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御用肥猫

187、行行复行行 一八七

　　这是齐祯今晚做的第三个梦了。
　　他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他坐在营帐里，突然有小兵急匆匆跑过来告诉他，说失踪的太子有音讯了。可突然间外边战火声起，有人大喊着：“魏军言而无信，他们打过来了！”
　　齐祯的视角在半空中，他看见当初的自己从营帐里冲了出来，驾马跑到浓烟滚滚的战场上，四处搜寻着封沉安的身影，可一无所获。
　　浓烟里的他十分被动地躲避着炮火，可不远处的小山丘上，站了两人，正是封沉安与简旭晨。
　　封沉安正面无表情地俯瞰着脚下大地，齐祯的视角移动到他们身后，就听简旭晨说：“殿下，届时您就装成满身狼狈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不会有人起疑。”
　　封沉安负手而立，看不见表情，可他的声音有些哽咽，道：“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简旭晨宽慰道：“殿下放心，齐佩迎必定凶多吉少，就算这些炮火没有要走他的命，届时他病瘫在床，也没有什么能耐了。”
　　封沉安却道：“这样对待他，我真的会问心无愧吗。”
　　简旭晨赶忙道：“殿下！这个时候了怎么可以心软？他齐佩迎近来已经越发猖狂，您前脚刚发下的命令，他有本事后面就急急驳回。朝令夕改，不仅有损威信，更是不将殿下您放在眼里！”
　　封沉安道：“可...佩迎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局。”
　　简旭晨冷冷一笑：“再怎么样，也不能枉顾殿下您的颜面啊。他齐佩迎是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忘了自己是因为有殿下才有他的今天了。他恨不得自己功高盖主！就连陛下都每每问起他。他若不除，世人如何看见殿下您的光彩？现在只有末将知道，殿下实则一点也不逊色于那厮！”
　　简旭晨说完，看到封沉安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脚下战地的硝烟更加茂盛呛人，熏得他们视线模糊。但封沉安没有出言阻止，只任由着耳边的炸裂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多。
　　他们十分有耐心地等着脚下渐渐安静，直到黑烟全部散去，看得清战地上的一片狼藉。
　　齐祯看着封沉安纹丝不动的背影，心一寸一寸地变凉。
　　原来当初自己不顾危险也要冲进去救的人，实则就在不远处为自己的覆灭而静静等待。
　　他将封沉安当做义结金兰的兄弟，封沉安将他当做抢了风头的业障。
　　没一会儿，有人神色不安地来报：“殿下，小的们在下边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齐大人......”
　　“什么？”
　　“什么！”
　　封沉安与简旭晨异口同声道。
　　齐祯看着他们或白或黑的面色，惨惨一笑。他终于把整件事都串联起来了。
　　是肖寒......是肖寒趁着战火中烟雾迷人眼的时候把自己救走了。
　　到这里，四周的场景扭曲，仿佛时空翻转，眼前再次有画面时，仿佛是齐祯前半生的走马灯。
　　齐祯穿梭进自己的回忆里，看见了自己初到璇王府时紧张与谨慎。他有些忍俊不禁，原来那个时候自以为装的滴水不漏，实则脸上的神态如此精彩。肖寒那时这么可能察觉不出来呢。
　　齐祯开始迈动步履，在一幅幅画面里游览。
　　他看见了小阿君在新年烟火里把玉佩交到自己手上。
　　看见了他们同游翡域山庄；看见了兵马整装出发雁清守关；看见了二人耍诈，用假金银在雪中设套蒙军；看见了两军交锋，肖寒中箭倒下。
　　他还看见肖寒在镜前为自己束发；看见那家伙耍着赖要睡在自己营帐；看见他们的第一次亲吻；也看见烟雨画舫中，满目春色的床帐。
　　齐祯想再多看几眼有关于自己与肖寒的点滴，但他脚下陡然一颤，这些场景纷纷碎裂，他掉进了九曲江。
　　在冰冷的江水里，齐祯看到自己和刘承坐在远去的船只上，岸边是不断抽着马匹追赶的肖寒。
　　那天夜里太黑，齐祯没有看清爱人脸上的表情，而现在是无所不能的梦里，齐祯能看清了。
　　他看见肖寒一声一声不断喊着，哪怕自己坐的那条船只已经消失在水天一色的地方，肖寒依旧在不断呼喊。
　　从命令到祈求。
　　从声嘶力竭到嗓音沙哑。
　　从天暗到天明。

　　大梦骤醒，齐祯被浑身的汗水浸湿。
　　他支起身子，下榻倒茶。
　　屋外突然传来一丝细微的响动，似是门外的守卫被人点了穴道，昏倒了过去。
　　齐祯警觉道：“谁！”
　　门外人回答：“齐大人，属下回来了。”
　　齐祯松了口气，是之前派去阡清打探的暗卫回来了。
　　齐祯道：“进来吧。”
　　暗卫推门而入，他蒙着半张脸，可尽管如此，齐祯也看得清暗卫脸上的神色凝重。
　　一股失重感顿时袭上心头，齐祯紧张地问：“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那暗卫滚了滚喉结，道：“齐大人，属下并未发现殿下的踪迹。但是在伽厮，他们的营地还留在那里无人照管，风吹日晒了将近两个月，狼藉不堪。属下找到殿下的帐子，里面除了破败的桌椅用具，还有一大摊干枯发黑的血渍......”
　　齐祯闻声向后一倒，跌坐在床榻上，嘴唇泛白：“还有呢？”
　　暗卫似乎也忍着悲恸的语气，道：“再无其他线索了，那营地经过突袭，被血洗后几乎不留有用的痕迹。”
　　“被血洗......”齐祯张了张嘴，喃喃道。
　　属下接着道：“齐大人，在属下回来的路上，大魏皇室传出了消息......”
　　齐祯再度抬头，等着暗卫继续说。
　　暗卫道：“陛下他，驾崩了......”
　　“哐当”一声，齐祯手中拎着的茶壶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溅出来的茶水洒了齐祯一身。
　　齐祯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如此说来......现在景阳城内的皇子只剩肖佲一个......”
　　暗卫痛心道：“朝廷已昭告天下，安王即将继位。”
　　齐祯的心绞痛又犯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额头上顿时沁出细密的冷汗。
　　暗卫吓了一跳：“齐大人！”
　　齐祯一边忍着痛楚，一点摇头低语：“不会的......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都是肖寒做的局罢了......只是我们都不知道而已......”
　　“驸马？您怎么了？”屋外又传来公主府下人的声音。
　　刚才茶壶摔碎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别人。
　　“哎呀！守卫怎么躺在这了？！”是门外点了穴道的守卫被发现了。
　　齐祯赶紧示意自己面前的暗卫藏起来，果然下一刻，他的房门就被敲响：“驸马，您怎么不回话啊？是出什么事了吗？您要是不说话，小的可担忧得要进来了？”
　　齐祯见暗卫已经藏好，颤抖着出声道：“无事，倒口茶喝，不小心碎了茶壶。”
　　门外的下人道：“哎哟那可不好，那些碎渣子是能伤人的，小的进来给驸马打扫一下吧。”
　　齐祯早没了心思和旁人周旋，立刻回绝道：“不必了！”
　　可他还没将这话说完，下人就敢直接推开门。
　　齐祯的目光骤然间凌厉地刺过去：“说了不用进来！你还擅闯？看来公主府里的人也没把我当驸马！”
　　齐祯知道这实则不是公主府的人，而是封沉安的，因此进来打扫是假，想确认屋里是否有异样是真。
　　那下人扫视了一圈，看见了齐祯脚下碎了一地的陶瓷渣，又看见他脚上的铁链还好好地锁着没动，下人这才跪下求饶道：“驸马息怒！小的也是担心驸马伤着自己.......”
　　齐祯怒道：“还不快滚！”
　　下人立刻告退离开了。
　　暗卫重新出来，齐祯捂着心口，喘气道：“公主府后日就办婚宴，人多眼杂，你们几个在暗中守着，千万不可被发现。”
　　暗卫领命道：“是。”
　　齐祯抿了抿唇，还想再说什么，可最终道：“你先走吧。”
　　暗卫的身影静悄悄地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