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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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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的条件是相当简陋了,好在空间不算狭小,有两间可供休憩的房间,夜半,惑昔来到另一间屋子,见两个孩子躺在铺着席子的土炕上,睡得正香。
丫丫一早起来发现客人不见了,他懵然地杵在昨夜惑昔休憩的房间门口,不明白大哥哥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而田田已经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等着丫丫给他梳理松散的辫子,全然不去想谁来了又走了。
丫丫给田田的卷发抹一点水,梳几下,再简单一拢拿头绳儿扎起来。“大哥哥把箱子落下了,”丫丫道,“他会回来拿吗?”
早饭是没有任何添加的纯稀粥,惑昔回来的时候,丫丫正用湿抹布擦他们用过的碗。
迎接惑昔的是孩子们看怪人似的目光,他交代道:“我去买东西了。”
很快,一辆载满物品的马车停在丫丫家门口,车夫往院子里卸货,丫丫绕着马车转了两圈儿,他们家从来没一次买过这么多东西,粮食、蔬菜,还有肉,还有被褥......他边看边想要怎么吃,他不会像娘那样炒菜,买来的这些菜还得像吃野菜那样用水煮熟了直接吃,肉的话就更不知道了,他们家就没吃过几次肉,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要再肉上撒盐,不然肉会坏掉,或许,吃的时候他还是得用水煮,熟了之后拿手撕着吃.....即使吃法如此单调,他此刻却想流口水了。
丫丫不确定地对惑昔道:“哥哥,买些东西要好多钱......”
惑昔:“不用你付钱,当我在你家住的报酬,哦,对了,我打算在你这儿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丫丫开心道:“可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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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丫丫已经不记得了,不过他记得母亲切肉的样子和肉的味道,他现在有肉在手,便急切地想吃上一口。晌午的时候,他凭着记忆拿菜刀切肉,倒腾半天切出一盘肉条儿,猪油和猪肉是混着买的,他挖一些猪油,和肉条一起放进锅里,之后在锅底下生火。
先前备饭的时候,田田都是在丫丫身边跟前跟后地看着,同时负责添柴,现在他添好了柴便不在灶台边转悠,而是到院子里围观惑昔刻东西。
惑昔有一套雕刻用品,各式各样的刻刀,刻东西的时候就将它们摆成一排搁在旁边随用随拿,田田目光犹疑,一时转到那些刻刀上,一时转到惑昔的手上。惑昔刻了一个印章,印章上没有字只有一朵花,他刻完随后放在木桌上,刚一放就被田田拿了起来,不但拿了还在手里转来转去地观察。
惑昔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田田歪着脑袋看印章的每个面,最后指着上面花朵的纹路,道:“花。”
“嗯,是花。”惑昔道。
田田伸手向那一排刻刀探去,触到后顿住,眼睛看着惑昔,惑昔不知他要干嘛,许是见他没有反对,田田从中拿了把小刀出来,当他把刀尖戳向印章的一面时,惑昔问道:“你干嘛?”
“花。”
“你要刻花?”
“刻花。”
田田说着已经划下一刀,仿佛没掌握好力道,一刀便划秃噜了,“哎,别切到手,”惑昔好笑道,“你会吗?别胡闹,割破手你不疼啊。”
“会。刻花。”
表情单一的看上去严肃的小孩子往往给人一种他是认真的他没有撒谎的错觉。
惑昔怕他再秃噜两下真割到手,正好买的那些菜里有萝卜,他便去拿了个萝卜给田田,示意他在萝卜上刻。哪知田田接过萝卜后却不动了,想了想放下萝卜回屋去了,走得不慌不忙也不像是临时起意去拿什么东西,惑昔以为给他换上萝卜他不开心了。
屋里,丫丫正卖力拿铲子翻拢锅里的肉,田田兀自回房间,他的一双黑丝手套就放在炕头,他拿了边走。
惑昔眼见着田田又“淡定”地走回来,边走边戴手套。惑昔“噗嗤”乐了,心想这孩子还挺逗的。
田田对旁人开怀的笑声充耳不闻,戴好手套拾起刀,对着萝卜开动。实际上,他是把惑昔刻好的那朵花当参照物,模仿着它的形状在萝卜上走刀。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萝卜表面被划出的一道道线条和浅沟组合起来竟真的能看出来花的形状,只是不够精细,即便如此,这么小的孩子,光是照着刻就能达到这个水平,惑昔觉得他很有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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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总算炒熟了,丫丫珍而重之地将其盛在盘子里端上桌,三人开动,惑昔虽是大人,但在丫丫看来,这位大哥哥的食量特别小,吃得非常少,就像今天的炒肉,虽说除了盐没放其他任何菜料,但真的很美味,吃肉和平时喝稀粥的感觉太不一样了,他感觉自己好像突然间力气变大了,仿佛睡一觉明天醒来自己就会长高。
田田竟然肉也不能吃,依旧单调地喝粥,丫丫想让他吃一点,夹肉喂给他,但田田含到嘴里没等嚼就嫌弃般吐了出来,再喂再吐。
惑昔也奇怪,问道:“田田不吃肉吗?”
田田:“不吃。”
惑昔自己就着半碗粥吃了几块肉,丫丫问他,“哥哥,好吃吗?”
惑昔:“......还行。”
唯有丫丫吃得过瘾,他有些可惜地道:“田田一点不吃,哥哥也只吃几块。”
惑昔没管后半句,只针对前半句道:“没关系,待我配药给他调理,他的皮肤问题、食欲问题我都给他治。”
丫丫吃得小嘴油亮,眼睛更亮,“哥哥,你会医术吗?!”
惑昔吃饱了饭,手支着下巴看他们,自得道:“岂止会,我的医术是从最厉害的大夫那儿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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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昔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丫丫和田田就不往山上跑就挖野菜采野果了,两人无事可做便呆在惑昔身边看他刻东西。虽然看不出什么门道,丫丫知道惑昔手巧,他看着大哥哥轮换使用那些长短宽窄不一的刻刀,心里不由得崇拜,那是比爹爹编筐还要巧上不知多少的手艺。
而田田不知是否也出于崇拜还是单纯觉得有趣,坚持抱着萝卜对惑昔的作品有样学样,刻完一只萝卜就再换一只,丫丫将他刻废的萝卜装起来,既然这样,下顿便就煮萝卜条吃吧。
“哥哥,你刻这些也拿去卖吗?”丫丫问。
惑昔道:“对呀。”
丫丫:“你刻得这么好有好多人买吧?”
惑昔:“嗯。”
丫丫:“你能卖很多钱吧?”
惑昔理所当然的,“那是自然,我的手艺可与别个不同,有的人想买我都不一定卖呢。”
丫丫已佩服得五体投地,爹爹从前多次给他灌输一门技艺的重要性,除了种地,爹爹就编筐窝篓拿去卖,却不是每次都卖得顺利,他有时跟着爹爹去摆摊,返家的时候却要带回没买完的柳筐竹篓。
“哥哥,我想跟你学。”爹爹不在了,没人教他编筐,他可以跟着大哥哥学雕刻呀,爹说有一技之长就会有饭吃。
惑昔感觉有点儿新鲜,“你是想拜我为师吗?”
丫丫:“嗯,对呀。”
绝对的新鲜事儿,惑昔想,头一回有人想做他徒弟呢。他转眼看看低着头抱着萝卜认真”作业“的田田,新奇道:“田田也想拜我为师吗?”他知道这孩子不擅表达,如果他不想拜师何必这么殷勤地模仿他?
果然,田田道:“师傅。”
惑昔乐了,“这就叫上了?”他搓搓手,有点儿兴奋,“拜师该有仪式吧?”
丫丫答得干脆,“嗯,有仪式!我见过拜师哦,要喝茶,要磕头。”
家里没有茶,丫丫倒了三碗水,一人端一碗,惑昔没让他们跪着,吩咐他们和自己一样坐板凳。于是,三人端碗互看,“提杯忘词”,惑昔只晓得要有仪式,却不知该如何发表陈词。
丫丫:“哥哥,收我为徒吧。”
田田:“.......”
惑昔直接将水碗朝前一递,分别碰一下两人的,“干!”
丫丫努力干了半碗水,剩的喝不下了。
田田抿了一小口。
惑昔是师傅,一大碗水见底。
丫丫:“师傅!”
田田:“师傅。”
惑昔:“哎!徒弟!”哈哈,他有徒弟了!
今天就为徒弟们上第一课!惑昔自己也拿了根大萝卜,切去头部根部,变成柱形,丫丫、田田同样人手一只。
“雕刻的技艺分许多层次,练习技术之前须得先懂道理。要想雕出一件精品,首先要知道你雕刻的对象想要表达什么,能够表达什么。如果是活物,你要听懂他的话,低级一些的是明白他肉身的语言,高级的是听懂他灵魂的语言,如果是死物,你要从媒介那里打听他的想法,比如肉被火焰烤熟,在火的作用下散发香味,比如枯草被风吹过,在风的帮助下摇曳......”
丫丫、田田::“............”
惑昔:“呃......还是先不说这个,直接动手操作吧,咱们从最简单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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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昔没有看错,田田是个极具天赋的孩子,没多久就能用木片做的小刀在萝卜上雕出各种形状,对比之下,丫丫就显得笨拙了,被他上手的萝卜最后基本都不成形了。惑昔发挥师长的觉悟,鼓励徒弟,“丫丫,不要气馁,勤炼一定能出成绩。”好在丫丫是个乐观的孩子,并未因为别的孩子的优秀而受打击,反而因为田田聪明手巧感到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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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徒弟们抱着萝卜练习的时候,惑昔着手研制药物,原本摆着刻件刻刀的桌上换成瓶瓶罐罐,丫丫总能看见他师傅搅和一些颜色不一的粉末,师傅说他在准备为田田治皮肤病的药。
数日后,惑昔的研究有了成果。田田站在高腿桌上,穿着他的里衬真丝小黑袍,丫丫踩着椅子站在旁边。惑昔端着一只大碗,碗中装满深绿色的药膏,他用小刷子在那药膏表面拂了拂,“这个状态正好。”
刷子即将碰到田田胳膊时,惑昔忽然停住,犹豫地看手里的碗,丫丫问道:“师傅,给田田抹药膏呀?”
惑昔看看田田的小胳膊小腿小胖脸,觉得他疏忽了,“为师的药调少了,不够抹全身的。”
丫丫眨巴眨眼,道:“师傅,可以先抹在田田胳膊上,等胳膊治好了再抹全身呀。”
惑昔外头看看他,片刻后,道:“你挺聪明的嘛。”
丫丫没有在此时感觉到自己聪明,但他不顶撞师傅,乖乖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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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丫丫自动醒来,一睁眼就见师傅坐在他们房间的炕沿上,“师傅。”丫丫发现了,师傅每日都比他们起得早,有时师傅出门不知做什么事,早饭也不赶回来吃,不过师傅会把粥煮好,有时师傅不出门,便是在院子里摆弄他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我看看田田的胳膊有没有好转。”惑昔道。
原本还在睡的田田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倏然睁开了眼旋即也坐了起来,涂在他胳膊上的药膏外面围了一层膜,膜外面又缠了几道细绳,惑昔解开细绳揭下外膜,再擦掉残留在胳膊上的药渣,最后仔细观察一番,得出结论,他的调制失败了,丝毫未见药效。
田田在丫丫、师傅,及其他一些人的对话中判断出他有病,得治病,但仅限于这么个观念,治不治得好,过程中如何,他根本不知道在乎。
惑昔却要安慰徒弟,“田田,为师不会放弃的,一定继续为你调药。”他为田田盛粥,“我阅人无数,眼光不会错,你的骨相好,等皮肤治好了,绝对是美男子。”
田田对“美男子”一词无感,只顾喝粥,倒是丫丫好奇了,他知道“美男子”是形容大人的,问道:“师傅,你现在就能看出来田田是美男子吗?”
惑昔肯定地道:“对,丫丫你也不错,我的徒弟是不会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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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县城与县郊交界处有一条专为贩夫走卒所用的街道,每日街道两边都有商贩摆摊,卖什么的都有,吃的穿的用的,叫卖声从这头传到那头,还有当街杂耍的,热闹得紧。惑昔就是从这里买了货物再雇货郎拉回去,这日,他带上两个徒弟上街,在众摊贩间选了一处地方摆摊,售卖雕件,同时接收定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