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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说不定都能长木耳,炒一炒,也是盘好菜。 ...

  •   空着的铺位一直没安排人进来。上铺的工友就自动挪下来,把她的小夜灯也挪下来。小夜灯磕破了角,也不舍得扔。黄琴撕开一包妙脆角,工友仰起脸说,你不是读书吗?买零食的钱如果要全买了书,你现在也不住这地了。黄琴嚼完一个妙脆角,想想说,我将来肯定不住这地的。
      工友把小夜灯倾向于自己。黄琴想提醒她你这样很快就老眼昏花了。想想她的志向,又知趣地闭了嘴。下铺的床脚不太平稳,垫了一页杂志,工友从铜版纸上撕的,那上面有行红色的大字: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吃着妙脆角的黄琴觉得此话甚是有理。
      中午黄琴这组去食堂晚,因为采购的这批黄桃烂得不少。黄琴摘下口罩透透气,一边拿小刀利落地剜着烂肉,一边小声和身边的人嘀咕,我以后坚决不吃黄桃罐头。工友嗤了她一声:各行各业都有潜规则,你避也避不掉。老板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把烂的全削掉,若不削,用点药水处理一下,反正是罐头,你能尝得出来?
      这么黑心,不怕断子绝孙?
      嘘……
      几人看看时间,簇拥着去了食堂。食堂正热闹,分成几堆。有一堆聚着打扑克,有一堆正在食堂门口的台球案子上瞎戳。戳得毫无章法,只要球落袋就算OK。
      黄琴先去打饭,工友跟在她身后,看她的饭盒说,琴儿,你又吃土豆?有青鱼,你不来一条?
      我嫌挑刺麻烦。主要是太油,她不喜欢。那鱼汤漂着一层油,她吃不下去。
      那有蘑菇啊。她们的待遇是两菜,一荤一素,米饭馒头随意不限制。工友见黄琴基本上都吃素,觉得她真是太老实了。黄琴却挥挥手,听隔一桌的人在大声说什么。
      工友胳膊肘捅了黄琴一下,黄琴见她吃鱼吃得有技巧,多看了一会。工友说,说你们屋呢。黄琴说,我们屋怎么了?闹鬼?工友笑,你听。
      声音就从人堆里漏出来:人家这叫衣锦还厂,怎么,怕了?以前瞎眼没看出人能飞上高枝?
      老头缺个儿子,她能生啊。
      这不算正路吧?
      正路?啥叫正路?那个鲁大师说了,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渐渐就有了路。
      黄琴咳嗽着喷了一嘴饭。她觉得她真不是故意的,一粒米似乎还卡进了她鼻孔。她一边低头拿纸巾一边想笑。
      所有人都转移了视线。
      工友不得不说:那是笔名,大师本姓周。
      黄琴赶紧喝了口紫菜汤往下压了压。她觉得食堂其实是个挺有乐的地方,她如果要写段子,每天来采集这么几段就好。
      主讲的人见黄琴还在咳,直接把矛头指向她:看看这俩,说得是黄琴和工友,一眼就望到底,老实巴交走老路的人,浑身上下洋溢着丐帮的气质。
      黄琴又想喷,这下先提前自己用手捂住了。本着求学上进的精神问:啥叫丐帮气质?
      主讲人说:人家能土鸡变凤凰,你们能吗?
      黄琴摇摇头:没这本事。
      看吧,自己都承认,还不算笨。
      旁边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当时不也提了一网兜苹果追过人家?还说铁定是你的人呢。
      阿弥陀佛。滔滔不绝说话的人双手合十,引得又一阵大笑,他板回极严肃的面孔说,我得回家好好去谢谢我家祖坟,亏得绊了我一脚,否则,我也会堕入苦海啊。
      什么跟什么呀,工友不满地推开几个人,眼看都挤上来衣襟都要沾进菜盘里了。
      你们屋那个狐狸精要回来了。有人对着黄琴解释。
      谁是狐狸精?黄琴刚想瞪眼,工友拉了拉她胳膊,小声说了个名字。
      她?黄琴愣了愣,她才多大啊?跟自己差不多吧,连20岁不到。
      老头都多大了啊?工友也叹口气,唉,想不通。把大好年华耗在一截枯木身上,好可惜。
      瞧瞧你们这酸味,嫌老?人还看不上你们呢。整天脱了工装就穿得跟大妈似的,有时间你们也化化呀。
      枯木?那叫老当益壮,我们组头都说,开会时离得近,老头脸上都泛着红光。
      妈呀,有人小声叫。
      木头不怕烂,吸点营养,说不定都能长木耳。炒一炒,也是盘好菜。
      那叫“枯木逢春”,没文化……
      女人啊,就是有自身优势。
      下辈子,告诉你娘,长了把,拿剪刀割了。
      去你的,老子不稀罕……
      稀罕也是块疙瘩,再浇水也发不了芽啊……
      形势急剧陡转,从同仇乱忾快要变成人身攻击。工友的半条青鱼也被唾沫星子污染得没法吃了。她蹙起难看的脸瞪他们。讨没趣的人三三两两结伴离开,不忘抛下一句:照猫画虎,都好好化化。
      化你娘个头,黄琴一筷子敲到满嘴瞎说那人头上,那人抱头鼠窜,搅得黄琴二人都没食欲了。
      快吃吧,工友说,我们下午还得干活呢,那么多筐桃,不知道削到时候。
      嗯,黄琴低下头和自己的土豆泥,工友却叹着气把筷子放下:你说她回来干吗呀,管我们吗?不是都讲金屋藏娇,吃喝玩乐,怕人知道吗?
      人家有上进心,你还不允许?
      你心倒大,工友不满,这种人,其实心理挺可怕的。爬上了梯子,却把梯子砍断,恨不得底下的人一百年不翻身。
      管她呢,吃我们的饭,领我们的钱,她若断我们的梯子,我们就造她的反。
      你小声点,工友怕怕地眼神传给黄琴,保不准这儿已经有耳目了。
      光脚的怕穿鞋的?我们也没妨碍谁。
      你就是宁折不弯,太刚了,是优点,也是缺点。工友有些忧愁。
      都丐帮气质了,还怕啥呀,黄琴打趣道,还吃不吃,不吃走人,下班去买三柱香菜园子结拜。
      你怎么不知道愁啊?
      愁P呀?愁就没糟心事,没小偷了?
      也是,但总会愁。
      你愁吧,先愁成小老太太。
      别捣我啊,我没吃饱。
      有黄桃呢,随你吃。
      别提桃啊,一提我就想吐。
      这事不会是她干的吧?
      谁?
      她呀。
      哦,她呀……我跟她不熟。
      黄琴背上被工友敲了一记。二人很快套上工服,进车间各就各位。加班一直加到晚上十点,大家都受不了了,开始怨声载道,有人甚至口罩帽子都摘了,骂出了声。烂得实在没法用的挑出去扔筐里,谁也不愿意再去收拾。组长进来看看也摇摇头,让两人把烂桃筐抬去仓库,拍拍手让大家关灯下班,还嘱咐别忘断闸。
      黑暗里,有几人走在最后,工友胆小,身子靠在黄琴背上。出了车间,黄琴的眼也发蒙。她挽着工友的胳膊,二人稍微停会吹吹风。最后那几人超过他们,每人衣服都鼓鼓囊囊。
      工友撅起嘴:蛀虫。
      少管闲事。黄琴拍拍她,朝宿舍走。
      同室的工友在包装车间,回来早点,开了灯,正在洗漱。黄琴往床上一躺,就不想睁眼。室友贴一张面膜,大白着脸跟她说话。黄琴累得不行,室友却少有得打了兴奋剂。
      黄琴捱不住了,说,你想不想发点意外财?
      啊?室友脑有点断弦。
      你现在上前两步走,出门,往左拐,拐完再往右拐,谁叫你你也别说话,走走蹦蹦,声音尽量飘忽,就两字:钱包。别多说,一圈下来,保准你小有收入。
      我?
      对,就你,现在,别洗脸,这道具刚刚好。
      逗我玩呢你,下来,看我拿鞋底扇你。
      别闹了,累死了,想睡觉。
      睡什么睡,大新闻知道不?
      没兴趣。
      你说她怎么那么有自信呢?算准了自己就能生个儿子?
      胜在年轻。黄琴实在不想听,但不得不听。
      是年轻,比老头的女儿还小呢。他女儿还来过呢,上大学了。长得挺好看的。这要成了,这辈分咋叫啊,不乱吗?
      好嘛,版本不断更新添新料。
      瞧你们一个个咸吃萝卜淡操心,关你们家啥事啊?又没让你们排辈分。
      不是,琴,我跟你说,我昨晚上还做噩梦来着。是不是因为这张床她睡过啊。梦里被人揪着头发打啊,打得满脸血啊,吓得我呀……
      那你还不赶紧做做法事?看看床上有没有蟑螂蜘蛛?
      呀,妈呀,室友顶着大白脸把被褥全掀开了,一阵扑腾抖擞,不知道折腾多久,面膜纸干得从脸上掉下来也不知。
      黄琴早睡过去了,相对别人能不能生儿子,她更关心加班费怎么算。
      黄琴发现一车间人都心有灵犀般,全都呵欠连天。她也不好精神百倍,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慢下来。工友蹭着,蹭着,蹭到离她一丈远的地方。
      跟我无关的事,别说。戴着口罩,黄琴的声音有些沉。
      昨晚上不算加班费呢?小工友声音一如平和。
      凭什么?黄琴的火气在这攒着呢。
      组长说,是在合理时间范围内,不给算。
      妈的。黄琴扔了小刀,两只黄桃惨遭挤压。小工友眼快手快给扔进废物槽。别这样,她说,摄像头看见会扣你钱的。
      还有个通知呢。
      嗯。
      说要按照年限和表现择优签合同。
      我怎么不知道?
      墙上贴着呢,刚贴的早上。
      你们都签?他们比黄琴来得都早。
      没想好呢。想签也得合格,交保险呢。给你签吗?
      一分钱别少我的,我签。
      会扣钱的,签了合同工资比以前会少呢。而且加班会多很多。
      没人提意见?也不反抗?
      反抗的都走啦,都是一家啦,喝喝酒,吃吃饭,什么事都没了。我们斗不过的。工友搓了搓鼻子。
      黄琴心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那我不干,她说。
      别呀,小工友好心劝,怎么也要熬到年底的,否则没年终奖的,老板算得可精啦。
      嗯。黄琴答得不过心。
      还有啥事?黄琴看小工友跟自己越靠越近。
      听说,有次,上面来检查,不知道怎么得,组长到车间来问谁能喝酒?大家还在互相讨论的时候,人家就站出来了。然后被领走了,然后过了那晚就……
      明白,竞争上岗。黄琴说。
      什么呀,小工友跺跺脚。
      机会来了,也问大家了,你们不上,人上了,然后转运了。你们就眼红了。
      不是的,小工友瞬间离黄琴一臂宽。
      怎么不是?黄琴很是不屑地吁一口气。
      工友忿忿地,掏心掏肺的,竟然是个叛徒!
      黄琴乐得清静。也有点无奈,觉得当个明白人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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