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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玉人何处教吹箫 ...

  •   话音刚落,沈蕴羲只觉得自己又一次陷入了命运不由自主的境地。所幸玄帝的声音不算大,统共只有近前的三五席宾客能听见罢了,而这些人除了皇子便是宗亲。

      沈蕴羲眼角余光看见旁边的昭阳大长公主握紧了谢微的手,似乎愤愤不平——也难怪,她来的路上曾恍惚听老太君提起,昭阳大长公主不止一次向皇上皇后暗示想把谢唱月嫁入皇室,都被远远地挡了回去;而另一边,花兮雪暗暗揪紧了手里的绢子,看那样子,是怕玄帝挑上了南海王殿下。

      乍听起来,玄帝的语气是极其轻松随和的,仿佛只是在唠家常一般,皇帝老儿给自己儿子挑媳妇也在情理之中,可问题在于,自元嘉帝登基以来,就从没有说过“属意哪家女儿为皇子妃”的话,已经娶了正妃几位皇子都是由各自的母妃相看好了人,直接去请皇上下旨的,除了用印,皇上从头至尾都没露过面,仿佛娶回来的不是自己儿媳妇一般。

      可如今,玄帝当着几个宗亲皇子的面明晃晃提起这事儿,算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万寿宴人多口杂,现在听见的人虽然不多,难保消息不会传出去。泼天的富贵虽好,皇家浑水可不是那么好趟的。

      好在萧氏看出了女儿的郁结,遂悄悄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宽心,自己则施施然举杯,亦如闲话家常一般冲玄帝盈盈一笑,和声道:“皇兄说笑了,臣妹只有羲儿这一个女儿,哪里舍得她早早嫁人。依着臣妹的意思,总要过了及笄之年再做打算,到时候恐怕耽搁了皇子们的美满姻缘。况且缘分天定,说不得诸位皇子早就有了心仪的女子呢?这儿孙自有儿孙福,皇兄还怕萧家的儿郎不把一个个才德兼备的女子抬回来么?”

      这话就是变相地在说,沈蕴羲短期之内不会议亲,且就算议亲,也要一切随缘,反正十二皇子都已经十五岁了,再等两年沈蕴羲及笄,谁又知道是怎样一番天地。

      既然没有直接拒绝,玄帝仍不死心,看看萧氏,又看看沈蕴羲,那眼神就如同在打量自己猎物的狐狸,“皇妹也说缘分天定,朕的皇儿们各有出众之处,也说不准哪个就是跟羲儿有缘的,若真如此,就是等上三年又何妨?”言罢,唇边掠过一丝势在必得的诡异笑容。

      这年头皇帝耍赖皮,任谁也没有办法。今日玄帝一席话,只怕以后平淡度日是难了。或许,她需要改换策略,找个靠谱的皇子嫁了?原谅她前世今生都是这么个现实的女人,打眼看去,这些皇子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沈蕴羲不想去理会萧氏和玄帝的眼神交锋,安然归座。蓦然,对面似乎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投向她,她下意识回望过去,只见对面第五席上身穿赤色螭蟒礼服的南海王萧子胧眉眼如冰,微含探究之意,良久,方眸光轻敛,遥遥举杯敬她,而后一饮而尽。

      世人皆道,衍国四王所倚仗者,东海王以嫡长,南海王以武略,西海王以资财,北海王以皇宠。传闻南海王萧子胧武功高强,冠绝四国,尝于阵前斩西辽敌首四十有一,神勇万夫不当。沈蕴羲心内叹服,遂依礼举起盛满西域葡萄酒的琥珀杯回敬过去,浅浅抿了一口。这酒后劲儿大,她一个女孩子家就不逞能了,反正意思也尽到了。

      当下宴饮已酣,再好的舞乐看多了也没什么趣味了。皇后看玄帝兴致缺缺,端上一个万年不变的精致笑容,向皇帝提议道:“这往年的万寿节都是看看歌舞,饮酒作乐,臣妾想今年不如玩儿一些新鲜的,皇上以为如何?”

      玄帝顿时来了兴致,不禁追问:“皇后有何建议?不妨直说。”

      皇后微微颔首,冲着下首的宾客朗声道:“本宫想,今日来贺的多有才德兼备的名门闺秀和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不如借上林苑的地界宽敞,设器乐、射箭、马术、联句四项比试,不分男女悉可参加。每项的前三名可得到本宫准备的彩头,得了头名的,可以向本宫提一个愿望。皇上以为如何?”

      ……不就是把万寿宴改成相亲大会么,到底有什么新奇之处?沈蕴羲暗中腹诽,奈何她家堂舅大人还真捧场,抚掌笑道:“皇后这个建议不错,那便着人安排下去吧。”言罢挥一挥手,自然有心腹太监飞奔到台下去传话。

      只过了过了约两刻钟的时间,那太监就回转禀报:“皇上,比试场地已经备好。”

      这么短的时间就准备完毕,想来皇后老早就已经预备下了,只是不曾明言罢了。仔细想想,毕竟十二皇子跟其他皇子相比不过占了个嫡子的头衔,除了左相易家和皇子师崇文阁阁老岳于泊外,便再无其他势力。身为人母,皇后自然希望能有一个家世出众的儿媳襄助,后事才可徐徐图之。

      清辉园很快被厚实的帷毡分开四个区域,作为比试的场地。逐鹿台居高临下,可以轻易将各个场地的情况尽收眼底,所以帝后和不参加比试的朝臣命妇都留在原地。各世家贵女及王侯公子们则一同谢过皇上皇后恩典,便随着宫女内监们下台,挑选各自感兴趣的项目博帝后清颜一笑,也好给自己博个名声。

      临别,萧氏和老太君分别嘱咐了她与沈容衡几句,可惜这两位说得话完全相反:老太君的中心思想是让他们一定要好好发挥为沈家争光,萧氏则是让他们量力而行,不要锋芒毕露。

      “妹妹只管从心所欲,不必挂心这些。”沈容衡趁人不备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面上略有苦涩,想来身为高阳侯世子,沈容衡的生活也过得十分压抑谨慎吧,尤其是为人夫为人父之后。

      沈蕴羲淡淡一笑,“大哥无需担忧。以大哥的实力,入围前三名应该不难,只是头名不必强求。妹妹这里左右只是一些女儿家的小打小闹,输了赢了都不是什么大事。”

      沈容衡心头豁然开朗,既欣慰妹妹已经学会了如何在这样的场合从容应对,又心疼妹妹小小年纪就要活得如此辛苦,一时百感交集。

      皇后虽然说明了不分男女,但基本上世家公子们都去了射箭和马术两处,而贵女们多在器乐和联句两处。从前的沈蕴羲属于对琴棋书画都有涉猎,可惜除了书法以外,其他都只能算一般。

      好在,器乐的比试并不局限于琵琶琴瑟这些。沈蕴羲一眼看见内务府准备的乐器台上有把紫玉玲珑箫,便顺手拿了起来,在嘴边试了试音色,果然比现代人制造得好多了。

      “沈二小姐也喜欢这支箫?”

      身后忽然传来陌生的男性嗓音,有白皙而修长的手指出其不意地触上玉箫的尾端,沈蕴羲不禁吓了一跳,下意识松了手后退两步,来人连忙化指为掌将玉箫擎在手里。

      “臣女沈蕴羲,拜见八皇子,愿殿下长乐无极。”沈蕴羲稳定气息,在看到来者的面容后立刻屈膝下拜。那是个身穿碧水琉璃袍的俊朗青年,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明快干练,正是八皇子萧子胥——嗯,也就是他的母亲宁妃李书绮,在点妆宴上看中了周静姝为妇,可惜至今未有定论。

      万恶之源周静姝啊,沈蕴羲低叹。

      “沈二小姐无需多礼。”萧子胥眼底微有异色,似乎在疑惑对方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不过还是虚扶一把让人起来。

      “谢殿下。”沈蕴羲不着痕迹地后退一寸起身,让萧子胥的手扑了个空。

      “呵。”萧子胥不禁失笑,却也不恼,晃了晃手里的玉箫道:“这是一把好箫,它的主人是我一位故人。能落在你的手中,想是极有缘的。”

      有缘么?沈蕴羲淡淡瞥了一眼,脑中飞快地运转起来:萧子胥不自称本殿下,又用这样亲近的语气,是何肺腑?她迅速镇静下来,垂眸轻声道:“既是故人之物,臣女不该妄动,如今在殿下手中权当是原璧归赵。”

      “这倒不必。他当初将玉箫留在教坊司,就是不希望一把好箫就此蒙尘。”萧子胥不无怅惘,良久才由空寂转为释然,看着沈蕴羲舒然道:“沈二小姐叫父皇为舅父,那叫我一声表哥也不为过了,不必拘泥于虚礼。”

      “谢殿下。只愿殿下的故人不嫌弃臣女乐理浅薄,委屈了这把箫。”沈蕴羲郑重地双手接过玉箫,却并未改口,她轻轻摩挲着玉箫上的琵琶结和流苏穗子,心念一动,随口道:“只是有些觉得可惜了。”

      “可惜?沈二小姐何出此言?”萧子胥饶有兴致地问。

      沈蕴羲轻叹一声,“既然辞别旧地,本该与故人互相牵念,却将爱物置于教坊司,故人连调侃一句玉人何处教吹箫的机会也不留,想来是要从此与过去诀别,同殿下天涯两安……”她顿了顿,忽然留意到萧子胥愕然望着自己,似乎触动情肠一般,旋即改口道:“臣女不过无端臆测,还请殿下不要责怪。”

      萧子胥怔忡半晌,方缓缓笑道:“沈二小姐并未说错。我这位故人原是罪臣之子,昔年受家族牵连没入教坊司为乐师,这玉箫原是他自幼的爱物,不想后来竟成为取乐于宫中贵人的倚仗。数年前父皇册封四王,大赦天下,他才终于得以离宫,临别时将此物留于教坊司,以图重新来过一段崭新的人生。”

      “可是如此,反而可知他一生难以走出前半生的阴影了。”沈蕴羲摇头叹息,“过往云烟,其实与玉箫何关?他想开始新的人生,却又执着于将代表过往的玉箫留下,可见过往将永远存于他心底,再难忘却了。”

      “……沈二小姐见解独到,我为之拜服。”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竟能有这样一针见血的观点,让向来作风明快的萧子胥也忍不住赞叹,迤迤然拱手作揖。

      萧子胥今年十九岁,与西海王同龄,他生母宁妃李氏出身江阴望族,其父江宁巡抚李佑衡,官位不算显赫,但李家在江阴颇有威望。萧子胥自幼受玄帝宠爱,在玄帝身边学习政务,又随同南海王萧子胧立有西辽军功。虽然不曾得以封王,但萧子胥在军中的威信不可小觑,这样的人就算再怎么远离政治漩涡,也不能轻易接近。

      “臣女不敢。只是不愿辜负了这箫罢了。”沈蕴羲自谦道。

      “沈二小姐能挑中这把箫,又岂会是不通乐理之人?”萧子胥话音未落,耳侧忽有一阵明快悦耳的琴声分花拂柳而来,直教万物知春,和风淡荡,正是古曲《阳春》。

      “比试开始了,臣女就不打扰殿下了,先行告退。”

      沈蕴羲行礼拜别,不去细看萧子胥的神情。萧子胥微微讶然,须臾又摇头轻笑,冲那道深海般蔚蓝的背影拱手回礼而去。

      一射之地外,灼灼芍药丛中,周静姝席地跪坐于青玉案前,白玉般的十指灵动跳跃飞舞,尔后便有清越泠泠的琴音裹挟着馥郁花香而来,令闻者荡心、听者怡情。约半柱梦甜香过后,周静姝收拢四弦当心一划,一曲铮然而终。

      曲终当下,四周诸人不约而同地击掌赞扬,连一直装背景的沈蕴羲也忍不住笑道:“周姐姐可是开堂彩,这一曲阳春如素女降凡重演,而师旷未及法也。”

      周静姝颔首致意,矜持笑道:“沈妹妹谬赞了,我这微末技艺怎敢与素女师旷相提并论。”因望见沈蕴羲手执玉箫,遂让她至上,“我还没听过沈妹妹吹箫,不如下一位便是沈妹妹了?”

      沈蕴羲余光瞥一眼跃跃欲试的花兮雪和她身旁等候着的应晚尔,一边心内腹诽这二人又到了一处,一边推辞道:“演奏总有先来后到,表妹与应小姐等候许久了,我怎敢插足?还是请她们二位先吧。”

      “沈妹妹推谦了,不过此言极是。”周静姝宁媚浅笑附和,并未看那二人一眼。

      花兮雪顿时无名火起,狠狠瞪了一眼周静姝,随之粗鲁地推开身旁的应晚尔,极速趋步至青玉案前,盘膝而坐,稍稍试了几个音,冲周静姝冷哼道:“兮雪不才,愿以白雪对阳春,献丑了。”

      阳春白雪本同为师旷所作古曲,异曲同工,取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花兮雪弹奏的是第一段《八荒无麈》,她琴艺的确不俗,前半段行云流水,确有琐碎琼瑶飘玉屑、肃然光霁冰壶月的清雪飘拂之境,争奈她心怀浮躁,本该纯净无暇的乐曲横生了不少怨怼愤慨,后半段指间杂乱,何来月窟仙人的超逸绝尘?

      一曲终了,花兮雪尚且不自知,挑眉看向周静姝:“请周姐姐赐教。”

      众贵女也不是都于琴艺上精通,那知之浅近或是不求意境的,自然要给面子夸奖两句,而似周静姝这样琴技精湛的贵女虽然不多,听出花兮雪琴曲上的不足却并不难,只是碍于花兮雪的身份不好明言。

      周静姝本无意与她争持,但她的性情也不会忍气吞声,正待发作,忽见沈蕴羲悄悄拍拍她的手背,上前弯眉笑道:“表妹何需问周姐姐呢?在我看来,表妹琴技自然是好的,虽奏白雪,却不唯白雪之皎洁无瑕,亦有阳春之生机盎然,平生欢浮之韵,真是让我等甘拜下风。”

      阳春白雪虽然异曲同工,到底意境不同,沈蕴羲说花兮雪的《白雪》有欢浮之韵,实则暗指其不足。花兮雪没听出来沈蕴羲的弦外之音,自诩绝妙。倒是几个识得眉眼高低的贵女背地里笑个不停,周静姝也清了清嗓子,又不敢笑出声来怕花兮雪发觉,当真辛苦得很。

      “接下来该是应姐姐了。”沈蕴羲连忙转移话题,怕花兮雪一时反应过来,徒生枝节。

      应晚尔不经意被点了名字,她于乐理上有限,随意抱了琵琶上场,轻弹一曲《飞花点翠》,沈蕴羲对这个懂得不多,只从乐理上听着复杂多变的节奏是有了,旋律却是优美华丽有余,委婉质朴不足,果然曲终时喝彩者寥寥,不过鼓掌敷衍敷衍罢了。应晚尔暗自咬咬牙,带着丫鬟扭身往马术场的方向走去,约摸是去看西海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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