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人惊梦》姜路眠

4、 只当是寻常

　　杨钦洲回到家里，拿着张凯阳送来的文件坐在书房里沉思。
　　16岁，患幻想症，爷爷去世。
　　只身来到北京，除了会看病没有任何手艺。洗碗工做过半年，扛码头的货做过半年，车间里包沙发皮一年……这些生平一句一句的像刀子，刺穿着杨钦洲。
　　原来顾容还记得韩川啊。
　　17岁那一整年，韩川过得很好，可相比起来，顾容过得更好。
　　城里小朋友拥有的玩具，韩川一个不落的买回来藏到顾容家里。每次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个新玩具，顾容都高兴的不得了，他会贴着韩川的耳朵说谢谢，会捏着韩川的虎口叫韩哥，也会从后抱着韩川的脖子跳上他的背。
　　顾容的玩具是全村里最多的，所有的小朋友都羡慕顾容有一个韩川哥哥。
　　那天周五，韩川实在是想顾容想的厉害，便翘了课坐火车火急火燎的来到山里。到山里的时候顾容还在学堂里念书。正巧那天顾容同桌生病没来，韩川便从后门蹑手蹑脚的走进去，坐在顾容同桌的位子上。
　　“咦你不是生病了吗？现在都快放学了你来干什么呀？”
　　顾容也不抬头，只小声的在嗓子眼里发出虚虚的声音，手里的笔却没停。韩川憋着笑不说话，侧着身子用右手胳膊支着头看着顾容，左手一下一下的在左腿大腿上敲打。
　　傍晚的夕阳余晖散散落落的撒下来，一小部分透过窗户落在正在低头写字的顾容的脸上，给他的头发镀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金。认真学习的小朋友真是可爱极了。
　　见旁边人不说话，顾容觉得有些奇怪，他抬起头来看，见是韩川坐在旁边，眼睛笑眯眯的完成了月牙。他张开嘴巴想说话，韩川比他更快一步的伸出左手捂了下他的嘴，右手伸出食指在嘴边边比了个1，边嘘了一声。顾容乖乖的点了点头，韩川才抽回手。
　　他愣愣的看了韩川两分钟，像是想起了什么，低下头在笔记本上撕了张条。
　　“韩哥，你怎么来了？”
　　字写得规洁板正，轻轻慢慢的顺着桌沿从那边传过来。韩川笑了一声，从同桌的笔筒里抽了一支笔出来。
　　“想你”
　　纸条从韩川手里传到顾容书里，小孩低头一看字条上多出的两个字便红了脸。他不好意思的转过头看看班里，转而红着脸汹汹的看了韩川一眼，示意他不许说了。
　　可韩川不但不作罢，还挑了挑眉毛，冲着他无声的说了两个字。
　　想你！
　　顾容气急败坏的往窗外看了看，老师还在外抽烟，顾容忙把刚才的纸条翻过来，刷刷的写了几个大字，左手捏住纸条放在右耳朵旁边，右手写字。他低着头，红着脸不看韩川。
　　不要脸！
　　韩川见顾容写的字因为太生气而歪歪扭扭，心里憋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谁知道怎么拍他顾容都不回头，韩川没了办法，手伸下去摸顾容的大腿。顾容觉得痒，便放下手转过头掐了一把韩川的胳膊，疼的韩川龇牙咧嘴。顾容看着他的表情好笑，抿了抿嘴。
　　不要脸，要你！
　　韩川见他笑了，更加的肆无忌惮，他扳过顾容的肩膀对着他无声的说话。
　　顾容见他一次一次的调戏自己，伸手想去打他，可韩川却站起来偷摸着溜去了后门。在后门处还不轻不重的冲他吹了一声口哨，满屋子的同学都看着韩川冲自己挑眉。顾容羞得满脸通红，脸埋进书本里再也不理会韩川。
　　面上不再理人，可心里却在细细密密的描绘。
　　韩川站在后门，右手插进兜里，身后的夕阳一圈一圈的打下来，他高高瘦瘦的，穿着最普通的高中校服都那么好看。顾容心里美滋滋的，这么好看的人竟是自己的哥哥。
　　不知什么时候，手里的笔竟不听使唤，作业没写完却写了半页韩川的名字。顾容又气又羞，撕下那页纸揉了揉，本想扔进垃圾桶里，却鬼使神差的把那页纸重新展开铺平，叠了两次，小心翼翼摞在书本上。
　　下课铃响的时候，顾容的脸还是红的。
　　班里的同学都站起来收拾书包，以最快的速度出学堂。只有顾容呆坐在桌前不知所措。
　　“容容不回家吗？”
　　班长背着书包经过顾容的座位，看他在发呆，便在他桌子上敲了敲。顾容听见响声便抬起头看着班长。
　　“哦班长你先走吧，我还有个题不会，再看看”
　　“行，那你早点回家啊，别让爷爷担心了。”
　　“行，你先回吧。”
　　顾容见班长走出班里，便开始慢悠悠的收拾书包。收书的空档听见有人敲窗户。
　　他抬起头看，看见了韩川。
　　韩川背着双肩包侧坐在窗户上，班里前后门大开，有温风灌进来。韩川的头发被吹的微微的颤，他嘴里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双手抱在胸前，一动不动的盯着顾容看。
　　像是看见了春光。
　　“哪个题不会啊，哥教你”
　　隔着两排桌子，韩川的声音随着风飘飘忽忽的传到顾容的耳朵里，敲打着顾容的心。他盯着韩川看忘记了手上的动作，时间像是停滞了一般。
　　哪个题都不会，你哪个都要教我！
　　心里冒出了这句话，刚刚降下来的红晕重新染上来，顾容小喉结咽了咽，手忙脚乱的收拾书包，数学课本忘记收进去，却把那张揉皱了的废纸装进书包里。
　　“还不走，在这干嘛！”
　　顾容把书包背起来，低着头没好气的冲韩川说话。
　　心里美滋滋，嘴上凶巴巴。这表里不一小孩倒是玩的挺溜。
　　韩川跳下窗，拍了拍身上的土，快走了几步与顾容平行，他伸手揉了揉顾容的脑袋。
　　小朋友又蹿个了啊，长得真快。
　　两个人肩比肩的走，留了两串一大一小的脚印。
　　“爷爷，我回来了，今天作业可多了”
　　顾容一回家就冲爷爷发牢骚，他放下书包跑到爷爷面前告状。
　　“今天韩川来了，他竟然直接坐进我们班里，幸好我们老师在外面抽烟没看见他，但是他欺负我了，不让我做作业！”
　　顾容一边麻利的帮着爷爷收拣药材，一边小嘴不停的说话，旁边也在帮忙的韩川却是一脸的“你奈我何”，顾容见了气的直跺脚。
　　“容容不许胡闹，韩川哥哥给你带回来的玩具白带了？小没良心的”
　　爷爷笑着说话，一边刮了一把顾容的鼻子。
　　“爷爷~”
　　顾容觉得委屈，带玩具怎么了，带玩具就应该打扰别人学习吗？这可不能混为一谈。虽然我年纪小，但这个账我可是算的明白。
　　“好了好了，药材收好了，我们回屋吃饭。小川啊，一起吃饭吧？”
　　爷爷展开大张的塑料棚布盖在药材上，避免因下雨淋坏了。盖完以后伸手拉住韩川的手，带他往屋里走。
　　“不了爷爷，我去我爸那边，他还不知道我回来呢”
　　韩川停住脚摇了摇头，他转过头看了看顾容，小朋友正气呼呼的瞪着他。
　　“哎好，给你爸说一声，别让他担心了。”
　　听他这样说爷爷也不再挽留，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那我走了，爷爷再见。容容，哥走了啊。”
　　顾容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背对着韩川走进屋也没回头。
　　吃过饭洗过澡，顾容进了自己的屋准备睡觉。进了屋刚准备关门，韩川突然从外面挤进来。
　　“容容，你不想哥哥吗？”
　　韩川进了屋子坐在凳子上，伸手揽过顾容坐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抱着人问话。
　　“哼，不”
　　顾容嘴上说着不，却乖乖的坐在韩川的腿上任人抱着。
　　怎么不想呢，特别特别想。
　　顾容坐在韩川的腿上，双脚离地的晃着，双手扣在一起，两只脑袋抵着说悄悄话。
　　“哥哥我跟你说啊，自从那次你让我把布娃娃送给王小妞以后，她就不再踢我凳子了，你可真厉害。不过他们女生就喜欢这些啊，真幼稚。”
　　韩川抱着顾容，心里想着你以为你玩玩具枪就不幼稚啊，一边陪着顾容打哈哈。
　　“就是，他们小女生真幼稚，哪像我们容容，喜欢枪，真厉害！”
　　顾容听他这么夸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低下头喃喃道：
　　“也没、没那么厉害，就一般……”
　　每次顾容一被夸的不好意思了就把头藏起来，这次也是，他背过身去，把下巴放在韩川的左边肩膀上，鼻子里呼出的细细的热气喷洒在韩川的肩头，惹得韩川心里痒痒的。
　　“容容，今天哥哥陪你睡好吗？”
　　“行，不过你不能抢我被子”
　　顾容说着，也不害羞了，跳下韩川的腿去铺床，他把被子卷成一团抱过来放进韩川的怀里，自己又跑回床边把床铺整齐，坐在窗沿上一边晃腿一边伸手拍了拍床铺，让韩川抱着被子上床来。

　　那个时候的小朋友，可真生动啊。

　　杨钦洲坐在书桌前想着以前，从一个木头盒子里拿出来一张照片。
　　照片很新，没折过角，还附了一层压缩模。
　　照片里是15岁的顾容，拍照片的是20岁的韩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