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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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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妘哥哥。”舒荆追出门外。
妘子尧已经走得远了,虽听见了却愈走愈快,穿过月门便出西苑了,出了西苑,是妘家的庭园,展开于眼前的将是一池清碧绿水。
“哥哥。”一池的清碧被人挡住了。——舒荆笑盈盈的站在面前。
妘子尧立住,一脸怒意。
“哥哥。”舒荆的语气极为柔软,谄媚的笑着,“哥哥,别生气了。”
“不准拿母亲说事!”妘子尧的脸色仍不好看。
“下次再不敢了。”她一脸诚恳的道歉,“对不起。”
妘子尧是冷冷的看她一眼,侧身绕开舒荆就要离去。他的身形极快,那是瞬间之事,眼看就在三丈之外了。
舒荆的身影随之而动,刹那间便拽住妘子尧的衣袖,寸步未离。她身量不高,本就只及妘子尧的肩头,如今拖着妘子尧衣袖,倒像是未得到糖果的小孩在向大人撒娇。
“妘哥哥。”她拖长了音,“哥哥,人家刚从外面回来呢!”
“丫头。”妘子尧冷眼看她,警告:“衣服要被你撕破了。”
“我不管。”她稍微松开些力道,却没有放手,“骑了一天的马,你都没有问我累不累呢!”
妘子尧暗暗叹了口气,脸色终于和缓了一些,敷衍:“累不累。”
“哥哥如果不生气了就不累!”继续耍赖。
唇角微微上扬,叹息:“小丫头,你每次都挑战我极限!”
舒荆“呵呵”一笑,如释重负:“妘哥哥,你有没有注意过猫?如果你逆着毛去摸一只猫的话,猫会很生气,不停在你手下动来动去,甚至有可能会抓你一下、咬你一口。但若这时,你顺毛摸时,猫就会很温顺的,乖乖的趴在那儿。”
妘子尧挑眉,问:“你是在说我吗?”
“好像是的。”舒荆左右一看,佯装找人。
“我像猫吗?”
舒荆呵呵一笑:“不像,像老虎,威风凛凛的山大王。”
“去了一天才回来,累吗?”妘子尧转了话题。
“还好,不过我今天查到些奇怪的事。”
妘子尧点点头,道:“我已经吩咐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菜了,吃过再说吧,不急这一时。”
“你还是让厨房多做些子聿爱吃的菜吧。小家伙今天被打得不轻,估计半个月内只能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都不能调皮捣蛋了。”舒荆一面说着一面偷偷观察妘子尧,看着妘子尧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又道:“妘哥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看他呢?他现在一定心痛大过伤痛,一向那么疼自己的二哥今天下这么重的手,心里肯定想不通呢!”
妘子聿趴着在床上。
他不敢仰面而睡,背上全是鞭伤,一道一道,红肿着,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了,却火辣辣的隐隐作痛。
丫鬟们正欲给他上药。
药是大公子妘子川亲自拿来的,名唤碧萼膏,是妘家祖传的药,极为名贵的伤药,挑一些敷在伤口上抹匀,伤口好的极快。
抹药前,须将伤口清理干净。
丫鬟明荷跪在小公子的床里面,小心翼翼的擦洗着伤口,然而再怎么当心,总会不当心碰痛伤口,才八岁的小孩哪能忍得住,连连喊疼,刚刚收起的眼泪又扑扑索索的往下掉。妘子川在一边看得心里直揪,连声让明荷小心些,一面又安慰三弟忍耐点。
妘子聿含着泪趴在床上,手紧紧揪着床单,痛楚难忍的模样。
“子尧也真下得了手,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弟弟。”妘子川坐在一边看着铜盆里的血水心疼不已,皱眉叹息,又数落床上的人,“子聿,你也是。明知你二哥最近为了家里的事正烦心,好端端的去惹他做什么?今天这事本来就是你的错,妘家是从不准虐打丫鬟的。服个软早点认个错不就行了吗?你看看,嘴硬,现在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妘子聿猛然间觉得极委屈,又大声哭起来。
这一哭哭得突然,吓得明荷手一抖,不自觉地用力按了下伤口。
“啊!”妘子聿痛叫起来,“明荷,痛!”眼里的泪串成一条线直划下来。看他直咬牙,紧皱眉头,一头的汗,一副极可怜的样子。
“轻点轻点……”妘子川忙伸手作势要拦住明荷。
丫鬟们都吓了一跳,有些动情的竟不自觉地掉下泪珠。子聿少爷虽然顽皮,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些贴身伺候的丫鬟们都心疼紧。明荷拿着布,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跪在哪。她是极心软的人,见三少爷如此疼痛,竟有些不敢再为他擦洗。
明荷眼泪也终于掉了下来,哭:“二少爷怎么能忍心的!”
就在这时,舒荆从屏风后转进来,笑:“子聿,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了。中气十足!”
随她进来的还有——妘子尧。
丫环们不觉都拘束起来,明荷有些害怕,怕妘子尧听见了自己的话,转念间又突然不觉得有什么了,坦然地看向妘子尧。
妘子尧并没有在意这些丫环们的动作,只看着躺在床上的三弟。见二哥突然来了,妘子聿猛地一哆嗦,显出害怕的颜色来,立时要从床上爬起来。妘子尧忙一个箭步上去,忙按下他,柔声说道:“好好躺着,别起来。”他本就极疼爱这个三弟,也知自己下手是重了些,看着趴在床上直哆嗦的人儿,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虽说打了他,他自己却也是极心疼的。
“姐姐,姐姐,姐姐过来。”妘子聿却不这么想,他现在看见二哥心里就直打怵,不免要找个可依靠的人,见舒荆也进来了,忙伸手喊。
舒荆笑:“你这小家伙,以前可从没见你这么黏人。”
子聿撇撇嘴,想说什么看看妘子尧又生生咽回去了。
看他这样子,谁都明白他的意思。
“你二哥还能把你给吃了啊?”舒荆笑道,“妘哥哥,子聿向来如初生牛犊,天不怕地不怕的,而今见到你就如老鼠见到猫一般,看你把他给吓的。”
众人听见这话,不免莞尔。
妘妘子聿顿觉脸上挂不住,扁扁嘴,转了脸,冲向墙里面,不再看他们。
妘子尧坐在床边,他已经接过明荷的工作,亲自为三弟擦拭伤口。他做得极小心,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再将子聿弄疼。子聿的脸还是向着内,身子却渐渐抖动的厉害了。
妘子尧发现了,紧张地问:“怎么了?”
子聿没有回答,身子却愈发抖得厉害了。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盯着床上的人,暗自猜测着。
“是不是很疼?”舒荆问,“妘哥哥,你轻点。”
子聿还是没有回答,却猛然转身,爬起,扑入妘子尧的怀中,大哭:“二哥,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妘子尧轻笑:“好了,别哭了,乖乖躺在那,我帮你上药。这药上去后,过会儿你就不疼了。”
瓶子打开,立时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清香味,沁人心脾。
看着三弟背上那层淡绿色的药膏,妘子川突然问:“子尧,我刚刚去拿碧萼膏时,觉得家里的碧萼膏少了不少,如何用得这么快?”
妘子尧含糊的答了一句,妘大公子没有听清,“啊”了一声,等了半日,却没有等来妘子尧的回答,看他只顾专注的为三弟抹药,估摸是没有听见。
舒荆笑:“大哥,这药是疗伤的圣药,当然用的快了。明日就让人配去,担保子聿不会缺药的。”
夜已经深了。
东苑的书房内仍亮着灯。东苑书房历来是妘家议事决策的地方,妘家两位公子、舒荆和巫空无都在。
舒荆已将白日里的事汇报完了。
“听木易老者这么一说,开源钱庄是被人下药的?”妘子尧问。
“不错,当时看木易老者说话的神色,眼神迷茫,一脸的疑惑,所言应该不虚。”
巫空无道:“这样是有可能的。可以请林大夫来问问。”
林大夫不仅医术高明,对毒药也是有着很深的研究。
妘子尧淡笑:“我也是这么想的。”顿了一下,又问:“丫头,你在开源钱庄找到的那片衣料呢?”
舒荆递上衣料,道:“这就是我在开源钱庄的厢房里找到的,被钩在门缝上。”
三人看看了衣料。
妘子川惊讶:“这是女人的用的料子?”
“不错,这料子只会拿来做女子的衣服。看这料子,像是杭州吴家出的湖缎。”舒荆点头,“这湖缎虽说不像是霞韵纱那么稀有,也是很金贵的衣料了,只有富人家才能买得起的。看这料子半新不旧,看来裁成衣服也已经很长时间了。”
巫空无捻着胡须道:“穿着湖缎杀人,看来家里很是富有啊。”
妘子尧拿起那片残破的衣料,仔细地盯着,沉思半晌,道:“再加上院子里的鞋印,看来凶手中至少有个女人。当今的江湖上,这样女杀手并不多吧?”
“没有!”舒荆接过话,“能排得上名号的女杀手裹脚的就已经很少了,别说是还要能买得起湖缎的。当然,能买得起湖缎的还是有的,但是湖缎价格不菲,若不是极富裕,是绝不会舍得穿着湖缎杀人。”
众人不觉都点点头。
“这的确是有些蹊跷!”妘子尧做了最后的评价,又道,“不过,那徽州茶商更加可疑!”
妘家总管江浙徽赣一带的茶叶交易,凡是有茶商贩茶都会事先通知妘家,以期得到妘家的庇护。而这家徽州茶商却没有这么做:妘家并未接到任何通知。
妘子尧话音刚落,巫空无便道:“让谢大掌柜去查查看。”
谢大掌柜谢道泰是妘家所有生意的总管,是总掌柜,做了一辈子生意,心细、精明,对于商贾之事了若指掌。
“也好。”妘子尧点头应道,“让他顺便查查另外两对商队。那几对商队都透着古怪!”
妘子川突然问:“那丁一呢?”
舒荆回道:“我明天就去查长安镖局和那丁一的底细。”
“对,那丁一是一定要查的!这长安镖局也奇怪。”巫空无习惯性的捻着胡须,“我总觉得,这秦大刀来得也巧了。能请动秦大刀的必是不凡的人物,这趟镖一定有些名堂,的确是要查查的!”
“那张昭呢?”妘家的大公子又问了一句,不怀希望地问,“小荆,你没能看见那信笺上的内容吗?”
舒荆摇头,道:“没有。张昭只看了那信笺一眼,就变了神色迅速收起来了。太快了,我看过去,看见那信笺只一张,不过虽未能看清内容,但可见仅寥寥数语。”
妘子尧道:“这事可缓一缓。虽然不知这信笺上写了多少有关陈家的内容,但是要想找到关于陈家证据还是很难的,何况这事还与上头的人有关。不用我们出面,张昭自然还是很难查的。再者,若这信笺里能有直接的证据,以张昭的为人,怕官差们现在已经到我们家里,在我们面前。不过,查还是要……”话未讲完,门外突然生出动静,妘子尧一皱眉,厉声问:“谁?”
话音未落,妘子尧腕间微微一动,一道青黄色的长影飞过,破门而出,只听得门外“啊”一声尖叫。紧接着,就看舒荆身影一闪,门迅速的开了。
小四神色惊惶的跌坐在门口,发髻散乱,再看她身后不远处,一只湖笔直直的斜插在青石之上。
“小四?你在这作什么?”妘子川很是奇怪。
“大少爷。”小四脸色苍白,慌张的低下头去,又抬起头:“大少爷,你们快去看看吧,三少爷好像很不舒服!”
三少爷不舒服!
所有人都很紧张!
三少爷发烧了!
妘子聿挨的这顿打,到底是打狠了,虽然有疗伤的圣药,但是,毕竟还是年幼的孩子,身体娇弱,终究没能受得住,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直烧得迷迷糊糊,不住呓语。
妘子尧自知下手重了,满心后悔,一夜未眠陪在妘子聿的床边亲自照顾。
到了第二天下午,妘子聿终于退烧了,不过身子还虚。妘子尧很是不放心,便搬至与妘家妘子聿的卧房一墙之隔的西苑书房内处理事务。
妘家的事务到底繁忙,每每得空时,都已经是深夜了,子聿此时早已睡去,妘子尧只能静静地探望,静静的离去。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日,妘子聿终于又生龙活虎起来了,两位哥哥看着方才放下心来。
此时,天也渐渐热起来了,妘子聿也早忘了先前的那顿打,终于又浮躁淘气起来了。
一日午后,天热了,书房的窗户均开着,吹进阵阵的微风,带来了绿叶的清香,妘子聿放下书,看着一旁的小及,小及正打着瞌睡,手托腮,微微低头,睡到熟时手一软,头猛地向下一点,一时惊醒,却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将头回归原位后继续瞌睡,再睡到熟时,手又一软,头又猛地向下一点,如此反复。初时尚觉得有些趣味,时间稍长便觉索然无味,妘子聿又看向窗外随风拂动的柳枝,托着下巴,猛然大喊:“ 明荷,明荷。”
小及嗖地抬头,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问:“三少爷,什么事,您吩咐我就行了。”
“没事,没事,你继续睡。”得到特许,小及立刻趴了下去。
明荷应声进入书房,先看见了睡着的小及,忙拉起他,恨恨地骂:“小及,作死了,这会儿不好好陪着三少爷念书,趴在这儿挺尸,快起来。”
“明荷,”妘子聿打断明荷,一脸嘻笑,“明荷,别管他,让他睡去。蔚阳湖里的鱼应该长大了吧?”
明荷茫然,只跟着重复了句:“蔚阳湖?”
“是啊,蔚阳湖,” 妘子聿笑得灿烂,“鱼是不是应该已经长大了?”
明荷满脸迷惑:“鱼?”
妘子聿点头:“就是大哥带回来的那些鱼啊!”
明荷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她不明白眼前的三少爷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
“明荷,去帮我把我的鱼竿找来。” 妘子聿跳下椅子,顺手一巴掌拍向仍趴着的小及,“小及,起来,走,快跟我走。明荷,待会儿你把鱼竿拿到蔚阳湖去。”
小及迷迷糊糊的站起来,揉着眼睛问:“走?三少爷,先生布置的作业还没做完呢。”
“作业?别管。”说着,拖着小及向外冲去。
明荷一愣,又突然激灵一下。蔚阳湖里放养的许多观赏鱼,大多是妘子川游历时带回来的,均是少有的珍品,价值不菲。待回过神,再瞧时,早不见了三少爷的影子了。
“二少爷,小姐。三少爷正要下池去捉鱼呢,拦都拦不住呢!”小四说话时气喘吁吁,额头上细密的一层汗珠子,发髻有些乱,几缕发丝不听话的粘在前额。
妘子尧不甚在意,道:“就几尾鱼,让他全捉了去也没什么关系。”仍低下头去看向桌上的文卷。
小四一愣,呐呐道:“可是,听明荷姐姐说,那些鱼是极贵的,好容易才养得的。”
舒荆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向小四,小四正一脸的不知所措,笑:“瞧把这小丫头急的,一定是明荷使她过来的。妘哥哥,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别让他们为难了,也放过那些池里鱼吧,可怜了那些鱼儿,落到子聿手里肯定都是不得善终的。”
妘子尧默然叹气。
妘家三少爷此时却等不及明荷取得鱼竿,早改了主意,欲下水去捉,待明荷赶到时,已将衣衫除去,一身短打扮,脱了鞋,一只脚已经跨入了水里。
真正如何了得!不说那池里价值连城的金鱼,单单若是妘子聿不当心滑倒在水里,牵动了刚好不久的伤也是件所有人都担待不起的大事。明荷见状,忙命人前去拉住妘三少。蔚阳湖边众人拉的拉,劝的劝,一时人声混杂,一团混乱。
“子聿。”一声男音传来。
这声音听不出丝毫怒气,但却透着说不出来的威仪,所有声音霎时消失,蔚阳湖边归于平静。
“二少爷,”明荷一脸惊讶,脸上不自觉地划过一丝恐慌,又看见紧随其后的绿衣女子后方有些定心,恭敬地道:“舒小姐。”
明荷狐疑的看向小四。
“明荷姐姐,我没有找到大少爷,所以就去找了二少爷。”
明荷不禁提了心。
妘子尧越过明荷,直视一脸惊惶的妘子聿。
此时的妘子聿不待众人扶持,已经从水里爬上来了,胡乱套上外衣,也顾不得尚未干的湿漉漉的脚,慌张的塞进鞋里,踢踢踏踏的跑上岸。
“过来。”
妘子聿不禁一抖,想上前又不敢上前,一脸的犹豫、害怕,磨蹭起来。
“子尧。”妘家大公子也赶到了,笑,“这池里的鱼本就是供人赏玩,取悦人心的。若子聿觉得捉鱼能得乐趣,就让他捉去好了,了不起再去买就是了。”
妘子尧轻笑:“大哥,你也过来了?子聿这动静倒是闹得大了。”回头又看向已经变了神色的妘子聿,“先生布置的作业都做好了?”
妘子聿早没了先前下水捉鱼的气势,萎靡不振,嗫嚅不敢说半句话。
见此情形,妘子尧便知他尚未完成,冷下脸:“回书房去!”看小及在旁,又吩咐道:“小及,陪妘子聿念书,好好看着他,再有什么事,你第一个来告诉我。”
小及忙不迭的点头,连声答是。
妘子聿偷偷抬眼观察妘子尧,知二哥不会再说什么了,内心一阵雀跃,却又不敢造次,一步一步慢慢的退了回去,待远了,方领着小及一路快跑。
舒荆看着远处蹦跳着的人影,笑:“妘哥哥好本事哦,能叫只老虎变成一只小老鼠。”
妘子川也放声笑。
“哥哥,既然子聿那么爱玩水,我们倒不如去别庄住几天,那里水多鱼多,也比这城里凉快些。”
去太湖别庄的事就这么定下了。
宅子里的人开始做起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