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梅花五

17、17、妻子

　　在生死线上挣扎了一遭，豫让又活了过来。
　　他站起来——他没法不站起来，因为不能把自己活活饿死在这里。
　　他摇摇晃晃地走着，脑子不是很清醒，但思维是空前的干净。
　　他拿起那柄短剑在石头上磕着，一下一下，直到上边镶的绿松石掉了下来。
　　他以前有很多剑，智瑶也喜欢兵器，大大小小的送给他不少。现在，他只剩这么一个了。而就是这柄他最喜爱礼物，还正在被破坏中。
　　绿松石掉下来的一刻，豫让的心只是微微抖了一下。没关系，如果能见到你，还要这念想做什么！他想。
　　豫让坚持着来到城镇里，他的当务之急是把绿松石换成钱，买点食物维持自己的生命。
　　因为出身好，有武艺，他是一只被给养着的人，没有什么生活经验，不知道除了买，除了别人把饭做好了送上来，还可以吃点什么。而现在，他也是空拿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绿松石，却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变卖。
　　他依旧发着热，腹中空空，脚步虚漂，闻到饭香时，几乎不能忍受。
　　那其实只是个去给人送饭的妇人，推着一小车野菜饭团。豫让迎了上去：“我……”
　　“呀！……”那妇人像见了鬼一样大叫起来，引得本来不多的路人纷纷侧目。
　　看到豫让，他们都吓了一跳：这个衣衫褴褛，弱不禁风的乞丐，脸上，脖子上长满了癞，癞疮烂呼呼的，有的还在流着脓水，实在是非常令人恶心了。
　　豫让上前一步，掏出那块绿松石递过去：“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妇人差点没把车打翻，镇定了一下，她向前一顶，斥骂道：“你想干嘛！闪一边去！”
　　豫让被她撞了一下，立时就摔在地上，他太虚弱了，能站着走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妇人厌恶地啐了一口，绕过他欲走。
　　他拉住妇人的衣角：“……你别走……我给你钱……”
　　“呀呀呀……”妇人拼命地往前跑去，“松手啊叫花子……”
　　“我……”豫让半伏在地上，绝望地伸出一只手去。
　　妇人跑走了，有几个人围上来，议论纷纷：“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讨饭的，怎么烂成这个样子……”
　　“太瘆人了……”
　　“不能让他在这里转悠……”
　　豫让完全没有自尊地在地上蠕动，想要爬起来，他太饿了。
　　有人在他腰上踢了一脚，他痛得叫也叫不出来，但马上，一阵饭香又飘进鼻端，送饭那妇人不知何时又回来了，遥遥扔给他一个饭团：“给你吧……快走了。”
　　踢他的那人还在踢着，口中骂道：“快滚，碍眼的家伙。”豫让却连躲避都顾不上，只是拼命把饭团往嘴里塞着……
　　他真的沦为了一个人见人恶的乞丐。有时像孤魂野鬼，好心人会施舍他一点果腹的食物；有时像过街老鼠，被人追打投掷。
　　但他却日渐习惯而强韧，身体不怎么舒服，但已是慢慢恢复了。就连脸上癞疮般的东西，也渐渐愈合，变成了硬硬的伤疤。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却可以从别人眼中看到它。他原本是人人都爱多看一眼的人物，现在却为人避之唯恐不及。但豫让丝毫没有什么自怨自艾的情绪，他看着被自己吓哭的小孩嚎叫着跑开，冷漠地想：这有什么。等我杀了他，我会去死的。
　　人们已经习惯了这个生满癞疮的乞丐的存在，习惯了他招摇过市，习惯了小孩子们对他吐口水，也习惯了有些好事之徒对他的殴打。
　　豫让也已习惯，生活没有变化，除了今天。
　　因为在那座气派的大宫殿前影响市容，他被赵无恤的家臣踢打一顿，赶出好远。那个人豫让认识，就是他把自己招进赵无恤的住所的。
　　被赶出来的豫让失魂落魄地走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哎哟”一声叫，他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抬头一看，一脚踢在他腿骨上：“混蛋。”
　　豫让没觉得太疼，他闪开身子，默默地就想走开。那个人却是个不依不饶的，想揪他又嫌脏，于是上前又是一脚，想把他踢翻。
　　豫让有了准备，侧身一躲，就轻轻巧巧地躲了过去。那人一愣，并未觉出什么来，只是更加恼怒了，朝自己身后的几个人一招手：“打这个臭叫化子。”
　　这人是个地头蛇似的混混，身后几个人是跟着他欺行霸市的，见吩咐，立即上前对着豫让拳打脚踢。
　　豫让实在没心思和这些地痞流氓动手，本能地反抗几下，竟是个漫不经心的架势。很快，他就被这些混混打倒在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踢打着。
　　他们踢打的不可谓不疼，但这和豫让之前所受的比起来倒也没什么很难熬的。和这些混混耗费力气做什么？他们就是这样，打两下没意思就走了。豫让甚至懒得动弹，横竖被打不死就是了，他蜷缩在地上，由着他们动手。
　　“等等。”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传来，“你们别打了。”
　　“呵呵，好美丽的小女子。”有混混转身看看，笑嘻嘻地道。
　　“你们说什么？”女子正色敛容道。
　　混混看看她身后的随从，打量也是个有头有脸有几分势力的人物，倒也不敢造次，不怀好意地嘿嘿了几声，一个个溜走了。
　　豫让滚在地上，还没有翻过身来，他不敢翻身，因为他听到，说话的人就是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