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曲》qingqing

24、第 24 章

　　三里屯的夜，整条街苏醒了一般，摩肩接踵的绚烂酒吧里是摩肩接踵的男女。酒吧外狭窄的马路上车流鼎盛，被穿梭来往的行人切断了之后，红红的亮成一片。摇滚吧里喧闹的音乐从敞开着酒吧门口肆意的涌出，发泄着激情和狂躁。

　　无香已经在一个酒吧里坐了一个晚上了。她的酒量并不差，但是在尝试了啤酒、鸡尾酒、葡萄酒、威士忌的混合攻击下，也已经有些东倒西歪。她的对面坐了一个男人，正在说些什么。无香咯咯得笑，笑得欢畅——其实周边那么吵，她什么也听不见。与其说她在笑，不如说她的面部肌肉在抽搐。
　　尽管有些喝多，陌生男人的搭讪无香还是明白弦外之音的。可是她不想拒绝。有什么不好呢？好歹看看自己有多大的吸引力嘛！这个男人已经陪了她一个多小时了，而且还没有打算撤退的意图，无香觉得有些好玩，又有些满足。
　　他的嘴型又在动，说了什么。无香听不见。
　　她大声喊：“你喜欢我吗？”
　　男人也同样大声喊回去：“是！”
　　“那再请我喝一杯！”
　　男人说了什么，无香没留心：“快点快点，不请我我就找别人了！”她笑着喊，还用手推男人。
　　男人一把握住她的手。那手也是温暖干燥的，让她想起另外一个人，有点贪恋手心温暖的感觉。
　　男人看她不反抗，便把手环过来，搂住她的腰。无香觉得全身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肌肉绷紧。她想推开他，但是觉得头好晕，没有力气。她把头垂下，重重的靠在桌子上，思绪有些飘忽——真的喝高了。

　　卢坤的手机响。他低头看，不认识的电话。昏睡中的阿原被声音惊到，抽动了一下。卢坤将手机设了震动。房间里很安静，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有节奏地落下，敲打在下面的液面上，有小小的波澜。卢坤意识缥缈的盯着水滴——逝者如斯！

　　又有电话，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着，嗡嗡的。他皱起眉头拿出手机——还是那个电话。看样子那个人的意志很坚决。他按了接听，低声问：“哪位？”
　　“卢坤么？我是朱萍！”那边是气势汹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听起来如同打开了高音喇叭。卢坤站起来离阿原远一点：“是我。”
　　“你到底把无香怎么了？她下午给我电话一直哭一直哭，我要去找她她就关机了！你到底对她干了什么？”
　　卢坤头好大：“她可能在家里。”
　　“你他妈的浑蛋！”朱萍提起这个火更大，“我就在她家呢！我怕她想不开自杀报了警。消防队过来开了门，里面鬼都没有！”她平白让警察骂了一顿，还说本来要按照治安处罚条例罚款！看她着急的样子不像捣乱就算了。这大半夜的，招谁惹谁了啊？
　　卢坤看看表，已经半夜12点多了。这个时间，她一个人乱跑干什么？阿原睡得很痛苦，时不时挣扎一下。“你先回家吧，我去找她。”卢坤叹息。
　　“门锁已经砸了，没法锁门。”
　　“别管了，她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找到她给我发个短信啊！”他态度还算积极，朱萍的火气压下去一点。

　　已经是盛夏的尾声，深夜的京城已经有了一些寒意。无香被身边的男人扶着走出了酒吧。穿着无袖连衣裙的胳膊被夜风一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脑海中的困意也消退了一些。她很努力的思考自己的处境——似乎是被一个陌生男人扶着，那个男人在跟她说什么话，但是声音很遥远。她用尽力气甩开男人的手：“放开我！”
　　不夜的三里屯，马路上依然人来人往。身边的行人用好奇而探究的目光打量他们。那男人有些尴尬，走上来搂住她：“别胡闹了，我们回家！”
　　他挥手招呼一辆出租车，半拥半推地将无香往车上送。挣扎中，酒意更消退了些。无香扒着车门，开始大声喊：“放开我！救命！”
　　注目礼更多了些。男人懊恼得将无香往外面一推，转身上了车，关上车门扬长而去。无香站立不稳，摔倒在人行道上，膝盖磕出了血。
　　疼痛，让她清醒。
　　她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pub，要了一瓶水浇了些在自己的脸上，然后对着嘴咕嘟咕嘟将水喝了个干净。拿过包来付钱，却发现包的拉链开了，钱包和手机都不翼而飞。酒吧的服务生看到她的表情，问她：“怎么了？钱包丢了？”
　　无香用手锤着自己的脑袋——还以为自己有魅力遇到一个色狼，原来人家还兼职小偷！“多少钱？”她狼狈的问。
　　“15。”服务员很同情。
　　“真不好意思，我明天给你们送来行么？”无香留下自己办公室的电话和名片。数目不大，服务员同意了。

　　三里屯到东四环的家，大概是7，8公里的路程。走出了三里屯，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道路边的商铺都已经打烊，路面上有亮着大灯的车呼啸而过，更加衬托得树影婆娑的人行道清冷寂静。无香跛着脚走在路上——高跟凉鞋挤得脚疼，干脆当拖鞋趿拉着。
　　北京的治安还算不错，即便这样单身女子深夜行走在路上也还是会害怕的，尤其身边经过一些纵酒狂欢后的男人们或者民工们——无香抓紧手包，快步走着。想找一个公用电话给朱萍打个电话求救，所有有人值守的都已经关门，而路边的都是插卡的。她走了一个多小时，双脚好像已经磨出了血泡，走路的时候不敢用力，一深一浅痛苦万分。好不容易看到通往小区的那条路，不禁吁了一口气。
　　小路是双车道，平常进出社区的车来车往十分繁忙。到了晚上，却只有半边路灯亮着，显得有些幽暗。无香脚疼得不行，干脆脱了鞋子光着脚走。走了几步觉得不对——自己没有穿鞋，身后却有脚步声。她快走几步，脚步声消失了。可是慢下来，那脚步声又跟了上来。无香后背汗毛直竖，几乎能感觉到后背的压力。她不敢回头，猛地用力奔跑起来，脚被石头划了也不觉得痛。跑过一个人行道的台阶，膝盖一软摔倒在地上——钻心的疼，刚才在酒吧那里摔伤的部位再次破裂流血。
　　脚步声还是不紧不慢的走着，走到她的身边，停下。空气就这样凝结。

　　无香的头伏在双臂之间，因为疲劳和恐惧，能够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血液怦怦地涌向大脑。等了好久，身边没有任何动静。难道那人走了？她疑惑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卢坤冷冷的眼神。
　　一种被戏弄的屈辱感涌上心头，连着下午的，晚上的，所有的愤懑一起发泄了出来。无香抬手将手中的高跟鞋砸了过去：“滚开！”
　　卢坤一怔，没想到她还这么理直气壮？自己开车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他们一起吃饭的餐厅，游戏的公园，漫步的街道，没有任何的下落。朱萍打电话给她的朋友们，也没有消息。两个人都一直没休息。他没办法了，去她家里等。等得心急，又到小区外的马路上等。站得腰酸腿疼，终于看见她摇摇晃晃过来，目不斜视的路过他继续往前走。他生气，就默默地跟着，然后发现她害怕了，奔跑——摔倒——，生气之余确实觉得有点好笑，存了戏弄她的念头。
　　这么一想，卢坤的脸色好看了一点。他走上前伸出手要拉她起来。无香一把拍开，挣扎着站起来。右侧膝盖还在流血，手掌也破了。卢坤掏出手绢给她去擦她腿上的血迹，无香大声尖叫：“别碰我！”
　　靠近马路的楼里有些房间的灯亮了起来，窗户后有人影幢幢。
　　卢坤沉了脸：“别胡闹，我给你止血。”
　　“管你屁事！”裴老板的口头禅一不留神蹦了出来，“不要你假市剩」隹???晃冶ň?　?
　　亮灯的窗户越来越多，被惊醒的人们疑惑地看着路灯下两个纠缠的人影，耳边是女人尖厉的呼叫，听不清内容。
　　卢坤神色狼狈——这样下去无香不报警楼里的雷锋也该行动了。他上前一步，一把抱住无香，果断地吻了下去。无香呜呜地挣扎，可是这个怀抱渴望了那么久，久得她以为自己被恨淹没了。可是当它真地来到的时候，她才发觉，原来所谓的恨只是源于不能拥有。一点点的温情，便让沙漠中的人沉溺。
　　屋子里的人看见这一幕，便识相的，或者扫兴的回去睡觉了。
　　无香全身酸软，这样一个坚实的怀抱，一个果断的吻，让她觉得自己如同羽毛一般轻盈。有这一刻就好，不管明天是什么样子。
　　卢坤放开她，蹲下身轻轻替她裹好腿。他做事的表情专注，手指的动作熟练而轻巧。“家里有碘酒么？”他低着头问。
　　无香点点头，突然反应到他看不见，便低声回答：“有！”
　　“能走么？”
　　“背我！”
　　卢坤微微俯下身。无香靠在他的肩上。被需要，被依赖，这样的感觉，让生命变得充实。
　　无香微微闭上眼。靠着他，不要去看他的眼睛，不要听到他说的话，他的沉默的后背不会推开她，伤害她。贴着他的这一刻，两个人是没有距离的。

　　无香家的门锁已经被破坏，卢坤拉过餐椅临时顶上，然后打水给无香清创。温热的水淋到伤口上，疼痛箭一般射中心脏。无香咝的一声。
　　卢坤盯着她的伤口：“摔了两次？”
　　“嗯。”
　　“还有一次在哪儿摔的？”
　　“大街上，被小偷偷了，追他的时候摔的。”无香撒了个谎。
　　“小偷儿长什么样？”他声调平静，无香却觉得有暗流汹涌。
　　“天黑，没看清。”
　　卢坤抬头盯着她：“你喝了多少酒？”
　　“呃，没多少。”她烦躁起来，“你这算是关心我么？”
　　他的动作僵了一下，然后还是沉默着帮她清洗，消毒，包裹，然后把客厅打扫干净。无香盯着他的动作，两个人明明身处一个房间，可是那种无形的疏离感又回来了。
　　卢坤安顿好了一切，走到门匾：“你早点休息，如果明天发烧就还是要去医院。”
　　她不看他，僵硬地点头。
　　他打开门：“如果害怕就在桌子边上放个碗，有人进来能听见响。”
　　她继续沉默。
　　“晚安！”他深吸一口气，往外走去。无香握紧拳头，手指掐得掌心生疼。
　　“站住！”声音小得自己几乎听不见。
　　可是，他听见了。
　　卢坤站在门边，理智知道自己应该开门离去。但是经历了这样一夜，焦虑，惶恐，不断的猜想她发生了什么，以至于看见她的时候没有了狂喜而是愤怒！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放开，其实是因为自己知道她不管是否在身边，都是自己的。如果有一天真的失去她？
　　如果她因为悲痛而发生了什么？或者如果有一天她能够笑着开解这段感情？
　　自己都无法面对！
　　无香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他的身后，拥住他：“陪我，就一个晚上！”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无香睡得很沉。整个人蜷成一圈，缩在卢坤的怀里，两个人又好像回到了从前。可是她又好像睡得很惊醒，卢坤微微一动她就会惊醒，迷迷糊糊中伸手去摸他，感觉到身边有人，便又沉沉睡去。
　　卢坤不困。一整天发生太多的事情，他的大脑因为过度兴奋而疲倦的无法休息。曾经被宠爱在父母的羽翼下，曾经像羽毛一样无根飘浮，直到现在面对无香才越来越多的感觉到责任。这种责任让他觉得生命有了寄托，有一点什么东西值得自己去努力。他是爱上了无香，还是爱上了被需要的感觉？他不知道。现在的他，就想和她这样相拥而卧，每一天每一夜！
　　无香睡到下午才醒，中间迷迷糊糊睡得浅了，便无意识的找卢坤。卢坤为了让她多睡会儿，便一直在床上躺着，直躺到四肢僵硬，腰酸背痛——睡觉原来可以比打架还累！
　　无香睁开眼，就看见卢坤正瞪着天花板发呆，她便也不说话，默默地看着他脸上的轮廓，侧面的线条——为什么要这么好看呢？丑一点多好！
　　仿佛感觉到她的气息变化，卢坤转过脸来，对上她的目光：“醒了？”
　　“嗯。”
　　“真能睡！”他笑着。
　　无香面红：“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不用了，我该回去了。”
　　她正要起身，听到这话身体停顿了，垂下眼睛坐在床边。
　　“你还记得阿原吗？”
　　无香点头：“那个小男孩儿。”
　　“他受伤了，我要去照看他。”
　　“那么……”嗓子堵堵的，想说什么又怕听见他的回答。
　　他从后面抱着她。她的身上有特殊的香味，甜甜的像奶油：“我会回来的，等他稳定点儿。”他闭上眼——会有结果么？却不舍得再放开。
　　无香的手扣在他的手背上：“不许骗我！”

　　卢坤衣不解带的在阿原身边照顾了两天，因为怕感染，不许别人进屋。阿原发高烧，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身体的疼痛使得他不得不依赖止痛针。他梦见自己的身体在飞翔，滑过平坦的草原，略过广袤的土地和河流，飞向丛林深处。然后，随着止痛针的失效，他在痛苦中醒了过来。在床上趴了两天，脖子的转动都变得艰难。
　　四周很安静，有阳光穿过窗前的紫藤花架投射进来。紫藤花开得热闹，一串串娇嫩的小花从架子上探下身子，中间有蝴蝶在穿梭。
　　如果不是对这个花园太熟悉，他会以为自己在天堂！
　　手一动，微微的刺痛，才意识到挂着吊针。思绪依然飘浮，要花好几分钟才能够想起来是怎么回事。闭上眼，就是Thomas恶毒的表情——这王八蛋！
　　卢坤听见他的动静，睡眼惺忪的睁开眼，摸了摸他的头：“好点了。要不要喝水？”
　　阿原点头。卢坤倒了杯热水。阿原就着他的手喝了：“谢谢坤哥！”
　　“谢什么？我连累的你。”
　　阿原摇头：“什么样变态的客人都有，没你我也会遇到。”
　　卢坤沉默了一会儿：“赵大夫说，你不能再做了。”
　　阿原把头埋到枕头里。
　　“怎么了？难道还舍不得？”
　　“害怕！”阿原的声音闷闷的，“不知道离开了这里还怎么活。”
　　“你应该有些钱，可以做个生意。”
　　“我哪儿会那个？”阿原侧过脸来，清秀的面庞有些无奈，“进了这里就没想过未来。”他望着卢坤，“坤哥你跟七哥说说，留我下来打杂吧？”
　　“阿原！”卢坤叹气，“只要你还在这里，Thomas就不会放过你。你真不怕被他弄死么？”
　　“我更怕离开。”阿原垂下眼睛。
　　圈养惯了的宠物，早就不知道自由是何物，渐渐放弃了独自生存愿望和能力，安心当最合格的宠物承欢膝下。有一天被主人抛弃，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卢坤觉得惊心——这，不就是自己的未来么？有一天自己被扫地出门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样彷徨恐惧？
　　他拍拍阿原的脸：“好好休息，我会帮你安排好。”

作者有话说

　　圈子兜回来了，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