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念此杳无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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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凄怆。
钟离墨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卷画，上面用红色的线系成的结轻轻一扯便散落于地，修长的手指缓缓展开那一副画卷。
画中，明媚的春光伴着飞扬的花瓣散落满纸，树荫花丛中，一身白衣劲装的女子骑在赤红色的骏马背上，墨发飞扬，身姿飒爽，笑容灿若明霞。
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隐在花丛之后的半张笑颜，细细低喃：
“当年你总是说我不肯给你画一副画，殊不知我委实不善水墨工笔，如何能画出我心中那一个你？后来我私下里学画，总以为有时间慢慢给你画，却不知你委实是一个爱动弹的人，哪里能够乖乖让我为你做上一副画？”
那语气缱绻而温柔，仿佛冬夜中烧起的一炉明火。
“那毛延寿画技委实一般，怎得就做了那宫廷画师？可见这画师也不过如此。”
好好的一本史书读下来，许家婉宁当真是随意乱解，每每看见自己感兴趣的地方，便开始编故事，要不就是把古人都点评一番，委实是随性。
钟离墨闲闲地一伸手，书本就敲在了许婉宁的脑门，许婉宁装腔作势地捂住自己的脑门，也不呼痛，反而眼睛一亮，笑眯眯地道：
“离墨，你如此聪慧不凡，想来琴棋书画自然都是有所涉猎，如此，自然能够为我画上一副。而且，你看你要我写的大字，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有漏，所谓师傅，自当有赏有罚，总不能日日都罚了我去。”
许家婉宁和钟离墨好生学了一段时日的诗书之后，倒也和钟离墨熟悉了几分，胆子也略略大了些，便想着从钟离墨那里讨些便宜。
钟离墨扫了一眼那不堪入目的一千个大字，拒绝的话才到嘴边，就看见许婉宁那因着不好好那笔而漆黑一片的手腕，心中莫名软下来，软声道：
“我自小熟读四书五经，委实没什么旁的时间去学旁的东西，琴棋书画，我不过善于书而已，阿宁高看我了。”
这委实是一句实打实的话，只是钟离墨越说越觉得自己这样有骗人的嫌疑，谁知许婉宁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道：
“那从今日开始学起也不算晚，我原就想着来日咱们自然春日里扶琴流觞，夏日就择席下棋，秋日里读书晒经，冬日里赏雪画梅倒也算是一番乐趣。”
钟离墨顿了顿，反问道：“这些我都做了，那阿宁你做什么？”
许婉宁脸色微赧，说起话来倒理直气壮得很：
“我自然是春日品琴，夏日观棋，秋日听书，冬日鉴画，岂不妙哉？”
钟离墨抿了抿唇，好歹没有把手中的书再度敲上许婉宁的脑门。
“今日再写两千个大字。”
“啊……？”
“不然……就不画了。”
“我写……我写还不行嘛……”
到底写了多少天的大字，许婉宁才让自己开始学画呢？
钟离墨轻轻叹了一口气，明明就是从她提出的那一日开始。
故而过了一年后，许婉宁气鼓鼓地冲钟离墨道：“离墨，你还骗我说不善画，明明就画得很好！”
两个腮帮子鼓起来，像是那小池塘里吞吐呼吸的一尾金色的鲤鱼。
还不等钟离墨辩解几句，许婉宁就笑眯眯地道：
“既然如此，离墨你什么时候画我？”
钟离墨握笔的手微微一顿，才道：
“看我的心情。”
许家婉宁一脸委屈：“为何大哥哥画得，弟弟画得，便是池塘里的那一尾鱼都画得，偏我画不得？”
钟离墨心中微微叹息。
阿宁，我该怎么解释我生怕把你画错一笔，也更怕我画不出我心中的那个你？
世人风姿万千，于我不过寥寥几笔。
可唯独你……阿宁，你是我心中的万千光华，难以画出毫厘。
年少的钟离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心情，索性道：“大哥俊朗不凡，麟弟少年飘逸，阿宁你……让我如何下笔？”
话中隐有贬损之意，钟离墨只觉自己惊慌之下伤了许婉宁的心肠，谁知许婉宁脸色依然不变，点头附和道：
“这话却也在理。”
钟离墨只得再叹出一口气，眼中却透出几许珍视，转瞬又隐没于狭长的眉眼之下。
等到钟离墨真的打算下笔为许婉宁画一副画时，才知晓，这位便是安安静静地坐上一个时辰都是不能的，一忽儿去池塘逗鱼，一忽儿想要去看树上的鸟窝，一忽儿又想去跑马。
当真是……令人头疼。
偏这样的人，还一脸无辜地偏头反问钟离墨：
“离墨，为何你就是不能为我画上一副画呢？”
恶人先告状，当真可恶。
偏偏在看到这“恶人“那双盛满阳光的眸子时，满腔的话都只能化作一句：
“待来日自会为你画。”
可惜……再也没有来日。
钟离墨看着前殿收拾出来的干净案台，亲手将手中的那一副画卷挂上了柱子。伸手抚平画卷，手指轻轻扫过画中人的脸庞，唇角牵起一抹弧度：
“你看，你有什么好？笨拙不堪，绣个衣服都乱七八糟，若非是我，谁人能够把那衣服穿上三年？都说勤能补拙，偏读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就是我不忍心罚你，换了任何一个教书先生，非要把你的手打得筷子都拿不起来……”
“我时时想着把你忘得一干二净，这世间又有什么是不可抛却的呢？可我每每要忘记的时候，那些过往就仿佛刻在了我的骨子里，仿佛是我的骨血，与我同生同死。”
“可是……我明明都这么想念着你，你却那么狠心，连我的梦都不曾入过。原来你当年说的话都是唬我的不成？”
离墨，许家的人从来不许诺一生一世，或许下一刻我们就会死。可是离墨，我觉得若是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似乎太短了一些。
“你不是生来重诺，从不食言么？那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阿宁，阿宁，魂兮归来。
偌大的乾元殿上，他是那个救万民于水火的仁德明君，而这一座宁兮宫中，他只是一个失去妻子的孤家寡人。
声音低缓，语气微沉。
夜风凄怆，凉夜苦寒。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念此杳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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