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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玉楼宴罢醉和春 ...

  •   五月初八,端午刚过,接踵而来的就是玄帝萧昂的万寿节。玄帝今年五十岁,是整寿,所以礼部办的格外隆重,早在一个月之前就有礼部尚书亲自带着官员并内监们在上林苑的逐鹿台装点布置,并由皇后娘娘凤笔亲书宴客名单,御林军护送皇后身边的一等尚宫前往各家府邸,呈上邀请函。

      万寿节前三天,沈蕴羲晨间去凝寿院请安时看到了老太君手中的烫金名帖。其时,老太君握着她的手,殷殷嘱咐:“此次逢万寿节大办,诸皇子、王爷、勋贵都要参加。到了那里,祖母要与几位侯府诰命同席,分身乏术,羲儿务必应对得当,不可冲撞了贵人。”

      沈蕴羲自然懂得她的言外之意,是让她对几位皇子稍加辞色,其中又以北海王为主,因而只道:“羲儿定会谨言慎行,绝不堕了沈府家声。” 余下的,竟也不提,老太君见她不搭茬,以为她尚不知紧张婚姻之事,只得罢了。

      老太君跟她说的话,并未避开旁人,于是沈蕴安的脸色眼见着就垮了,往年她也没想太多,谁知今年万寿节办得热闹,可无论她还是沈蕴舒等人,都没有去参加宫宴的资格,只能眼馋了。

      三日后辰巳之交,老太君沈郑氏、萧氏、沈蕴羲各自按品大妆,在沈府众人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里上了马车,由世子沈容衡亲自骑马护送到宫门口。沈擎和沈容衡父子都是臣子,依礼要先去迎候玄帝,沈蕴羲等人却是女眷,要和其他命妇贵女们一样去凤和宫拜见皇后娘娘,之后与凤驾一同去逐鹿台赴宴。

      与上次来凤和宫时不同,这一次沈蕴羲一行进入正殿之时,已经好几位命妇贵女在皇后处请安了。小宫女按照品级将老太君和萧氏领到各自的位置上,沈蕴羲目前没有册封,同大多数贵女们一样被宫女带到一片花圃旁赏花,这些世家贵女都是京城大大小小的宴会的座上宾,彼此能混个脸熟,也就流畅从容地相互攀谈起来。

      只有女儿家的讨论,便少了许多拘束,众人的话题渐渐围绕着四位王爷展开,比如这家王爷掌了哪个部门,那家王爷有什么爱好,不一一类举。沈蕴羲只管出个耳朵仔细听,很少主动发表言论。偶尔被问到头上,才会多说两句,却绝口不提皇子们的细节。

      沈蕴羲的年纪在这群贵女们中不算大,又因正主儿从前不喜欢这种虚伪的谈话,因此相熟的人不多,如今还能清楚地想起来脾气秉性的,还是花兮雪,周静姝,再就是皋乡伯应永河嫡三女应晚尔这几个。

      这些个贵女们来参加一个沉闷无趣的寿宴,自然也是带着家族的期盼和各自的少女情怀。譬如花兮雪,她自从去年和母亲参加宫宴时见了五皇子、南海王萧子胧之后便情根深种,简直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可惜南海王性子清冷,待人疏离,又因星象不利,如今二十一岁了还不曾娶妻,花兮雪这一番情意多半要付诸东流了。

      再譬如应晚尔,西海王萧子期的生母齐妃应氏乃其父的二姐,是而皋乡伯应家早就加入了西海王一党。应晚尔的相貌在美人云集的晋阳城并不算十分出众,倒是眼角眉梢带着不少心计诡谋,因而自信一定能成为西海王妃甚至更进一步,以前也没少在贵女圈里调三斡四,正主儿对她的印象分几乎为负。

      但她父亲应永河不过是个闲散伯爵,无兵无权,只是资财颇丰,传闻中阴冷善谋的西海王殿下大约也看不上她,否则也不会拖到十九岁了还不纳妃——要知道,应家与西海王年纪相仿的嫡女可不止一位呢,想纳早就纳了。

      相比之下,周静姝就显得稳重许多。她祖父是帝师,已故的父亲是谏议大夫,周家自太祖起出过两位帝师、两位丞相、三位皇后,出身于这样的清贵之家,耳濡目染了无数祖辈的旧事,对于与她年纪合适又尚未纳妃的几位皇子,她自有一番心思。

      出于桃花林一事,沈蕴羲对她,只能敬而远之。可惜安稳日子过多了,麻烦就会找上门来。

      事情最开始是花兮雪挑起来的。她被南阳郡主养的十分娇纵,嘴上也没个遮拦,看周静姝周旋于众位贵女之中丝毫不露怯,游刃有余,向来自命不凡的她难免心生不快,混忘了点妆宴上吃过的瘪。

      眼看周静姝随手执了一朵百合轻嗅,花兮雪忽然粲然一笑,用不小的声音揶揄道:“百合寓意百年好合,周姐姐选这花是好意头呢。听说周老夫人已经在为姐姐相看人家了,如今可有眉目?如果定下了,咱们应当恭贺才是。”

      当众提起婚姻之事对于未出阁的女儿家来说其实是极其无礼的行为,奈何花兮雪的外祖父郁王是颇受倚重的三朝王爷,连玄帝都需尊敬着,不看僧面看佛面。何况似花兮雪与沈蕴羲这般人,都是皇室宗亲,寻常官家小姐自然不敢轻易质疑。故而当下,诸位贵女皆面面相觑,不知周静姝会如何应对。

      “花妹妹此言差矣,如若有那么一个半个能入眼的,周姐姐何须来此走一遭?”明显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应晚尔顺口接道,正所谓各为其主,她跟花兮雪因为属意不同的皇子,不过是表面上的情谊,难得有这种同仇敌忾的时候。但眼下她们拥有共同的敌人,自然乐于添油加醋,反正闹大了有花兮雪背锅。而她这话一出口,周静姝的目光霎时变得犀利起来。

      按理说周静姝的家世也不低,可皇家和官家就如同隔了一座大山,不容跨越。她生的高贵典雅,仪容不凡,在京中素有端庄持重的美名,上次万寿节,皇后还金口玉言赞其“贤而美”,哪里肯为花兮雪和应晚尔堕了名声,遂只带着三分笑意看向她们,不怒自威:“有劳两位妹妹记挂。不过此乃周府家事,不足为外人道也,不敢劳烦二位妹妹操心。妹妹们如有闲情逸致,不如多为自己筹谋筹谋。”

      ……漂亮!

      沈蕴羲几乎就要赞扬出声,看来气质也分很多种,相对于周静姝而言,这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和气势,就如同职场上雷厉风行的女强人。这话本没什么,只是由她说来格外有压迫感。

      应晚尔却不肯轻易放过,追着道:“周姐姐既然叫咱们一声妹妹,那妹妹关心姐姐的事也是该当的。难不成方才姐姐对诸位贵女们以姐妹相称,都是虚与委蛇么?妹妹可真是寒心啊。”

      “就是就是。”花兮雪随声附和。

      应晚尔这话说得辛辣刻薄,却偏偏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倒好像是周静姝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一样,方才跟周静姝交谈过的人听见难免刺心。虽然大家确实是在虚与委蛇,被人明晃晃说出来还是好说不好听,再说了,女眷们的结交,谁不是为了家族、为了利益?

      眼见着火药味儿越来越浓,场面一时也很难看,沈蕴羲看够了俗套的戏码,看在南阳郡主的面上,花兮雪的事她总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刻意掩唇一笑,嫣然无方。她在众人循声而望的疑惑目光里上前两步,柔声道:“今日乃是皇上的万寿,赴宴者自然都是为着皇上仙福永享、寿与天齐,难不成表妹和应小姐觉得咱们该怀着其他的心思不成?”

      周静姝看她一眼,意识到她在为自己解围,也随声笑道:“沈妹妹说的对,谁敢存了其他心思,可是大不敬之罪。”

      这一个大不敬的罪名砸下来,谁敢硬接?眼见着众贵女神色惶惶,花兮雪和应晚尔脸色微变,沈蕴羲却又朗朗而笑,眉眼盈盈,“其实表妹性情直爽,不过是想到哪里说哪里,绝无冒犯周姐姐的心思。姐姐美貌贤惠,来日自然有好结果,表妹原也不需要多问这一句,是也不是?”说完,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给花兮雪,若她还看不懂,沈聆欢也别无他法了。

      好在花兮雪人还不算太蠢,看得出来沈蕴羲是在给她台阶下,于是也乐得顺坡下驴,勉强陪笑道:“正是呢,表姐这话是说在我的心坎里了。”

      尘埃落定,鸣金收兵,一场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渐渐被人忘却。贵女们仍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只是这回众人都刻意避开了应晚尔。看着她铁青着脸无处发泄的模样,沈蕴羲在心底只想笑:谁让你方才上纲上线的?她帮花兮雪是看在两人多多少少是表姐妹的关系,不能让花兮雪太丢人,否则自己脸上也不好看。至于应晚尔?不好意思,咱们真得不熟。

      又聊了小半个时辰左右吧,一个衣着鲜亮的宫女才小跑进来传信,说是逐鹿台那边儿已经准备齐全,请皇后娘娘赴宴。贵女们便各自回到祖母、母亲身边,皇后也在各府女眷的簇拥之下,浩浩荡荡地向逐鹿台而去。

      上林苑例来是皇家春猎之处,当中有一清辉园,因每逢十五之日,园中月色极佳,故取张九龄“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之句命名。逐鹿台是这园中的一座高台,自太祖起便开始建造,历时十年方成,专供王公贵族游猎时宴饮之用。如今正值春夏之交,花开正盛,林下成荫,冷暖适宜,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登台入席,似沈擎这般的男宾已经赫然在座。逐鹿台正上方一龙一凤宝座,玄帝萧昂与皇后易氏并肩而坐,下首臣子在左,女眷在右。沈蕴羲要跟随母亲萧氏,坐了右列第五席,仅次于几位大长公主与长公主。

      昭阳大长公主依旧带着谢微。谢微长相有几分肖似萧氏,是衍国皇族特有的温和婉约,但她不像花兮雪一样娇纵,反而宁静温雅,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左列起首是十四位皇子按照续齿依次排开,然后方是几位王爷、贵胄和三品以上的大臣们。首座自然是大皇子、东海王萧子朝,孝惠皇后许氏所生,后来又养在当今皇后易氏膝下。他虽是嫡子,只可惜胎里不足,素来体弱多病,故今已二十四岁,仍未立正妃,府中只有几个不入流的侍妾照顾起居,还是皇后硬塞进去的。

      四王之中,萧子朝是最不耐烦储君之争的,与诸皇子少有往来,在朝堂之上也没什么根基。沈蕴羲对他的了解不多,只是现在看去总觉得他身上似乎弥漫着一丝阴诡之气,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内敛清华。

      宫里的水果然很深啊。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的忽然传来一阵礼炮声,想来是到了吉时。沈蕴羲随同母亲一起整肃起身,众人整整齐齐地屈膝参拜玄帝萧昂,山呼三次:“恭祝吾皇万寿无疆!”

      玄帝大手一挥,凛然道:“众卿平身,赐座,开宴!”

      “谢吾皇恩典!”众人异口同声道,方起身各归其位。

      寿宴一开始,照例是三巡酒,第一巡是诸皇子敬父皇母后,第二巡是臣子命妇敬帝后,最后才是皇上举杯,与赴宴之人同饮一大白。酒过三巡,宫中教坊司精心准备的舞乐才上场表演,众人就在这鼓瑟笙箫、清音曼曼里推杯换盏,低声攀谈起来。

      沈蕴羲端坐于萧氏身旁,偶尔与谢微和花兮雪寒暄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她坐的位置离帝后很近,时刻不敢放松,时间长了难免有些百无聊赖,便望着那歌舞出神。

      说到皇子们的亲事,其实除了二皇子萧子育、三皇子萧子膺、四皇子萧子朗、七皇子萧子腾之外,其他诸位皇子都是一些快乐的“黄金单身汉”,至今不曾娶正妃,难为他们老爹也不着急。

      不过也不排除玄帝之所以把寿宴办得这样隆重,就是为了趁这个机会给儿子们挑个可心的媳妇。

      但皇帝的心思,不是她一个闺阁少女能轻易揣测的。沈蕴羲想得正入迷,冷不防上头传来一个浑厚威严的声音:“羲儿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沈蕴羲神志骤然回笼,循声望去,正好对上玄帝带着怀恋关切的复杂目光。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玄帝,自己这个年届半百的舅父保养得极好,面部肌肉几乎没有松弛,仍能看出年轻时的俊逸天成。他的胡须鬓发修剪得一丝不苟,望之有如四十许人。

      “臣女沈蕴羲参加皇上,愿皇上长乐无极。”她从容不迫地按着规矩欠身行礼,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悦耳动听:“臣女贪看歌舞,让皇上见笑了。”

      “是么……呵。”玄帝似乎看穿了她信口拈来的拙劣谎言,却并不说破,只是静静看着她捻须而笑,“还是如以前一般叫舅舅就成了,什么皇上不皇上。你今年有十三岁了吧?既是大姑娘了,有空就多来宫里逛逛,陪陪……陪陪太后。”

      沈蕴羲闻之,从善如流地改口:“羲儿谨谢舅舅隆恩。”心内却想,太后那表情不把我吃了就不错了,哪里需要我陪。

      玄帝见她只是谢恩,却并不领旨,更绝口不提入宫之事,不禁觉得好奇,便多看了她两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那张与萧氏分外相似的面容几乎在一瞬间就勾起了他潜藏心底多年的旧事,不由得怔忡道:“羲儿……羲儿很像你母亲。”

      “羲儿不过萤烛之光,不敢与母亲明珠之辉相较。”沈蕴羲垂首自谦,是她的错觉么?总觉得自己这个堂舅一看自己就要哭出来似的。

      玄帝渐渐回过神来,面上多余的情愫一一褪去,他将目光投向沈聆欢身旁和静微笑面无异色的萧氏,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旋即爽朗笑道:“皇妹将女儿教导得这样好,朕很是欣慰。如今羲儿也十三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朕的皇儿们还多半是孤家寡人,如若朕想要羲儿成为萧家的儿媳,皇妹可愿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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