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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火炭 ...

  •   “你……你是……豫让吗……”女子声音犹疑颤抖得一塌糊涂。
      豫让静止了很久,终于缓缓转过头来。
      他看到妻子的眼睛骤然放大,一下子捂住嘴巴。
      有仆从从一侧搀住她的妻子:“夫人,您是怎么了?”
      豫让不敢说话,就这么看着豆大的泪珠从妻子眼睛里一颗颗滚下来,心乱如麻。
      妻子退后了好多步,却又向前半伸出胳膊:“豫……不是吗?”
      豫让的眼睛睁得太用力,以至于有些模糊。妻子毛茸茸的衣服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泽,身后两个衣履齐整的奴仆的脸面是那样的熟悉,可就这么几步的距离,却仿佛已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他不知其意地摇摇头,面无表情。而后,咬咬牙爬起来,踉跄着走了。
      妻子没再出声,只是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

      傍晚,豫让缩在自己惯常蜗居的角落。天很冷,但因为没什么可烧的,火堆很微弱,连他面目的轮廓都照不出来。他拨了拨那堆奄奄一息的火,两块烧不动的火炭滚了出来,灰败地对着他。
      豫让摸了摸其中一块,不是太烫手,他把沾染了一些温热的手揣进怀里,在自己胸口抚摸,如果现在还有一罐漆,他一定会毫不犹疑地再次泼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他略微闭了下眼睛,不给自己考虑的时间,迅速捡起两块火炭丢进自己嘴里。
      火炭卡在嗓子眼,下不去,有点热,他伸出手指用力往里面戳,不由自主地发出呕吐的声音。
      又呕又捅地戳了半天,火炭还是没下去,但让豫让没想到的是,它内部还没有燃熄,那烫感渐渐显露出来,灼烧着他的喉咙。
      灼烧感愈加剧烈,豫让疼得眼前发黑,没死没活地把手伸进去往下捅,一颗小炭渣终于落下去了,在他食道里划过一条火龙。
      豫让痛苦地呜咽着,近乎崩溃地对付着另一颗还卡在嗓子里的粗砺的炭,却是手足无措。
      从未有过的痛苦和窒息终于击垮了他,他头向后一仰,身体重重地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在空无一人的巷角里晕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卡着的东西不知去向,只有喉咙和胸腔一阵阵火烧火燎地疼。
      豫让颤巍巍爬起来,身上又发烫了,他已习惯。
      他试着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他又努力使了使劲,终于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破碎的一声来:“啊啊。”比乌鸦还要难听。
      听到如此难听声音的豫让,却不知为何突然嘴角上扬,毫无预兆地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来。
      笑过之后,他呆呆地坐了一会,义无反顾地决定起来。
      正当其时,他模糊地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是的,似曾相识。
      那身影东张西望,满载焦虑,正是他抛却良久,若不是昨天见面几乎就要忘记了的妻子。
      豫让向后瑟缩了一下,低下头。
      很快,一双脚停在她面前。
      没有声音响起,所以豫让也死死低着头不抬起来。
      脚步拖沓,又有两双脚跟了过来,气喘吁吁:“夫……夫人,您跑那么快干什么,这天刚亮的,上哪找……”
      妻子对他们的话丝毫未加理会,她缓缓蹲下身去,想要看到豫让的脸,声音带着哭腔:“是豫让吗?你回答我,你是不是豫让?你说话,说话啊,让我听听你说话……”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豫让仰起头看着她,声音嘶哑低沉:“夫人,你叫我说什么……”
      妻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绝望之色:“你……”她说不下去,询问化为喃喃:“不是他……不是……”
      泪水纵横地流着,两名奴仆很有眼色地扶起她,三人不再看豫让,一步步走远了。
      豫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眨一眨眼,一颗巨大无比的眼泪掉下来,落在脚下的一方冻土上,瞬间就干涸了。
      这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却又是一个很重要的过客。她带给豫让很多的新奇和快乐,留下的全是甜丝丝的回忆。然而那又是毫无回味的甜,几乎还不能沉淀成幸福,便快要被他遗忘了。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忘不掉,她离去时乌黑的眼眸里饱含的伤心和绝望。对于她父亲这种原住的小官吏,应该不会被强制迁移过来,那么她会出现在这里,不会是为了来找自己吧?
      豫让不愿再想,他迫使自己站起来,自虐地大口吞食冰冷的风。忘掉吧。既然放弃,就要放弃的彻底。
      他想让自己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但他又不是——多一口气,为了完成一个单纯而强大的目的。

      豫让充满希望地住进了石桥之下。
      在桥下蜷缩着的他每天可以看见太阳血淋淋地沉下去,留下一片映红了的天空。每一天的结束对他而言意味着开始,或者说一步步靠近的开始。
      太阳下山,又过了一天。
      就要见到赵无恤了吧。想到他,心头有微微的刺疼,针尖轻扎一样。这种刺疼绝不至在他麻木的心上留下什么痕迹,所以他依旧热切地盼望着,盼望着能早一点见到他。
      见到他,让自己解脱。
      经过长久的观察打探,他发现这是赵无恤去往祖宗庙堂的必经之路,而他每个月都会去一次。
      成败在此一举。
      不过,世间是那样的不尽如人意,就是在这略显漫长的最后的等待里,豫让也不能够得到安静。
      桥洞下结了些薄冰,虽然有些凉,但是遮风避雨,仍然算是个不错的去处。
      豫让入住之前,就有几个乞丐在那里定居了。乞丐们自己虽肮脏,看到这么个满脸癞疮疤的家伙,还是很嫌弃的。
      直接警告无效之后,他们就动手了。
      豫让不想使剑,他不想暴露、引人注意,甚至,他都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世界上还有自己这么个人。但是,近期对身体着力的恢复,单纯而强悍的目的,还是让他可以对付这几个实在也是比较羸弱的乞丐的。
      他以少胜多,打败了他们,但并没有乘胜追击。他找了个地方躺下睡觉,醒来时就拿眼睛盯着那几个乞丐,不说话,也不移开,明显就是要用这种给人添堵的方式赶走别人。
      在这种逼迫意味明显,让人极不舒服的强大眼神下,又碍于较量后被挫败,乞丐们一个个知趣地离开了,除了一个。
      那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乞丐死活不走,被豫让看也满不在乎,自顾嘟嘟囔囔,骂骂咧咧,不是来上一句:“看什么,死癞头,有本事你打我啊。”
      豫让当然不会打他,但对他的厌恶也与日俱增,已经达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事实上,他最不能容忍的是在这个关键时刻,这个碍眼的乞丐所带来的不安定感。
      这天晚上,他走到乞丐身边,用脚踢踢他:“靠边点。”这是他对他所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些天以来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还是那样的嘶哑。
      “干什么!”乞丐被他拨到一边,瞪起眼睛。
      豫让置若罔闻地挪动几块石头,在他身后的石缝里抽出一柄剑,在乞丐因惊愕而瞪大的眼睛还没缩回去之前,把剑刺进他的心口。
      剑带出一股黑血,乞丐马上就倒下去死掉了。豫让把粘着血的剑在乞丐身上擦了擦,原样放进去。
      他是个不合格的剑客,花拳绣腿纸上谈兵心底仁慈,连只鸡也没杀过。但是现在,他杀掉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人,一个着实有点无辜的人,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他出去看看,周围寂静无声,便回来搬动乞丐的尸体,拖着它向河心走去。
      那里的冰似结未结,只有几片浮在水面,豫让拣起一块石头,用乞丐的衣服裹住石头,然后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还没回头,就听到一个声音响起:“好啊,朋友。事情做得挺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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