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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乌金寒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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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了,日落了,只在西天还余些丝丝缕缕的霞光。
门口的小厮神色着急,不住地看向街口。远处隐约传来一声马嘶,小厮不由得紧张起来,瞪大眼看着街上,竖起耳朵倾听。
他是三公子的书僮小及。
“小及啊,坐一下吧,不要像推磨的驴似的在我眼前转了一圈又一圈的。”看门人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人,递了张板凳过去。
小及感激的接过板凳,坐下,撑起脸苦笑道:“爷爷,您不知道,这舒姑娘要再不回来,我们三少爷只怕要在床上躺上两个月了。”
“又闯祸了?别急别急,大少爷不是回来了吗?这会儿肯定是劝去了。”
小及仍是望着街上,连声叹气道:“大少爷已经在那了,可是,没用!二少爷这两天心情本来就不好,三少爷还惹了这么一件事,那不是在吊二少爷的火星么?”
“小及,小及。”
清脆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震得小及的耳朵隐隐作痛。
还未来得及回头,背突然被人猛拍了一下,小及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回头看去是一名丫环,怒:“彩儿,被你吓死了。有什么事?”
“对不起嘛。”彩儿一脸的歉意,笑:“笺玥姐姐让我来问一声,小姐还没回来?”
“没呢,没呢。”小及挥挥手,心不在焉的敷衍着,眼睛仍是紧紧地盯着街口的拐角处。街上的人很少,静得很,这时远处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小及顿时面露喜色,大叫:“回来了!回来了!”
“真的吗?”彩儿也是一脸兴奋,探头望去,也是连声大叫,“是回来了,回来了!小姐终算回来了。”
“总算是回来了。”
两人兴奋地跳下台阶,冲上前去。
“小姐,您可算是回来!这两人都急成热锅里的蚂蚁了,搁这团团转。”看门老人恭敬的打招呼。
舒荆利落的下马,疑惑的看着几人,问:“出什么事了?”
“小姐,您快去西苑的书房吧,二少爷拿了有手指那么粗的鞭子正要抽三少爷呢,三少爷这会儿都不知道怎么样了。”彩儿一面比划着回答。
“小及。”舒荆喊了一声,向小及扔去马鞭,“帮我把红焰牵过去,让马夫们好好照料着。”
小及立刻答应着,利索的接过马鞭,牵起枣红马往马厩去了。
舒荆有看向丫鬟,问:“彩儿,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妘家三公子妘子聿的淘气是众所皆知的。
妘家老爷不管事,一直住在别庄。妘家大公子游历在外,本宅内只有二公子妘子尧管着。平时,妘子尧对他这弟弟也爱护有加,谆谆教诲。小孩淘气,惹了事,妘子尧也只是教育;只有作了出格的事,才会动用鞭子。
妘子聿挨打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
本来,今日的事情算不上很严重。
妘子聿一时贪玩,下午溜出了书房。途中,偏偏被自家二哥看见了,板起脸训了一通,命令他回书房好好用功。
妘子聿嘟着嘴,在二哥的眼光下不甘不愿地回了书房。
妘家大公子刚从外面带回来小丫环名唤小四者正在书房收拾。妘子聿便将气都撒在了小四身上,淘气起来,借口打翻了墨砚,弄脏了衣服,抓起镇纸就打去。妘子聿虽年幼,到底是自小习武的人,下手却重。小四刚进妘家,吃疼也不敢大声喊叫,只能用手挡着,护住头,却止不住地哭。
偏偏这时,妘子尧不放心,顺路绕来了书房,站在门外就听见小丫环的哭声,抽抽噎噎的,一气接一气,仿佛想忍又忍不住。妘子尧立时推门进去,见小丫环跌坐在地上,看那露在袖子外的手臂上正起了道道红肿,额头上高高的肿了一块,慢慢向外渗着血。
妘子聿见二哥进来了,住了手,从容的喊了声“二哥”。
妘子尧也不作声色,只问:“怎么了?”
妘子聿尚小,又是在蜜罐里泡大的,不懂察言观色,回:“没什么,这小丫头刚来,不懂规矩,随便教了几句。”
“随便教了几句就这样了?”
“是!”
“怎么不懂规矩了?”
两句话虽听不出来怒气,一双眼却紧紧盯在妘子聿脸上。
妘子聿方觉有些不对,但是仗着向来的宠爱,不愿认错,便指着桌上的纸砚,仍是嘴硬:“她打翻了我的砚台,泼了一桌子的墨,又弄脏了我的衣服。”
妘子尧只淡淡的扫了一眼,桌上有一滩墨迹,沿着不平处慢慢淌着,淌到桌边有一滴没一滴地拖拖拉拉的挂下来,又问:“说到墨,今天的功课的还做好了?”
听二哥转了话题,妘子聿顿觉没有危险了,又眉飞色舞起来:“早做好了!”
“做好了?拿来看看。”
“好。”妘子聿从桌上一堆宣纸中抽出作业,递过去。
几句话说得一直在一旁的书僮小及心惊肉跳。妘子聿自幼金贵,不懂脸色。可小及却不是,做下人的哪个能不学会看主子脸色?看妘子尧虽还没说什么,却能看出来他正压着一股怒气没有发作!
妘子尧接过纸,一张一张的翻过,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下来,冷冷的问:“这就是今天的作业?”
妘子聿愣了愣,回:“今天先生就布置了这么多。”
“都做好了?”妘子尧的语气仿佛缓和了一些。
“都做好了!”妘子聿回得理直气壮!
妘子尧猛地摔下纸,厉声喝道:“给我跪下!”
妘子聿一怔。小及却承受不住,腿一软先跪倒在地,不住地向妘子聿使眼色。妘子聿却仍不知不觉地站着。
妘子尧“啪”的一拍桌子,怒道:“小及,起来!”震得砚台里不多的墨汁又四处飞溅。小四哪见过这等情景,早吓得止住了哭,屏住气。等小及慢吞吞的站起后,妘子尧又指着妘子聿,冷喝:“跪下!”声音虽不如刚刚得大,却更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妘子聿方别别扭扭迟迟疑疑的跪下。
“这就是做好了?”妘子尧一脸怒意,“最多算是都涂完了!你看看你写的这些字,东倒西歪,横不平竖不直!”
纸上的字虽说不算认真,但在一个年幼的孩童而言,也算还能将就了,而且妘子聿的作业经常是如此,平时二公子也就是好言语的说说。小及知道二公子这是在挑理,就是要发作妘子聿了,又“扑通”一声跪下,求饶:“三少爷一时贪玩,求二少爷息怒,……”
待还要再说时,已被妘子尧打断:“小及,你起来,不用替他求饶。”
妘子聿虽然看出了二哥的怒气,可是执拗起来,低着头嘀咕了一句。若是换了一般人家,自然是听不清的,可这却确是妘子尧,自幼习武的人向来是耳聪目明,早将话听得一清二楚了。
“大声点!”
妘子聿也知道二哥的能耐,回:“我向来是这样的,二哥以前也没说什么,二哥今天是故意要找我的茬的!”
妘子尧冷笑了一声:“找茬?”
“当然了,家里出了事,二哥心里烦躁,不过是将气撒在我身上罢了。”妘子聿的声音大了起来。
“说得好!柳管家,取鞭子来!”
妘子尧所说的鞭子是根摆在兵器库内足有手指粗的鞭子。
妘子聿以前也是吃过苦头,听见这话,脸霎时白了。
“二少爷?”柳管家迟疑了一下。这鞭子由乌金丝铸成,柔软却坚韧,内劲过处,绝对是皮开肉绽!
“去!”妘子尧一声大喝。
柳管家只得缓步出去了。
鞭子取来后,柳管家奉上却不愿松手,妘子尧猛地一用力,柳管家脚下一个踉跄,掌心里热辣辣的疼将起来,鞭子被抽走了。
“向来是这样的?向来是这样的就算是对的吗?” 妘子尧冷笑。
“当然不是,子聿,还不赶快认错!” 有机灵的人出去请来了妘家大公子当救兵,“子尧,让他认个错就算了,饶他一回吧。”
妘子尧看了看妘家大公子,知他有意求情,冷声问:“你还知错了?”
这句话便是有回旋的余地了,妘子聿赶紧认个错,事情便过去了。柳管家、小及一干人等都眼巴巴地看着妘子聿,大公子不住地向三弟使眼色。
妘子聿脸虽然是煞白,一股犟脾气却上来,腾地站起来,大声回:“我不知!”
妘子尧连声冷笑:“好!那我就打到你知为止!”说着,猛地一鞭下去,妘子聿不自觉的一缩身子,衣服被抽裂了,一道红红的鞭痕醒目的出现。他小小年纪,性子倒是极硬,也不喊叫,一声不吭,倔强的站着不动。
妘二公子一旦生气,很少有人能劝止住的!
“其实,本来事情也不算是太严重的。”彩儿叹了口气,又道,“上次三少爷没做功课,先生向二少爷告状,二少爷都没打他呢!”
舒荆笑了一下,道:“彩儿,还记得上次三少爷挨打的事吗?”
“记得。”
“知道那次是为什么吗?”
“那是因为三少爷不愿练功在练功房放了把火,差点把好好的一座宅子烧了,二少爷才动鞭子的。”
“你错了,若真只是把妘家烧了,是决不会打他的。妘家还不会在乎这么一栋宅子的!”
“那是为什么?”彩儿不明白。
“那次不是将在练功房打扫的下人烧伤了么?后来那几人在床上将养了一年才勉强能下地的。”舒荆解释。
舒荆至书房门口时,就听书房内传来妘子川的声音。
“子尧,罢了。你也抽了这么多鞭了,三弟也已经受到教育了,饶他一次吧。”
哪知妘子尧却不肯,只听他道:“大哥,不能饶!每次饶过他,所以就惯成这样,做的事越来越出格。”舒荆听得清脆的“啪”的一声,知又是一鞭下去。然后听得妘子尧冷声道:“你别的不好好学,打人的本事倒长进了不少!”
鞭风又起,一鞭又待要下去!
舒荆伸手推门。
门开了。
“妘哥哥,我回来了。”一袭白衣的舒荆出现在门口。
妘子尧微微点头。
妘子川如释重负,笑:“小荆,你可算回来了。”
“妘大哥。”舒荆打过招呼,微笑:“妘哥哥,怎么了?”
妘子聿见舒荆出现,立刻大声喊着“姐姐”,一面扑上前去,仿佛落水之人终于在水里找到了根漂浮的稻草。哪知向前扑得太急,他脚下没有立稳,踉跄摔倒在地,只能抓住舒荆的那身白裙的下摆。
他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哭便再也止不住了,嘶声力竭,像受了极大的委屈,哭得惊天动地。
舒荆拉起他,护在身后,笑:“子聿。”
“丫头,让开。”妘子尧拿着鞭子的手停在半空,没有下去。
舒荆笑:“妘哥哥,算了吧。”
“让开!”
妘子尧冷下脸来。
鞭风刹起,闪出乌金的光芒,眼看将至,舒荆微微一笑,右手抬起,使了小擒拿手,鞭梢已卷在手中。
“松手。”
妘子尧脸更冷,猛地用力;舒荆也不甘示弱,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鞭顿时绷得紧紧的,两头的人都使了内力,都不愿放弃。
众人倒吸一口气。
妘子聿已经哭累了,声音渐渐小了,只是抽抽噎噎的,噙着泪,不时抬头偷偷看僵住的两人。
“舒荆!”每当妘子尧连名带姓喊她时,都是在警告她。
舒荆偏着头笑了一下,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妘子尧死死的盯着舒荆的脸。
“哥哥,算了。子聿年纪还小,那吃得消你这般打?”
妘子尧不说话,只是盯着她。
“哥哥,子聿身子骨可不比你,现在天热,这么下去,伤口容易得炎症,到时,子聿病了,哥哥您还不是心疼的紧。”
妘子尧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冷笑:“病了才好,这样他才会长记性。”
“哥哥,子聿现在已经记住了。子聿,还不认个错,说下次再不敢拿下人们出气了。”舒荆低头看了看仍紧抱自己的小家伙,又抬头看向妘子尧,“妘哥哥,子聿再怎么顽皮,总归是个才八岁的孩子。现在你打也打过了,他疼也疼过了,已经受过教训了,相信他下次实在不敢了的。”
鞭子上的力道悄然请了一分,却仍是绷得紧紧的。
舒荆决定下剂重药:“你这般打他,虽说是为他好,可夫人在天上看着,也心疼啊。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你就饶他这一回吧。”说着,暗暗推了一下妘子聿。
舒荆口中的夫人是已过世多年的妘家三位公子的母亲。
妘子聿又放声大哭起来:“娘,……”
妘子尧像被猛击了一下,颓悲的颜色从脸上一闪而过,立时恶狠狠地瞪了眼前的女子一眼,神色紧着又是一暗,蓦然甩开鞭子,摔门而去,远远的丢下一句话:“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