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冠一怒为了谁？》慕宸不哭

21、言熙媛番外

　　我叫言熙媛，是大魏朝的八公主，也是大辉朝的亡国奴。

　　幼年时，母妃遥遥地指着那一个像是白玉雕成的小奶娃娃告诉我:

　　“媛媛，那是你的妹妹，凤宁公主。”

　　我不明白为何姐姐们名字里都有一个熙字，独独那个妹妹名字里是一个凤。

　　问题一问出口，就看见了母妃眼底闪烁着的精光:

　　“她是皇后的女儿，自然和你不同。”

　　年幼的我，分辨不出母妃语气里隐含的卑怯，却与母亲的嫉妒同仇敌忾。

　　母妃摸了摸我的发顶，笑道:“媛媛，你要讨好她，才能好好活着。”

　　那时的我没有读懂母妃眼中的凄凉，后来长大才知晓，那个投河自尽的长姐，被父皇看做了自己的妃子。

　　多么可笑，一个父亲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识得，一个皇帝塞满了三宫六院，而我的母妃，早已失去了面圣的资格。

　　怕是过不了多少年，我自己就会成为下一个投河自尽的公主。

　　巴结言凤宁这一条路，我起初走得小心翼翼，因着她养在皇后宫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半点儿都不敢懈怠，演了一出长长久久姐妹情深的大戏，直到言凤宁住到了自己的倾鸾宫。

　　其实在言凤宁幼年时，我便觉得自己的妹妹不对劲。

　　她笑是浅浅的，表情是淡淡的，便是起居坐卧都是僵硬的，浑然就是个木头人。

　　一日，在宫女们看不见的地方，我狠狠地掐了言凤宁一把，把那嫩白如玉的胳膊掐出了青紫色的淤痕，才见言凤宁木然的眼神看过来，疑惑地看着我。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什么天生贵极，都是皇后编造出来的谎言，这个妹妹那双空洞木然的眼睛，明明就和死人没什么分别。

　　然而，我永远也记得那一天，灼热的秋日，被注入灵魂的傀儡，以及后来才明白的那一件事情……

　　那个呆呆木木的九公主，此时此刻才活了过来。

　　我却不知道，与这一场悄无声息的灵动相对的，是一场天下皆悲的屠杀。

　　而那个木头人一般的言凤宁，早已是另一个阿宁。

　　我只知道，那个妹妹原本空荡荡的眸子里仿佛藏着深渊。

　　可是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怪物，我却不敢去探查分毫。

　　这一年，言凤宁十四岁，她，终于活了过来。

　　我和言凤宁朝夕相处十四年，察觉到言凤宁的转变很容易，初初以为不过是小丫头长大开窍了，后来思及却觉得自己分外愚钝。

　　不争不抢的言凤宁开始给自己喜爱的男人谋权，这在吏治混乱不堪的大魏朝并不少见，五公主仗着自己母妃身份贵重，不知道以权谋私了多少东西，父皇也不过是宠着。

　　如今言凤宁开口，父皇哪里有半分不乐意的道理？

　　那个人叫钟离墨……言凤宁第一次遇见钟离墨时，我是跟着她的。

　　原本我已经习惯了她古井无波，暗藏波澜的表情，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她的凄惶悲怆，她的孤苦悲凉。

　　那一刻，我觉得那个受尽宠爱的凤宁公主仿佛是天上的一抷冰雪，阳光一洒，便会消散于无形。

　　而那抹夺走我的宁九的人，会是眼前这个沉稳却锐利的男子——钟离墨。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嫉妒一个京中贵女尽数喜欢的无双男子，明明当初温庭烨和宁九定亲，我也觉得稀松平常。

　　后来我细细回想起自己那起伏平淡却分外明显的心情，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光揣摩，才明白自己大约是不喜宁九对钟离墨的不同。

　　与旁人不同，我跟随在言凤宁身边已然整整十四年，十四年里我看惯了无悲无喜的言凤宁，习惯了痛也不会叫出来的言凤宁，也下意识地认可了心若枯井的言凤宁。

　　我曾一度以为，无论是谁，都不应该激起她分毫的情绪变化……除了，钟离墨。

　　在世人皆知凤宁公主喜爱钟离墨前，我便窥见了宁九细微的感情变动，并为此格外不喜钟离墨。

　　甚至是……嫉妒。

　　当母妃被淹没在后宫佳丽之中后，我的身边便只有言凤宁，而言凤宁的身边也只有我。

　　我曾以为，这种陪伴会持续到我们出嫁。

　　却不曾想，钟离墨……夺了这天下。

　　原本匆匆奔向笙箫阁密道，若不是因为发现言凤宁不见，我也不会转头回去寻她。生死危机的时刻，我却不想丢下这个人，却不曾想转头的一瞬，却看见了那一丛噬人夺命的烽火狼烟。

　　我不明白言凤宁为何要如此迫害自己的亲人，心底漫出层层蔓蔓的恨意，让我气得发抖。

　　在那个宛若杀神一般的钟离墨面前，我却只有无穷无尽的害怕，所有的委屈怨愤都只能化成眼泪流出，却根本宣泄不出分毫。

　　从辛者库到尚功局，我终于明白，那一团谁也看不懂的墨竹，那一句“他喜欢陆司衣那样的”熟稔，那突如其来的笑颜与愁容，背后的隐喻都是三个字……

　　钟离墨。

　　我从很久以前就发现言凤宁换了一个人，心中万千猜想，却都指向最后一个答案……许婉宁。

　　人死可以复生吗？我不知道。

　　可是我却知道，我漠视了这个事实，我竟然心安理得地看着我那瓷娃娃一般的妹妹，拥有了恨不得把我杀之而后快的魂魄。

　　我不信，可是由不得我不信。

　　我强撑着病体跪在了乾元殿前，只为问出一个和我不同的答案。

　　“陛下，您相信……人死可以复生吗？”

　　钟离墨如冰封玉雕一般的面容骤然皲裂，透出半缕惊骇，还有……肉眼看见的……喜悦。

　　“陛下，四年前，就是许家满门抄斩的那一日，我发现宁九变了……”

　　……

　　“那团狼烟是言凤宁放的，那片难看至极的墨竹纹是言凤宁绣的，万全……也是言凤宁保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