最后是闫院长力排众议，让她进来入职，从基层做起。也是因为这件事，她入职之后，还一度有人以为她是闫院长的亲戚呢。

　　如今回想起来，赵莱月心里还是满满的感动。
　　从小饱受冷眼，让她对于别人的恩惠，格外懂得感恩。
　　虽然，在李中建闹事那件事上，闫院长为了平息院里的舆论，选择让赵莱月多休两天，但赵莱月心里也清楚，坐上闫院长那个位置，就是得为全院的事负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能理解。

　　天色已近黄昏，闫院长却一直没出实验室。
　　赵莱月也在门外的长廊上，等了很久很久。
　　一整天没合过眼，她已经非常疲惫，坐在长椅上，将脑袋靠在墙上，没一会儿就渐渐有了困意。
　　秋意已浓，天气渐寒，睡得正感觉冷的时候，朦胧之中，感觉到肩膀上一阵温暖。
　　她本能地睁开眼，看见一双手正覆在她的肩上。
　　她的身上，也被披上了警服外套。
　　那人身上的松木气味实在是让她熟悉，即便是朦朦胧胧的，她也能光凭这股安心的味道，认出盛驰。
　　她揉揉眼睛，问他：“你怎么来了？”

　　“鉴定中心都下班了，也没见你出来。从外头看，只见到实验室的灯亮着，我猜你应该在这儿。一天一夜没睡，该累坏了吧。”他侧过身，右手微微用力，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出来的结果怎么样？”
　　她很累，面对今天这样的情况，她确实需要依靠。
　　她顺着他的力气，往他怀里钻了钻，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又闭上了眼。
　　赵莱月说：“检测结果一样，张强是顾姓夫妻的孩子。”
　　“那闫院长？”
　　“他很难过，在里面，一直不愿意出来。”

　　盛驰明白，赵莱月应该是担心闫院长，才一直没走。可仔细回想顾张两家人的事，盛驰又觉得奇怪，“莱月，你不觉得顾张两家的事情很奇怪吗？”
　　“是非常奇怪。”
　　赵莱月和他想到一个点上去了。

　　闭着眼睛，回想起那姓张的夫妻的举动，赵莱月百思不得其解：“那姓张的老婆，从第一天进鉴定中心起，看姓顾的那家人的眼神就很奇怪。但凡是孩子弄错，第一反应不都是想要个结果吗？可那姓张的老婆，那天看姓顾的夫妻的眼神就很奇怪，很精明，很算计，像是有什么计划似的。”

　　盛驰说：“我查阅过顾张两家的调解记录，姓张的一家，是有意不让张强接近姓顾的夫妻的，甚至还特地把张强往外地送了。当地警察多次上门，也被他们拒之门外。他们像是……故意在躲这个结果。”

　　赵莱月睁开眼，看向他：“我也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此时，她看向他的眼神灼热。
　　盛驰低头一笑，当即明白，她心里应该是已经有了计划。
　　他对上她的眼睛，“你想怎么做？”
　　赵莱月说：“我要去怀荫县，要个真相。”

　　他给她整理了下头发，替她把凌乱的鬓角拨到脑后，他说：“怀荫县地处偏远，前两年还因为黑恶势力出过事儿，有个警察陪在身边，会更容易接近真相。”
　　“好。”她爽快一笑，“你陪我。”
　　“行。”盛驰刮了下她的鼻尖，“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回去补眠。明天中午，我们启程。”
　　“可以。”
　　“你先回去，闫院长这儿，我守着。”
　　“好。”

　　赵莱月点点头，站起来，把衣服还给盛驰。
　　临走时，她站在走廊头上，看向走廊尽头的他。
　　彼时，他刚好也在看她，两人隔着长廊相望——
　　距离很远，心却紧贴。

　　盛驰身上，永远有着，让赵莱月安心笃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