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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返行 一二四 ...

  •   刻有名字的木质腰牌被展露在赵恭时面前逐一清点,被点到名字的学生走出列。
      冷风将校场上的每个人都吹得龇牙咧嘴。
      没来的那个人找到了。
      “齐祯。”
      无人响应。
      “齐祯?齐祯来没来?谁是齐祯?”报名字的人又问了一遍,可只有呼呼的寒风作答。
      赵恭时一把拿过齐祯自己都还素未谋面的腰牌,握在指尖盯了一眼,道:“就是这个人没来?”
      学生回答道:“没人应声出列,先生,应该就是此人了。”
      赵恭时眯了眯眼睛:“姓齐?莫不是盛国公府的?”
      队列里的人插嘴道:“回先生,就是盛国公府的人,此人是国公府世子从外边带回来的庶子,年前才进的燕京,现在应该还不大懂咱们这儿的规矩。”
      赵恭时却眼睛一横,看向那个插嘴的学生,冷声道:“谁让你插话了?”
      那人立即噤了声。赵恭时将手里的腰牌收了回去,问身边的学生:“他人现在在哪儿?”
      学生回答:“若学生没记错,齐祯应该是温先生门下的学生,此刻想必正在温习课业。”
      赵恭时:“竹荟室的?”
      学生摇了摇头,道:“是兰集室的。”
      此言一出,赵恭时便踟蹰了一番,就连一旁肃静列队的学生也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鄙夷声。实在是兰集的名声太臭,就算这二字的字面再美,也架不住它要被燕京权贵子弟们唾笑。
      赵恭时点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学生气势汹汹地去兰集室找人。一推门,寂静的课室里果真就坐了一人。
      齐祯被突然闯进来的二人惊吓,墨珠滴在字迹俊秀的纸页上。他眨巴眨巴眼睛,问:“二位是...?”
      来人却反问:“叨扰了,请问齐祯在何处?”
      齐祯微蹙眉头,问:“找我何事?”
      那二人立即对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端坐着的俊俏小公子,心里嘟囔着此人看上去气质幽兰,一眼望去就像是竹荟室那群一天到晚摇头晃脑的儒生。这细皮嫩肉的好模样,怎么就堕落在了兰集呢,真是暴殄天物了。
      他们心里虽不约而同地这么想着,可手脚上却依旧粗鲁了些。
      因为赵恭时叫他们来找人时,原话说的是“绑过来”。

      直到齐祯被押到赵恭时面前时,他还是一头雾水,加之被不太友好地对待了一路,骨子里的倔劲儿又开始往上冲了。
      “你们是谁!凭什么动手拉我过来!?”
      他愤愤地说完,就见赵恭时负手立到了自己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啪嗒”一声,刻着“齐祯”二字的木腰牌被摔到了雪地上,齐祯望着自己莫名消失又凭空出现的腰牌,脑中依旧是混沌不解。
      赵恭时却开口问:“你既然报了我的武科,为何不来上课?”
      齐祯疑惑:“我何时报了武科?”
      赵恭时面色冷下来:“怎么?难不成你眼睛不好,这么明晃晃一块腰牌你看不见?还是说你不认字,不知道上边写的是自己的名字?”
      一旁的笑声响起,齐祯心中的迷雾终于开始慢慢散开,他对赵恭时道:“这是我的腰牌,可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它,我今早来学堂时还未拿到它时它就已经不翼而飞了。如今我的腰牌既然会在我不知的情况下出现在先生这里,那必定是有人算计我!”
      赵恭时却丝毫不在乎齐祯的这番解释,他道:“哦?人家帮你报了我的武科就是在算计你了?难不成我的武科是刑场么?”
      一旁的众学生心里默道:跟刑场也没分别了。可面上却不露上色,只管看戏。
      赵恭时又道;“说不定人家只是看你细胳膊细腿的,就变着法子叫你过来强身健体呢?”
      耳边又是一阵哄笑,却把齐祯心头的怒火给激起了,他板着脸道:“那先生是不信我的话了?”
      赵恭时道:“我不仅不信,还觉得你有戏弄于我之疑!”
      齐祯声音大起来:“学生不懂武功,从未留意过于与先生相干的事宜,平白无故,我为何要戏弄先生!”
      “嚯——”众学生皆用惊叹的语调呼出声来。
      赫赫有名的将门赵家,燕帝钦点的领军之才,而齐祯这么一个小喽啰竟然就这样对着人家妄言说不认识?
      而赵恭时本人却没想这么多,他只觉得眼前这个纤瘦斯文的孩子还颇为与众不同,他手底下多的是表面对自己言听计从,背地里却唾骂自己蛮横粗俗的学生。
      敢像齐祯这样直接跟自己叫板的,倒是头一个。
      赵恭时起了兴致,他想看看齐祯到底是真的骨头硬,还是只是浅薄无知。
      他对齐祯道:“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在我这里,我只看到你没有来的结果。你是被人暗算也好,捉弄也罢,我一概不需要知道。我现在只认这块腰牌,你的名字既然进了我的木箱,那就得按着我的规矩办事。”
      赵恭时招了招手,掌罚的学生跑出来,他道:“剥掉他的外袍,让他在地上跪一个时辰!”
      齐祯瞪大了眼睛,大喊:“既是先生,怎可如此行事!”
      赵恭时道:“等你上了战场,敌人的刀剑就会跟你讲如何行事了?”
      齐祯还是大喊:“可是先生,学生从没打算上战场!”
      赵恭时嘴角往下一拉:“既然是个男儿就要随时做好为国出征的准备!这天下不可能总是太平,你们这帮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整天只会捧着本书,嘴里吐一些酸字,有什么用?越是你这样的苗子,我便越要好好整治!”
      齐祯奋力挣扎着,可他无法抵抗三四个人的手脚,他的外衣被扒下去仍在了一旁的雪地里,没一会儿他就被冻得牙齿打颤。
      幸好温不惊此前还给自己加了一件小袄,否则,他恐怕没一会儿就扛不住风雪了。
      齐祯的手臂被人一左一右地压制着,他的膝盖磕在雪地里,只片刻的功夫就僵得没有知觉了,可他到底是没有一句讨饶。
      “你要是敢擅自站起来,我明日便上朝弹劾你们国公府!我想你应该不愿让自己祖父在文武百官面前丢脸吧?”赵恭时威胁道。
      齐祯面色铁青,若此刻北风无声,说不定就能听到他牙齿咬得咯嘣响的声音。
      赵恭时将他晾在一旁没有再去理会,他面上一门心思地带学生绕着校场跑步,又带着他们拉弓舞剑,而实际上则时不时地用余光去瞥跪在一旁的齐祯。
      他见齐祯已经被冻得脸色发紫,双腿打颤,腰杆却还挺得笔直,那双眼睛还直直地盯着自己,他知道齐祯嘴上没有出声,但那两道目光却时时刻刻都在控诉。
      赵恭时罚归罚,但也不是个无轻重的人,齐祯在他眼里到底就是个潺潺弱弱的少年,若动真格,怎能扛得住这冰天雪地?赵恭时寻思着,只要齐祯向他开口服个软,他立刻就给台阶下。可左等右等,齐祯始终跟个倔驴似的,杵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赵恭时舔了舔嘴唇,心道我现在知道你是个硬骨头了,快别撑着了赶紧给我说一两句话吧,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能掰个理由让你起来。可齐祯偏偏较劲,既然他没犯错,就不可能率先服软。
      半个时辰过去了,赵恭时生怕齐祯真的冻出毛病来,便解散了学生先让他们回屋里喝口热汤。众学生皆欢呼叫好着散去了,整个校场上就剩他与齐祯二人。
      赵恭时有心想找个话口,好叫齐祯起来穿外衣,可他偏偏嘴欠,舌头不受控制地一瓢,那副三大五粗的调子就又出来了:“哟,这么能抗冻啊,要不再多罚你一会儿?”赵恭时说完这话便后悔了,齐祯除了眼神又怨毒了几分外,愣是没理他。
      “得了得了,你起来吧。”赵恭时说着,嘴里还嘟囔,“年纪不大,脾气倒还挺倔。”
      可齐祯依旧没动,赵恭时便又道了声:“我让你起来,听到没有?”
      齐祯这才微微晃了晃身子,可他的膝盖还是嵌在白雪上。他冻青了的嘴唇微微开启,一口白花花的热气窜出来,脸上是万分痛苦的表情。他的身子僵了,动弹不得。
      赵恭时伸手去给他借力,齐祯将自己的手递过去,可他刚刚挪动了一条腿的膝盖,便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倒下去了。

      肖寒每天都估摸好齐祯大致下学的日子,总是一日不改地躲在门口悄悄守着,可这一回,他还在院子里用小手浸泡着冰凉的井水洗菜时,就听前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几个敏感的字眼蹦进他的耳朵,他听到外面喊是齐祯回来了。
      他立刻飞快地跑到大门那边,努力伸长脖子向外张望。
      外面只有一匹毛发黑亮的大马,一个高个儿的男子踏着风走进来,肩上还扛着一卷毛毯,里面似乎包了个人。那魁梧的男子嘴里一边嚷嚷着来人,一边路过了肖寒所躲藏的门缝。肖寒终于望见那卷毯子里裹着的人是谁了。
      是双目紧闭、面色青紫的齐祯。
      肖寒顿时被齐祯那张冻得发黑的脸吓得魂飞魄散,他立刻拔腿就跟了上去,他的身后边也跟了许多府中的下人,嘴里都嚷着“赵将军来了”,“快禀告老夫人与主母”......
      赵恭时被下人一路小跑着引领到了无名院,向来冷清的偏僻小院里顿时嘈杂了起来。
      赵恭时一会儿吆喝人去找大夫,一会儿命人去铺床烧热水。齐祯被他放在床铺上之后,他开始打量起这座在久负盛名的国公府里闹中取静的小院子。
      他刚四下浏览了一圈,就见这小院外面来了一路丫鬟下人,这阵仗一看就不是凡人,果然,在这些丫鬟下人之后,便是特意换上了正装来见客的老夫人与江月柔。
      赵恭时现在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战功赫赫。如今朝廷里谁不给他几分薄面?
      老夫人脸上堆满了笑意:“赵将军光临,有失远迎啊。”
      赵恭时摆摆手:“是鄙人来得冒失。只不过令孙在我的课上受了寒冻,我担心他身子落下病根,就没让他在定世里将就着看医,直接急急忙忙地把人带回来了。”
      老夫人在来的路上就已经从下人的嘴里将此事听了个七七八八,她脸色一变,客套的笑意顿时转为了遥对屋里榻上人的责备:“是不是齐祯那孩子犯了错惹了事了?”
      赵恭时心虚地咳了咳,坦言道:“此事说来其实是错在我,我与这孩子今日头一回碰面,但其中却阴差阳错地有了各种误会,怪我粗人一个,只一根筋想事情,嘴上和手上都没个轻重的,罚他重了些。一会儿大夫来了,若这孩子的身子骨有个什么毛病,赵某定会担全责。”
      老夫人见赵恭时对齐祯的态度并无不妥,便又转去了脸上的阴霾,叹出一口气:“将军言重了,我国公府的孩子,何须将军担责呢。再说了,将军在定世为师,齐祯在定世当学生,学生就应该听从先生的教导。何况他是个大孩子了,说话做事早该有他自己的分寸,如今他既然惹了先生的罚,那也该是他自己好好反省思过。”
      一旁的江月柔对老夫人道:“母亲,我先进去看看祯儿。”
      老夫人点点头,又对赵恭时道:“将军难得来一次府上,不如随移步,去品一品年节上新贡来的茶?”
      赵恭时虽不喜这些名门望族的客套与规矩,但既然自己身在池中,就不得不从流,只好点头答应,随老夫人去了。他离开前又回头看了眼这个小小的院子,眼神闪了闪,终是回过头去,将所想的都吞回了肚子里。
      始终躲在屋子外边的肖寒见这些人来了又走,这才敢悄悄猫进院子里,踮着脚尖趴在窗沿上向里面望去。
      江月柔正在用蘸了热水的毛巾给齐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擦脸,他的面色已经没有先前那样难看了,只不过整个人一眼望过去就是虚弱的,眼睛也还没睁开。
      才没一会儿,外边的下人带着拎着药箱的大夫走进院子,下人一眼就看到了举止有些鬼祟的肖寒,他立即指着往里面偷看的肖寒大叫:“哪里来的小贼!”
      肖寒只顾着屋子里,一时忘了身后,他还没来得及跑就被人摁住了。
      江月柔闻声走出来,却只淡淡地飘了他一眼,道:“无事,这孩子是当初跟着祯儿一起进门的,不用拦着他。”
      抓着肖寒胳膊的下人这才放了他。肖寒站在原地,目光停留在江月柔的身上,他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位亭亭玉立的女子。江月柔瞧着这个丁点儿大的孩子用审视的眼神望着自己,不免轻轻一笑,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肖寒齐平。
      “你很担心祯儿?”江月柔问。
      肖寒点点头。江月柔又问:“你们的关系很好吗?”
      肖寒的眼睫微微低垂,轻声道:“他是我哥哥,哥哥对我好,我喜欢哥哥。”
      江月柔道;“祯儿确实讨人喜欢。那你现在要不要进去看看他?”
      肖寒立刻点头,随后江月柔便领着他进了屋。而这短短的一瞬功夫,齐祯却已经醒了过来。
      他听着脚步声,抬眼望去,就见江月柔身边跟着个小身影。齐祯眉头一蹙,沙哑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尽量不要进我的院子吗。”
      江月柔坐到齐祯身边,帮肖寒解释道:“我让他进来的,你这个弟弟可担心你了,你怎么还这样对人家说话呢。”
      齐祯眼睫又一扫,对江月柔道:“主母,我是怎么回来的?”
      江月柔道:“赵将军驾着快马送你回来的。祯儿,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他们都说是将军罚你,你扛不住了才在雪地里昏了过去。可我左思右想,你是个好孩子,无缘无故的将军为何揪住你不放呢。”
      齐祯心中来了气,他委屈道:“有人暗算我。我今日一到定世,腰牌便不见了,后来才知道是被人放进了武科的箱子里。那人私下给我报了名,我却一直被蒙在鼓里,所以将军便将我当逃课处罚了。”
      江月柔叹气道:“是什么人非得跟我们祯儿过不去呢......”
      齐祯刚想开口,却又突然停住了。他本迫不及待地想将自己对齐钰晖的猜疑说出口,可外边的脚步声又传来了,齐祯只得将话先吞进了肚子里。
      来人是齐祯难得一见的老公爷。老公爷一来,屋子里的人便接二连三地躬身问安。齐祯撑着手臂想坐起来,老公爷却摆了摆手,他走到齐祯的床榻前,语气平淡又有些漠然地问:“身子如何?”
      齐祯回答道:“无碍。”
      老公爷道:“身子尽快养好,我已吩咐了府里,这些天好的吃喝与药品都往你这里端,等身上的寒气驱干净了,你便跟着赵将军习武吧。”
      齐祯瞪大眼睛问:“祖父,祯儿没想习武!”
      老公爷道:“你不是要当国公府的儿孙吗?既然是这府里的儿孙,那许多事情就没有你想不想的。赵家世代将门,但凡是能拉上战场的都必定功名显赫、战绩卓著。外边想拜入赵家麾下的子弟更是数不胜数,可赵家又何曾收徒纳礼?如今算是我们国公府的机缘,也更是你的福气,我方才匆匆从外边赶回来见了赵恭时,听他言语间,竟是对你还有几分褒奖。”
      江月柔道:“可是...父亲,即便是褒奖,赵家不收外徒是他们历来的规矩。且不论现在祯儿无心武科,即便是祯儿想学,咱们想塞人恐怕也难啊。”
      老公爷端起下人沏上来的新鲜热茶,轻啜一口,道:“谁说是光明正大地收徒弟了?赵恭时不是就在定世当先生么,既然齐祯进了他的武科,那以后就好好跟着学。课下多留个心眼,多与将军亲近些。咱们国公府迄今还没能出一个可以跟赵家通气的人,眼下机会来了,再小都得把握。”
      齐祯盖在棉被里的双手缓缓抓紧了身下的铺子,一言不发。
      江月柔又迟疑道;“父亲,跟着赵将军习武怕是要吃不少苦头啊,祯儿还小......”
      老公爷却打断他:“你先别急着替他推脱,他能不能学出个东西来都未知,而且我看这孩子也不像是个会逢迎的......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
      老公爷说完这话便放下了刚喝了一口的茶盏,他再叮嘱齐祯道:“好好表现,将来才能有好日子。”说完便离开了。
      一旁缩在角落里的肖寒看着齐祯满脸的不情愿,他又开始为齐祯担心起来。
      今日哥哥第一次与那位将军见面就受苦成这样了,那日后可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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