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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连这事什么感觉都不知道呢 ...

  •   黄琴坐在床上想了一会,习惯性地朝床桌去摸发绳,摸到一个小黑圈,绑住了头发,望向对面的墙,老式的挂钟已经停了,她把黑圈撸下来,找了一块白布沿边角撕开,撕了一条细布条,重新绑在头上。
      她洗脸刷牙,洗锅洗碗,熬了一点粥。打开柜子,里面堆着满满的瓶罐,都是娘腌的菜。有的当天能吃,有的十几天,有的要一个月。有蒜头,有萝卜,有大头菜。有的微辣,有的微酸,有的清爽。她翻了翻几个瓶子,拿出一瓶,里面有红青辣椒相缀,光看外相,已经吸引了食欲。黄琴放下,拿了另一瓶不放辣椒的。
      宴客的菜打包分了,馒头还有不少。黄琴掰了一半浸到粥里,不太好吃。她撬开罐头瓶盖,挑了根萝卜出来。有点滋味,好下饭。否则她一口吃不下,没力气,什么也干不成。
      爹像掐着点回来的,黄琴已经把里外清扫得没丁点灰。迎面一阵烟味,她直起腰。爹在惯常的竹椅上坐下,整个人看上去小了很多。
      他不说话,黄琴也懒得问他。有手有脚有嘴,估计饿不着的。说不定,还是细面精汤伺候着。她又洗了几样东西,抹净搭绳,正晾上去。
      背景声里听到挂历捡起重新挂上去,然后柜门不停地闭合。黄琴闭了下眼,努力深吸一口气。
      琴儿,过来一下。
      难得的,还知道她叫这名。黄琴大劲甩了甩手上的湿衣,水珠乱迸,迸进自己眼里。
      爹还坐在那儿,手里攥张照片。黄琴先看了一眼他的房间,有几件衣服,摊开着,没叠,不像离家的样子。
      黄琴倚在门边,不愿近前。
      爹把照片往桌上推了推,这小子不错,你相相。
      黄琴忽地暴跳如雷:我是你捡来的,是不是?语气带着恶狠与决裂。
      爹也动了气:你要不姓这个姓,我也不会管你。这小子有前途,你有本事跟我耍横,不如自己多想想。
      我想什么?我什么也不用想!我娘还没走利索呢!黄琴说着说着说不下去,嘴唇开始哆嗦。
      爹就稳如泰山坐着,烟雾一阵比一阵黑,很快盖住了他的脸。
      爹想让黄琴相亲,越早越有挑头。可黄琴偏一身反骨。扫都没扫一眼那张照片。
      爹没再出门。娘的头七,黄琴骑了车,东西放在前面篮子里,后头,别了把镰刀。她跪下,慢声慢语,烧了黄纸,烧了金元宝,开始跟娘说她的计划。絮叨了大半天,日头都偏斜了。起身时跪得太久,膝盖有些疼。她捶了捶,抖落衣襟上的土。衣襟有些湿,不知是刚才洒水时不小心淋的还是什么。
      父女各怀心事,互不理睬。老的作息规律,晚上十点前准时入睡。黄琴有些日昏颠倒,有时候凌晨了还能看见她房间有光,有时日上三杆了,她还在蜷着身子没醒。
      饭是从来不多做的,谁想吃了,吃什么,自己去弄。除了该有的总有,不该有的也少有,日子过得如流水,减缓了许多剑拔弩张。或许不是减缓了,谁也没忘,只是一日一日地被时光覆上了尘土,掩藏得深了而已。
      别人家打架半夜三更发疯大哭,父女也毫不惊讶,狗声再吠起,也毫不恐惧,黄琴拿毛巾被捂着头脸,爹会拨个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过了一个月,黄琴开始理书。娘不看书,却爱书。因为黄琴爱看书。她的书都是一箱箱装好了放在那儿的,有课本,有杂七杂八的很多书,等她下手整理时,竟然有十几箱之多。她讶了讶,很快释然。整个高中,其实她是抱了幻想的。
      她一本本翻捡,撂好,用细尼龙绳捆好,又装回箱子。最终把那本砖头样的大词典留下。
      书卖得很便宜,三言两语,收拾干净,黄琴捏着薄薄的几张可乐钱,心里想笑。她觉得自己很没心没肺啊,爹非说她心狠,可她觉得她心里好空,空得发胀又难受。
      她摊开手掌,把那薄薄的几张钱卷成卷,再过十九天,她数了数自己的指头,呵呵,十九天啊,脚上还是那双黑布鞋,前头已经脏了,是刷还是不刷呢?不刷了吧,走出这个门,总要扔了它。
      天一发黑,黄琴却莫名开始紧张。紧张什么?怕爹会堵住门?其实她更希望老天发生奇迹。爹转了性子,别逼她。能够挽留她,说些让她动情的话。
      事实证明黄琴想多了,睡过了头。
      那天,爹去交水电费,是个很好的机会。可日子不对,黄琴耷拉着脑袋想一会吃什么。饭桌上有只空碗,压着一张照片。黄琴反手就把照片倒扣,碗也倒了个压住。
      不知路上碰上什么好事,爹进门的时候,脸上的皱纹碾平了几道。黄琴听着脚步声,特意把头发束高,让白头绳飘起来。
      爹不在意地端着水缸子喝水。他的水缸子跟娘的是在一个货堆上买的,只是面上画的不是什么牡丹花儿,而是一面红旗,迎风招展。
      娘说,爹年轻时,志向很大。黄琴不信。里里外外的活都被娘干了,爹在干什么呢?大多数时候,抽烟冥思。后来黄琴会帮手了,开始对爹鼻孔哼哼。她觉得娘对爹太好,爹不珍惜。有时候冬天起夜,太冷,她瑟缩着想捱,捱不住,就被人推一把,告诉她给她备了夜壶。她迷登着上完回来,才觉出啊,被窝里还有一个人啊。起床会问,娘怎么睡我床了呢?娘会说,天冷,怕你甩被子脚抽筋。
      牡丹花和红旗配吗?黄琴想,配的吧,都有红颜色啊。
      小小年纪,她便学会了站队,一家三口,她能冲到娘的围裙前面,踩着小板凳跳到灶台上,对爹翻白眼。
      有些意识,她早已经在骨子里形成。虽然那时不懂,却追随着意识知道保护弱者。娘是弱者。
      家里的座机响,黄琴从来不接。没人想念她。响到第三遍,看见爹急忙忙地进来,匀了口气,才接起来。接到一半,回头看了黄琴一眼。黄琴斜着腿,正剥了粒花生放嘴里。
      爹放下电话转过身,黄琴才看见他额上竟然有一层细汗。刚才他在哪里?竟然对这个电话这么上心?
      她狐疑了一会,又事不关已地剥花生。本来打算炒一炒,现在干脆现剥现吃吧,生吃也挺好。
      爹走了两步,欲言又止。照片倒扣后被收了起来,黄琴擦桌子时再没看见。她看见爹的神态,很自然地揪了椅子后面的一卷纸,搓了两个小烟卷,掂在手里,随时准备塞耳朵。
      爹的脸上开始发红,黄琴嚼着花生等着。并当断则断地把桌上剩下剥好的花生拢到手里,怕一会祸害起来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劳动。
      爹没发怒,反而平静下来,先到院子里站了一会,又进了厨房。黄琴觉得新鲜,扭着头望了好一阵。最后闻见了芹菜香菜和番茄的味道。
      爹炒了两个菜,煮了两碗面。合上门,父女俩吃饭。他倒了两盅白酒,对黄琴说,你也喝一盅。黄琴点点头。这点白酒放不倒她。她心里有数。
      爹却喝多了。喝着喝着刹不住,黄琴不管他,他自己给自己倒。
      爹说:你要是个小子,这脾气,倒能撑个好门风。
      怎么,嫌弃了?黄琴适时地呛上一句。
      爹说:亏得是个闺女,否则我这身子也早化成骨了,比你娘还不如。
      一说到娘,黄琴就想泼他一脸酒,看看爹紧皱的脸色,又饶过了他。
      爹说:你娘啊,好是好,太木了啊。
      黄琴重重地啪了筷子。切,娶的时候不嫌木,睡了几年,觉得木了?不如窗外的花花草草?
      爹说:那个小子,我相过,有本事,不亏你。不会过穷日子。过日子,最怕穷啊。
      黄琴拿起差点啪断的筷子夹了根芹菜吃。芹菜有些老了,丝筋嚼得费事,这菜买了两天了,扔那儿脱水厉害了,嘎巴脆就怪了。她上下牙吃力地闭合,再老也吃,绝对不吐出来。
      爹说:这生活上的事啊,你还没经多少,不知道厉害。这小子对你挺满意,你就别拗了。老子还会害你?
      这小子,这小子,这小子谁啊?不认识。黄琴说得咬牙切齿。
      爹嘿嘿笑个不停。酒盅端不住,白酒不停地淅淅沥沥往外倒。
      爹说,你这脾气,早晚吃亏。只这小子说喜欢你这脾气。直来直往,不藏着掖着,合他的心意。
      黄琴撇了嘴:什么糟鸭子,都往她这赶。她还没长这个心,好吧?可她憋住了不说。说出来爹能趁着酒劲把她绑起来吊梁上。
      她只要再捱几天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爹想说就说吧,她听着,他觉得他劝住了她,也让他先乐呵几天。这抗争先从哪步起?对,听话麻痹对方开始。
      她嗯嗯啊啊把筷子伸向另一盘菜。香菜鸡肝。鸡肝是冻的,煮好了放冰箱里的。放多久了?黄琴去回忆,想不起来。最近好多事都选择性忘记了。好在盐没放多,她尽力去吃,吃掉了半盘。她为自己的镇定鼓掌。最后,拿起那盅白酒,跟爹碰了碰,一口干了。
      白酒,给黄琴的感觉,就是辛,辣,呛喉,暖胃。喝完她就躺倒了装睡。耳边静了静,然后是桌椅挪开,筷子碗被收拾走的声音。
      胳膊挡在眼上,一些情绪无端又冒出来。鼻腔酸涩,黄琴只得翻翻身。爹给她腰上盖了块小毛巾,她知道。因为她根本睡不着。
      她心里动了动,差点弹起来托盘而出。像文明家庭那样说,爹,咱好好谈谈。这事不急。你看我还小。我不想现在想这事,这么早就把自己固定住了。我连这事该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呢。你放我出去走几年……
      可是又翻了个身,这想法马上就云消雾散了,爹在不远处打起了鼾声,声调悠长,有节有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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