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御用肥猫

169、行行复行行 一六九

　　这一晚，好像回到了那年雪夜的雁清关。
　　被衾间、鼻息里，都是熟悉而贪恋的味道，身旁是一份稳稳地满足感。
　　齐祯很久都没有睡得这样踏实了。
　　今夜帘外的烛火都不敢跳跃，它也生怕惊扰了床帷内睡着的二人。

　　一夜安眠，神清气爽。
　　第二日齐祯醒来后，身侧果真已经空了，一旁微微塌陷的枕榻才能证明昨晚确实有人在这里留宿过。
　　人虽离去，但心却满满。

　　今日是入冬以来难得阳光晴好的一天，齐祯昨日在宴上得了前所未有的殊荣，他必定是要入宫去谢恩的。
　　过了晌午，他换上隆重的衣冠，——红衣外叠黑锦宽袖长袍，腰间系上皇室宗族子弟才能佩戴的血玉腰封，冠上前后两侧各镶嵌一枚光泽幽滢的海珠。
　　齐祯很少穿红黑色的衣裳，这一身行头把素来冷潋的他衬得有几分妖异的俊美。
　　穿戴完毕，即刻入宫，叩谢皇恩。
　　齐祯走在宽阔的宫道上，路经执政殿前的转角处时，刚巧看见肖寒与大魏的几个随行人员一同从里面出来。
　　二人几个时辰前还相拥而眠，可眼下又在宫中就遇到了，却只能不谋而合地装不熟。
　　肖寒刻意往前走了几步，风度翩翩地冲着齐祯施了一礼，齐祯暗笑，这家伙分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调戏自己。
　　齐祯稳稳地还礼，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便擦肩而过。

　　齐祯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封沉安的母亲了，就算是当初年少时，对于皇帝的后妃，他们这些外臣也只是远远地瞧过一眼。
　　那个时候封沉安的母亲还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美人，而现在却是整个北燕最尊贵的女人。
　　遥想间，他已在太后面前。
　　正中高位上的女人雍容威严，看向齐祯时眼中似笑非笑：“哀家一直想当面对你道一声谢，陛下能有今日，少不得你的相助。”
　　齐祯叩拜着，太后没有发话叫他起来他是万不能起的，齐祯道：“太后娘娘折煞了微臣，为陛下分忧，为朝廷办事，是微臣的本分。”
　　太后轻轻笑道：“你瞧你，现在还自称什么微臣？吾儿，快快改口。”
　　齐祯顿了顿，道：“...儿臣...遵命。”
　　太后笑逐颜开：“哀家说要谢你，是因为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陛下身边帮衬，从无二心。放眼满朝文武，谁还能找出第二个你这样的人？就在前几日，陛下还在哀家面前发愁，说中督府一职空缺，找不着合适的人选。他着意于你，却怕不能服众。现在好了，你既成了皇家子弟，为咱们封家的江山效力，那群人自是没法儿再多嘴了。”
　　齐祯一惊，忙道：“儿臣现在只会吟几句诗、写几个字，若论中督监察此等重任，恐会辜负了陛下与太后的信任。”
　　“唉，”太后叹了一口气，“若不是朝中无放心之人可选，哀家也不会来求你了。”
　　“儿臣不敢。”
　　他怎可担待起太后的“求”字？
　　太后走下主位，来到齐祯面前，虚扶了他起来：“你已经帮了陛下这么多回，这一次也不妨事。”
　　加官进爵是多少天下人的梦想，而齐祯似乎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做到了。他没有拒绝的余地，太后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难不成还能不识相吗。
　　等齐祯终于被逼无奈地领旨离开，太后才坐了回去，轻轻地舒出了一口气。她身边的宫女回来禀报道：“太后娘娘，齐大人告退后，去了皇后那里拜见。”
　　太后不在乎道：“他如今是皇家人，由得他们兄妹二人见见也无妨。皇后年轻，挑不起事，放心。”
　　宫女又道：“太后，静安公主为了齐大人...已经两天水米未进了......”
　　太后脸一沉，冷哼：“她是要成仙了，你们都别去拦她！哀家倒要看看那无法无天的妮子这次又能撑到什么时候。”
　　这宫女是太后的心腹，直言道：“娘娘，奴婢怎么看都觉得公主殿下是真心喜欢齐大人的，且一心一意地喜欢了这么多年，为何就一定不能允了她呢。”
　　太后无情道：“她喜欢什么哀家都可以满足，但唯独夫婿一事不能让她任性。更何况是别人也就罢了，齐佩迎？此生都是肖想。”
　　宫女道：“奴婢看齐大人没什么不好的，虽是失忆了，可为人甚至比以前还要稳重恭敬呢。”
　　太后幽幽道：“任凭再多人觉得他好也没有用，只有陛下觉得好才成。哀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什么性情哀家最清楚不过。自从齐祯这人第一次进哀家的视野，哀家就知道，此人注定会与我儿殊途。你且瞧着吧。”
　　宫女这才点点头：“奴婢明白了，太后娘娘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
　　齐祯在回宫的马车里卸下了头上沉重的华冠，他看着冠上镶嵌着的流光溢彩的海珠，只觉得它像是能带人进入虚境的魔球，浮华而不真实。
　　耳边车轮声隆隆清晰，猝不及防间，一阵哭喊从车外传了进来，齐祯顿时心念一动，——这声音他无比熟悉！
　　齐祯挑起了车帘向外望去，果真就见路边跪着一个披麻戴孝的少年。
　　那少年手里捧着块牌子，上书“卖身葬父”四个大字，脸上哭得稀里哗啦，涕泪横流。
　　齐祯看他哭得卖力又认真，不禁觉得好笑。
　　这位正是冬竹。
　　许久不见，冬竹没变多少，——齐祯心中这样柔软地想着。
　　冬竹也早已远远地就见齐府的马车过来，他等的就是齐祯。齐府的马车刚在视线里一出现，他就“噌”一声跪到了大街上，嗷嗷哭喊起来。
　　他长的俊秀斯文，又哭得一派惨状，没一会儿街道上就已经有人来围观了。
　　这会儿齐祯的马车近在咫尺，冬竹见时机差不多了，便直直地扑到齐祯的车驾前，嚎道：“这位发财的大善人，求求您好心将小人买走吧！小人自小家境贫寒，前不久老爹又撒手去了，小人家徒四壁，真是没法活了啊！求求大善人，好心有好报，将小人买下，好让小人给父亲置办一副好棺材！”
　　于是齐祯便配合地问：“你要多少银子？”
　　冬竹抹了抹鼻子，认真地抽噎道：“五十两银子。”
　　四周围观的人一阵唏嘘，齐祯却道：“好，你跟我回府，我给你银子。”
　　冬竹听齐祯这么说，立刻“哐哐”两声行大礼拜谢，随后便上了马车，跟随齐祯家去了。
　　主仆二人许久不见，自是有许多话可以说。尤其是冬竹，在回去的马车上就恨不得要将这两年里所有的是是非非都给齐祯倒个干净。
　　齐祯遇见故人，心情也好，也十分愿意听冬竹的絮叨。
　　冬竹口若悬河道：“安王妃后来又有了身孕，只可惜两个月就没了，据说是失足跌倒了。安王那个气焰嚣张的妾氏倒是紧跟着也说自己有身子了，可惜啊，也一样，也是没多久就滑了。”
　　“不过陛下倒是真的挺喜欢小皇孙的，三天两头就要接到身边陪着。哼，安王就因为这个，没少在咱们殿下面前耀武扬威。我真是想不通，陛下喜欢的是小皇孙，又不是他这个草包，他得意个什么劲儿。”
　　“达蒙居然还有脸过来求和，说自己愿意管制边关，但前提是要我们大魏每年送黄金布匹，还要公主去和亲。真是脸比天都大！我们不答应，他们倒是还反过来说我们不要太平，这年头搞笑的人和事真是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齐祯道：“达蒙向来无礼，但不至于愚蠢。提出这样的条件，他们难道真的是想让大魏答应？这其中怕是有诈。”
　　冬竹点头如捣蒜，双目放光地看着齐祯：“嗯嗯嗯！大人，您说的话和殿下当时说的一模一样！”
　　齐祯道：“肖寒很多事都允许你知道，看来当年你没少在我身边陪着和他一起演戏忽悠我。”
　　冬竹一听这话，整个人立刻蔫巴起来：“大人，冬竹不是有意的，冬竹当初也是奉命行事......可是！冬竹是真的敬佩您！真心喜欢跟着您这个主子！之前听说殿下要亲自出使北燕，冬竹立刻就去求他带上小的，多一个我在，那您身边就等于多一个可用之人！冬竹虽然没有拳脚功夫，但做事情最最利索！心眼也比以前多了，这样就可以更加处处小心为您提防着了！”
　　齐祯终于忍不住嘴角上扬了起来，道：“你这家伙从前就有眼力见，现在又年长了两岁，那岂不是成了人精了？”
　　冬竹理直气壮起来：“大人如今身居虎穴，身边若是没个人精可怎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