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人惊梦》姜路眠

3、只当是寻常

　　“不是你说快点送过来嘛，现在又催我走…”
　　张凯阳看了一眼杨钦洲，对方示意让他赶快走，他嘟嘟囔囔的走出饭店门，多看了一眼杨钦洲对面的顾容。
　　杨钦洲还记得顾容的喜好，喜欢吃甜，喜欢吃肉，不喜欢水产。他招呼服务员过来，要了一个糖醋小排，要了一个菠菜海米，来了一个小炒肉，最后点了一个小圆蘑菇鸡蛋汤。
　　顾容一直在说够了够了，两个人也吃不完。杨钦洲心里暗自开心，小朋友真会省钱。
　　吃过晚饭顾容就示意杨钦洲要回家，可是杨钦洲偏偏不接他的话茬，东问西答的拉着顾容聊，顾容又不善言辞，只会回一些嗯啊是吗之类的词句，杨钦洲脸皮厚，也不觉得尴尬。
　　两个人从饭店里出来的时候天有些黑了，杨钦洲让顾容把新的羽绒服穿上，顾容接过来看了看吊牌上的价格，把羽绒服像烫手山芋一样扔回了杨钦洲手里。杨钦洲一把把吊牌扯掉，心里生张凯阳的气，做事不细心，嘴上还得劝顾容。
　　“顾先生，衣服你穿就好了，我们是朋友不用跟我客气。”
　　边说着边帮顾容把羽绒服穿上，顾容看他实在是非穿不可了，就松了松口。
　　“我穿上可以，但是我会洗干净还给你的，谢谢。”
　　顾容顺从的把衣服穿好，杨钦洲告诉张凯阳买的时候按照他的尺寸买，顾容穿起来有些肥大，袖子有些长了，顾容的两只手只能露出半截，圆圆润润的指甲看着可爱极了。
　　“不用了，你穿着吧”
　　杨钦洲推着顾容的腰坐进副驾驶，松开前还捏了捏，顾容刚想把他的手拍开，杨钦洲便识时务的松开了，小朋友腰真细，就是太瘦了。
　　“我也穿不了，这个尺码太大了些”
　　顾容对着杨钦洲尴尬的笑了笑，杨钦洲面上没什么，心里在暗暗狂喜，就是买的我的号你传不了，你才能给我还衣服，我才能多见你一次。
　　杨钦洲开车送顾容回家，到顾容家门口的时候，顾容还在睡。杨钦洲凑过去摇了摇顾容的肩膀，伸手为他解安全带。
　　“容容，容容醒醒，我们回家了……”
　　顾容听见有人喊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杨钦洲耳后的那个∵的数学符号，三颗小小的痣摞在一起，顾容心里一紧，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似决堤般止不住，他伸手去摸那几颗痣，边摸边喃喃道：
　　“韩哥是你吗？韩哥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以后不来了吗？”
　　顾容伸手附上去，杨钦洲感觉到耳后发凉，顾容细细软软的指腹在他的耳后游走。听着他嘴里喊韩哥，杨钦洲头皮一阵发麻。他伸出手按在顾容的手上，轻轻地摩挲。
　　“容容？容容醒醒啊，我是杨钦洲，你到家了。”
　　杨钦洲一遍遍的轻声唤着，手也一下下的拍着顾容的背，慢慢的顾容冷静下来，抬起头看了看他，眼里的泪水与光都渐渐暗了下去。
　　“杨先生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顾容说完便推开车门进了楼，杨钦洲还未来得及说一句，顾容便跑走了。
　　杨钦洲叹了一口气，伸手放了放椅背，躺在驾驶座上抽烟。他直直的盯着顾容的窗子看，到了后半夜顾容屋子里的灯按下去，才调转车头。
　　“喂凯阳啊，之前让你查的那个男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尽快查”
　　顾容从杨钦洲的车里跑出来，一口气上了四楼。他进了家门便背贴着门掉眼泪，慢慢的蹲下去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的掉出来。他小声小声的唤着，韩哥韩哥……
　　哭声止不住的溢出来，手机响了，他从口袋里哆哆嗦嗦的拿出来一看，是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拿着手机闭上眼睛等了好久，电话那头的人好像不着急，铃声一直在响，顾容心里紧了紧，还是按了接通键。
　　“喂”
　　顾容的声音里带着抖，这个电话他本不想接。虽知道是假的，但还是控制不住的想念他。
　　“是我，容容”
　　电话里传来韩川的声音，信号不太稳定，深深浅浅的听不太清，顾容右手捏住手机的指头慢慢泛白，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两只脚在地上轻轻地搓着。他抬起左手，轻轻重重的掐着右手的手腕。
　　“韩哥，你能不能不要来找我了？”
　　顾容两只膝盖紧紧地并在一起，左手开始换着地方在全身游走，掐了掐大腿，抓了一把胸口，又用指甲刮了一把脖子，痛的倒吸了一口气。
　　“容容不喜欢韩哥了吗？”
　　韩川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带着些电音，细细的刺着顾容的耳朵。
　　“…喜欢啊，可是容容就要疯了，马上就要疯了”
　　顾容慢吞吞的站起来，揉了揉蹲麻了的膝盖，一步一落实的走近卫生间，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眼白处满是红血丝，头发被自己抓的乱七八糟，拿手机的那只手腕露出来，被自己掐的紫青，这哪里还是那个彬彬有礼，温文儒雅的顾医生。
　　“容容，韩哥想你”
　　说完这句话电话那头没了声音，顾容泄气般的慢慢的落下抓手机的那只手。
　　我也想你啊，韩川。
　　他重新撩起眼皮看了看镜子中的人。他对着那人喃喃：
　　顾容啊，赶快好起来，好吗？

　　他把手机揣进羽绒服里，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按在洗手台上呼哧呼哧的大喘气，过了好久，脸上的水都干了，他才回过神来。
　　他慢慢的走到门口，脱下羽绒服挂在衣架上，手机掏出来随意地扔进沙发里，蹲下身子换鞋。他把棉绒皮鞋放到鞋架上，走到墙边把灯关掉，摸黑拖着沉重的身子重重的砸进沙发里。
　　他不想再见韩川了，再也不想了。
　　拿起手机看了看，来了一条短信。
　　“容容，你吃晚饭了吗？”
　　还是那个号码，这让顾容心里焦躁不安。他不敢回复，只能按下删除键，可手机就像出了问题怎么也删不掉，他气急败坏的揉了揉头发。留的稍长的指甲重新附上脖子，刚才刮花的印子还在微微的往外渗血，现在又加了几道，白生生的颈子上几根长长的血条，触目惊心。
　　顾容在自己身上发泄够了，便停了手。屋子里的空调温度打的很高，歪了歪身子，头枕在沙发扶手上，双腿抱紧在胸前，手机贴着胸膛，放在火热的心脏外。
　　他累了，和衣而眠。
　　周三早上还是六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手机，查了短信，看了通话记录。
　　果然昨晚上没有电话打来，没有短信发来，空空的。
　　顾容苦着脸笑了笑，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口。这次伤口刮的有些深了，真痛啊。
　　可回过头想想，每次幻想症发作的时候，那些场景都像是真的一样，让人分不清虚实。
　　他忽的又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竟然摸着杨钦洲的耳朵在哭，真是魔怔了，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陈医生，自己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杨钦洲在车里抽烟的时候，想起了小时候顾容的样子。
　　第一次见顾容的时候，小孩只有12岁。那个时候杨钦洲还不叫杨钦洲，他叫韩川。爸爸做药材生意，领着他来这座山里采药，一待就是两年。每周周一到周五在城里上学，周末韩川就会过来这边。
　　他想爸爸，也想顾容。
　　韩川来到这座山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便是顾容。
　　那年顾容12岁，韩川17岁。韩川第一次见顾容的时候是在他爷爷的帐篷下。爸爸和老爷爷在谈事情，韩川便站在药柜前四处打量。他往稍微远处看了看，一个小孩手里端着药盒，背对着人。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笑：
　　“哥哥你生病了吗？要吃什么药？”
　　17岁的韩川第一次见这样的男孩，温柔可爱，漂亮的像是个瓷娃娃。平日里侃侃而谈的大小伙子在顾容面前竟然害羞的说不出话，只捏着衣角对着顾容傻笑。
　　“容容来，爷爷和你说几句话。”
　　“容容啊，这是韩叔叔，还有这位小哥哥，以后啊韩叔叔就是我们的邻居了，以后可以和这位哥哥一起上山采药了，容容开不开心？”
　　韩川低着头轻轻地用余光打量着顾容，小孩把药盒抽进抽屉里抱着爷爷的胳膊撒娇。
　　“容容开心，可开心了。韩叔叔好，哥哥好。”
　　“哎你好，容容真乖。”
　　韩卓立伸手捏了捏顾容的小脸，小孩还有些婴儿肥，肉嘟嘟的挂在脸上，白白嫩嫩的特别好捏。
　　顾容说完话便抬起头看了看韩川，慢慢的走到他面前拉住韩川的手。
　　“哥哥你好，我叫顾容，容易的容”
　　韩川有些紧张，漂亮白皙的小瓷娃娃走近自己还拉着自己的手，心里确实忐忑些，他吞了一口口水，手心里微微出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韩卓立见了韩川吃瘪的样子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怎么，一遇见小朋友话都不会说啦？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
　　韩川听闻抬起头瞪了韩卓立一眼。
　　“谁、谁不敢说话了！”
　　说完低下头，凶巴巴的对着顾容说话。
　　“我叫韩川，你松开我”
　　说完韩川便轻松的挣开了顾容握着他的手。
　　顾容也不恼，被韩川甩开的手他背在身后，仰起头笑呵呵的盯着韩川看，眼睛大大亮亮的，像是黑黝黝的两颗紫葡萄。
　　“哥哥你真好看”

　　杨钦洲躺在驾驶座位上，侧对着顾容的窗户，抽了一口烟，喃喃的说了一句话。
　　“容容啊，今天的哥哥还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