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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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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殊观。
四殊观依山而建,傍乎山水之间,一众老道潜心修行,鲜少问世,便有几分独避世外之意。
主观四旁修竹百杆,内栽长松千株,晨起雾霭沆荡,暮至星楼广布,所见之人难免要道上一句:“仙气十足。”
观中有公认的三绝——景绝、法绝、掌门门下两弟子绝。
这两弟子指的便是姜雁北同方绝鹤,姜雁北系姜氏旁系弟子,命途多舛,此先不谈;倒是人说方绝鹤资质平平,家世平平,却有一条好命——其样貌俊俏,身姿绰约,被看脸的禹湘子收入了门下,当真好命。
方绝鹤在家中排行第二,方家早些年没落,他便被送入四殊观中修行求道。仙家初见少年,便有言道:“此子前途无量……等等……嘶,怪哉。”
后方绝鹤也应了此话,命途着实怪哉。外人看来,此子自小体弱,心气不足,难成大器。却不想,短短十几年,他凭着一张脸竟入了四殊观,还成了禹湘子的爱徒,方家也总算有了些生气。
然,怪就怪在,现今方家不敢再亲这少年。原是十年前与杜家一同去往嵇山,杜家折了杜释奴,却活了个方家最无能的小子,两家因此积了怨,方家不愿担杜家的怒火,也担不起那怒火,苦思冥想一番,干脆与方绝鹤生分了。
更怪的就是——方绝鹤挺乐呵。
四殊观有一奇石,其高百尺,石壁上本生有七彩祥图,多年不理,竟盘藤绕枝,偶栖鸟禽,盖住了那图纹。若得机缘便可敲石发问,问些姻缘之事,可得奇石答复。观中人称这块奇石为“穷天步”。
今日这石前颇有些热闹。
方绝鹤两手负在身后,双膝着地,与姜雁北一左一右跪着。两人跪拜之地距试剑台不远,不少试练完毕的小弟子特意绕了远路来此观摩这两人受罚之态。
禹湘子手持拂尘,在他二人身后踱步。禹湘子已至古稀,面目却不显岁月,他双目炯炯,面向极有威严,活像是知天命之年。正怒声斥道:“性骄奢,好声势,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正由,你说,错在何处。”
正由是姜雁北表字,他本困意满满,这两膝一着地头脑一懵,正昏昏欲睡,突然被点了名,还惊了一惊,瞄了方绝鹤一眼,痛心疾首:“未守训,为长不尊,带着弗争胡闹。”
禹湘子又问道:“弗争,你呢?”
方绝鹤腿有旧疾,打地宫出来走路都不稳,禹湘子平日里对这二弟子多有疼宠,便准他垫了些草席。
此时方绝鹤低着头,悔恨万分:“知情不报,帮着师兄藏酒。”
姜雁北差点站起来:“……”
你简直是个牲口!
禹湘子闭上眼,颇觉二人不可教化,有些无耐,转身行远并摇头道:“你二人安生地跪在这石前,待奇石肯回应时,再起来吧。”
禹湘子真动了怒,穷天步若不得机缘便不会有回应,两人怕是要跪上一天一夜。
姜雁北实在是个不讲究的人,他与方绝鹤两两受罚是常事,只是痛恨方绝鹤供出藏酒的事来。他瞪了方绝鹤一眼,大叹一口气:“师弟你忒不厚道!”
姜雁北说归说,奈何与方绝鹤实在臭味相投,还是选择原谅了他。没过多久,这人头一歪,嘴一斜,闭目就睡着了。
试剑台处响兵器摩擦声响了起来,围观的一众弟子纷纷散了开来,向试剑台奔去。
方绝鹤没脸没皮的,这几年里还真练就出一身臭不要脸的本事。这时倒觉得跪上一跪莫名有几分舒坦,对着周遭嘈嘈切切的人群笑了笑。
人群中有一小少年,怀里揣了些鼓囊囊的物事向穷天步而来,他脚步有些急,气喘吁吁。这便显得两颊发红,眼睛圆圆,极是讨喜。
方绝鹤听到脚步声,抛去一眼,看到那少年跑来,眉头这就舒展开,低声唤道:“渺尘。”
被唤做“渺尘”的小道童点了点头,瞪大了眼四面八方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他,便从怀中掏出一锦盒。锦盒通体呈乌色,外嵌着几颗宝珠,雕着牡丹花图纹,不似男子所持之物。
渺尘道:“方师叔,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时候让我玩玩你的幡啊?”
方绝鹤接过锦盒,摆弄了一下,从中拿出一串玉镯,三两下就套到了右腕上。他把锦盒推了过去:“那幡其实是你姜师叔的,得问他。”
渺尘瞅了瞅姜雁北,见他睡着时颇有些凶神恶煞,不敢开口,就委屈道:“可姜……姜师叔尚在休憩……”
方绝鹤点了点头,又晃了晃手中锦盒道:“下次来问便是,成了,你再把这个放回去。”
渺尘:“……”
方绝鹤毫无惶惶之心,拇指扣在锦盒边,微微翘起来一些。
指头好像都会笑。
渺尘腮帮子鼓气,叉腰站了一会儿,在沉默中慢慢灭亡,算是认了命,扭身便跑了去。
方绝鹤为人行事讲究无愧于心,既是骗了小孩儿,多少也要用行为弥补回一些。
他便一直看着渺尘越跑越远,直到再也不见,才挪开了目光,忽然变得沉默。
方绝鹤背手昂头,怔愣注视穷天步,摸了摸腕上镯子,觉得踏实心安。
这玉镯乃是他在地宫中捡到的。那场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玉镯上莹莹的光便是他所见的唯一亮芒。
他临走前未戴这镯子,想着养玉是个长久活,跪在此地闲来无事时还能顺手摸上一摸,倒不是什么多费劲的事,便托了渺尘特意带来。
姜雁北呼声渐噪,连带着方绝鹤也有些疲乏。他意识逐渐淡去,心中有一道声音却愈发响亮,那道声音时刻提醒着他:沈应离,莫忘。
方绝鹤眼睫颤了颤。自换了这具身体至今,已有十年之久,这十年来他从未放弃过追寻上世的线索,只是如今仍所获微薄。地宫中尘世辗转已有百年,出来后又过了十年,众生向荣,只有他还在一步一回首。
可他从前那名,一旦说出口,仍让人恨得牙根痒——沈应离罪不容诛,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方绝鹤缓缓闭目。他此番别无他求,只想活……他只想好好活着。
禹湘子的口谕便是铁令,两人这一跪便铁定要跪到夜里。
夜有骤雨来袭。穷天步被雨打湿,不少珠水顺着藤蔓蜿蜒而下。石旁芭叶欠身为两人遮住了雨,两人身上干干净净,未有水痕。方绝鹤呼吸均匀,已入了眠。
他腕上玉镯接了一滴雨,水珠绕过镯身,又滑到了方绝鹤的指尖,在其指上停留了一会儿,融入了他身下一滩水迹中。
穷天步周身青藤枝蔓生了灵般抖了抖水珠,方绝鹤腕上玉镯光华流转,将那雨水润泽的更为透彻明亮。镯上生了光,这道光打在穷天步石身上,缓缓,奇石竟浮出了几字,而后又很快淡去了。
石上言:良缘,佳配。
清晨。天不似往日那般晴朗,仍有些阴沉。穷天步又是青藤环绕,而石下已空无一人,只余两处稍为干净的痕迹。
禹湘子终究是个护短的,夜半无人之时,他便悄摸地唤姜雁北二人去退下习剑了。
沈应离自是使得一手好剑,四殊观方绝鹤却不。沈应离左手剑使得比右手更为利落,百年前便是,百年后亦然,只是苦于换了身份,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
时值深夏,寻声园中草木葱绿,荷风弄影,好生雅致。园里还有片小池,内植田田莲叶,外接奔流活水,故水质清丽,鱼虾攒动。池上有一亭,亭中牌匾乃方绝鹤手书——羡鱼亭。笔势遒劲,笔法不羁,自成风骨。
许是因着落了雨,池水与沿边持平,一块小石滑出,在水面上跃了几下,“噗”地沉了底。
亭中正有一人,着一身竹青色道袍,领口不合规矩地敞开,露出贴身的里衣,两袖有些皱巴巴的团着。方绝鹤持剑负身而立,双眸紧闭。他面前摆着一几,几上放着一茶两盏一琴,琴身雕龙,古朴素雅。
风动,水动,弦动,独一人一剑不曾动过。
方绝鹤两脚分开而立,只为站得更挺拔更精神,让人看不出端倪,偷起闲来才能更稳妥。这招也是跟姜雁北鬼混学出来的。
寻声园地偏人稀,偌大的园中,暂居了方绝鹤一人。此地较之操练地有些距离,旁时也无人路过。只是此刻,湖中荡起了波纹。
“啪——”
湖面微微泛起波澜,方绝鹤负于身后的剑断断续续发出了鸣叫声。剑身震颤,方绝鹤手掌一松,身子一歪。恍然惊梦,方绝鹤眉头蹙起,左手微微一动,须臾之间稳住了身法,又将那快脱手的剑柄握住,顺势腾空而起,旋身利落站定。
他睨了一眼,偏头向亭外看去,果不其然,有三人缓步从廊间穿过,步伐稳健,半点未有错乱。
三人为首者一身湖蓝色服饰,手中拿着折扇,很是儒雅温和,的的确确是个贵人。余下跟随着的两人不敢越过,一身轻装打扮,必是随从。
方绝鹤细细看去,这两随从手背皆有剑伤留下的疤痕,双目明亮,走路生风,想必深谙武学。再望向那公子哥,竟隐隐瞧见了衣上纹饰是锦鲤戏荷图,肩上还绣了水藻,直蔓延到两袖。
饶是方绝鹤从未见过此人,但看服纹挂饰,也能猜出一二来。
这副独特的锦鲤图乃是涅河城城图,那银铃便是族物。涅河城老城主李栋已逝去四月有余,老人家逝去仓促,未做多的交代,担子便全落到了李氏独子——李晏婴身上。
今日并非开观之日,这三人能入观,必是得了禹湘子准允。
方绝鹤轻蹙眉头,心骤然一跳,刹那间,他右手青筋暴起,在手的旋宫剑被握出了微鸣。他忙压下了这股奇异的感觉,不动声色地颔首,再次看去。
“前面可是方道长?”那公子哥收起折扇,跨步走来,面上隐隐含着笑,一派儒风,让人无端心生欢喜。
方绝鹤:“正是。”
言毕,见那公子松了口气般,步子一顿,转身向身后随从索要了什么,又转身大步走来,缓声道:“方道长安,鄙人涅河城李氏李晏婴。”
李晏婴走上前,双手奉上一玉器,垂眸道:“家父常言方李两家交好,李某又素闻方道长颇爱玉器……早些未能一睹道长尊容,实属不敬,这便携了薄礼前来,还请道长笑纳。”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渺尘:就会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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