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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宫门一入深似海 ...

  •   从点妆宴回来,沈蕴舒忽然开始闭门谢客,除了给老太君请安,轻易不肯出屋。而沈家上下也无人顾及她,全因萧氏为沈容律定了一门亲事,女方是从四品国子司业张治中嫡次女,虽不算高贵,但清流书香,正是沈家所需的。

      老太君只当是沈蕴舒在为哥哥的亲事费心,便也不多过问。

      日子在春光如许中悄然过去,除了齐嬷嬷设计打发了纯雪以外,羲和院的生活还算平静安宁。转眼便是三月十六,贵妃沈挚三十五岁芳辰,沈府自老太君起,都早早起身梳妆更衣,准备入宫的事宜。

      府中小姐们按照嫡庶尊卑,穿衣的规制也各有不同。一大早,萧氏就打发了陪嫁侍女琳琅和珠玑到清欢园,选了一套新做的浅粉色金丝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织锦云纹斗篷,再用一副碧玉生金海棠头面仔细妆点了,既合沈蕴羲的身份,又不刻意出挑,以免喧宾夺主让贵妃忌讳。

      至凝寿院时,沈蕴舒已经在陪着老太君说话了。她选了件浅碧色软银轻罗百合裙,头面多用银器,但花纹样式都是精挑细选的,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如临波照水的一枝碧荷空翠生幽。

      老太君看她身后跟着令德等四人,每人手上还捧着一个礼盒,因问道:“这都是给贵妃娘娘的贺礼?”

      沈蕴羲微笑颔首,“这是母亲一早准备的。母亲说她不便入宫亲贺,但礼不可废,往年都是让陪嫁嬷嬷们送进宫去。这次羲儿既然与祖母同行,自当亲自交与贵妃姑姑。”

      衍国的女子品级计算方法很奇怪,沈蕴羲至今也没太弄懂。大概是说萧氏是郡主,从一品,是从皇帝处论起的“君”家人。沈贵妃虽是正一品,但只能算“君”之妾。老太君是正一品诰命,却是“臣”,所以老太君可以给沈贵妃贺寿,萧氏却不便前去,便如数日前点妆宴上,萧氏也不需给沈贵妃请安。

      老太君愣了一愣,旋即笑道:“这是该当的。”原来老太君往年都不知道萧氏给沈贵妃送礼的事,萧氏觉得是小事不提,老太君便误会萧氏看不上沈贵妃所以根本没送礼。如今看来,萧氏很是把沈贵妃放在心上,她向来大方,这礼物看来也不轻,因而心底下对萧氏便多了几分好感。

      沈蕴羲哪里不知道老太君的心思呢?其实这一次萧氏也并没准备让她去送礼,还是她主动要求的。既然是结交,那就要让老太君看到母亲和自己的诚意,遮遮掩掩的难道是做田螺姑娘不成?

      不一会儿沈蕴安和沈蕴宁也结伴过来。如往常一般,沈蕴安选了件桃花云雾烟罗衫,可惜那套金镶红宝石首饰衬得她老气了些,但总归还是俏丽可爱的。沈蕴宁则一袭月白色银纹绣百蝶度花裙,首饰不算多,显得整个人清丽典雅,有如遗世独立的白梅。

      沈蕴慕一如既往是不去的。老太君一一看过她们的装束,见无不妥之处,便放下心来准备出发。一行人轻装简从,缓缓拐入紫微大街,再至朱雀门前。

      众人下了马车,金福寿已经在宫门口恭候,以老太君为首,各自带了丫鬟跟着金福寿进宫去。沈蕴羲不禁感叹,天家威严,果真让人望而生畏。

      按照祖制,入宫看望后妃的家眷都要先去寿安宫给太后请安,再去皇后的凤和宫请安,最后最后,沈蕴羲等人才能到沈贵妃的锦棠宫。

      老太君领着众人到了寿安宫,让宫门口的宫女一层层传信进去,半晌才等到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出来,请众人进去。众人到了正殿,一个个垂首规规矩矩地行大礼,连平日里最是活泼的沈蕴安也大气都不敢出,过了许久,才听见上首传来老妇人年迈的声音:“沈老太君请起,赐座。”顿了须臾,方道:“你们也平身吧。”

      沈蕴羲这才敢起身,老太君已经让宫女扶到了一个红木圈椅上,其他人没有让坐的旨意,只能整整齐齐地站在阶下。她不能轻易抬头,便文静地垂首而立,忽然,上方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这是……是欢儿的孩子吧?”

      欢儿说得就是高阳侯夫人萧欢逸。沈聆欢知道是在叫自己,因又盈盈拜倒,从容应对:“臣女沈蕴羲拜见太后娘娘,愿太后芳华长秀,慈龄永驻。”

      “不愧是欢儿的女儿,是读过不少书的。”上面传来伴着咳嗽的笑声,话语里带了几分慈祥,“快起来,到哀家面前来。”

      “臣女遵旨。”

      沈蕴羲沉着上前,莲步轻移,自右侧上云阶,直至太后宝座面前方止。她眉眼盈盈地看着太后,笑容矜持而得体。细细算来,太后苏氏已年近七旬,可是保养得极好,比不到花甲之年的老太君还年轻些。

      太后拉近了她细看,不由得愣了一愣,许久才和蔼笑道:“羲儿长大了,很像你母亲……哀家上次见你还是你刚满周岁的时候,那时欢儿带着你进宫请安。一晃这么多年过去,那时的的小不点儿都成大姑娘了。”因问道:“今年多大了?什么时候的生辰?”

      沈蕴羲哪里记得周岁时候的事,那时候她都不知道在哪里呢,正主儿怕都没印象。次再听太后问话,亦如常回道:“回太后娘娘,臣女今年十三岁,八月十六的生辰。”

      “嗯嗯,是了,那年你母亲进宫参加中秋家宴动了胎气,皇帝做主让你母亲在哀家宫中养着,谁曾想第二日便生了你。”太后微微点头,慢慢回忆着旧事,忽又看向身边的老嬷嬷,问道:“哀家记得,哪个孩子与她生辰相近?”

      老嬷嬷掐指一算,恭敬道:“太后娘娘的记性真好,是十殿下。殿下是八月十四的生辰,只是比沈二小姐大了四岁。”

      “嗯,是子胤那孩子。子胤今年十七,与羲儿年岁上倒也还相仿。”太后含笑颔首,一语双关,“羲儿虽然还小,可沈家也该相看起来了。沈老太君,你和她母亲可操心过这事儿?”

      太后的话说的模棱两可,又驴唇不对马嘴,倒叫老太君心里忐忑:难不成,太后想把二孙女指给十皇子?

      毕竟皇家心意不好揣测,老太君因垂首恭敬道:“羲儿年纪还小,臣妇与郡主的意思是等孩子大一大再定。若是太后娘娘垂怜羲儿,也是羲儿的福气了,沈家上下自然感念太后恩德。”

      沈蕴羲垂首,皱眉细思:十皇子萧子胤是安妃周氏所出,便是周老夫人惦记的那个嫡亲的外孙子,听闻他生性机敏好辨,擅长骑射之术,尝于十岁时从玄帝游猎,所获居诸皇子之上,得玄帝亲赐太祖之七宝鞍、捍天弓。可惜,数年前玄帝择诸皇子之优者立王,十皇子并不在列,渐渐也就淡出了朝臣们的视线。

      而听那日沈贵妃的口风,这位十皇子应该是支持北海王萧子朔的。

      对老太君而言,听出了太后想把孙女指婚给皇子自然欢喜。沈蕴羲对这件事本应无可无不可,反正嫁给了一个于皇位无望的皇子与嫁给其他世家公子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此事还牵着周静姝与萧子朔,她便不能安然处之了。一个不小心,她那老爹就会被迫上了贼船。

      “自家几个孩儿的亲事,哪里算得上什么恩典。”太后淡然一笑,不知何故那眼里的神色隐隐有锋芒,“不过既然欢儿不着急,也就不在这一时了。羲儿的婚事归根结底总得皇帝说了算,哀家只是提一嘴罢了。”

      太后又跟老太君叙了几句话,便打了个哈欠,自称精神不济,让众人告退了。可直到退出正殿,沈蕴羲还能感受到背后那道灼人的目光,如同钉子一样剜在她身上——太后这个眼神可真不友好,事出反常必有妖,以后要留心着了。

      再至凤和宫,众人已有了经验,不再像在寿安宫时一样战战兢兢,不同的是,她们到寿安宫的消息早就传到了皇后耳朵里,所以皇后的大宫女一早就在宫门口恭候了。

      沈蕴羲等人照样规规矩矩地行礼参拜,当今皇后易筝乃左相易世寻之女。玄帝在潜邸之时,王妃许氏即已病故,登基之后,帝追封许氏为孝惠皇后,三年后方迎立易氏为后。皇后生有十二皇子萧子望,今年十五岁,颇受玄帝喜爱。

      左相易家与沈家并无太多人情来往,从宫中形势来讲两家的关系十分微妙,所以皇后并未多留她们,问了两句老太君的身体状况就让她们退下了,倒是免了一番应对之苦。

      再到锦棠宫的时候,沈蕴安脸上已经带了细密的汗珠,小丫鬟悄悄帮她擦了好几次。早就得了消息的宫女引了她们进去,行礼毕,沈贵妃赐了众人坐下,方端庄笑道:“点妆宴一别,可叫我想侄女们想得紧。”她笑吟吟地招手让沈蕴羲上前,“天气一暖,羲儿气色也好多了,这伤口也没留下什么疤痕。”

      沈蕴羲连忙欠身行礼,声音如初莺啼啭:“谢贵妃姑姑记挂。”

      沈贵妃握着她的手,道:“叫姑姑就是了。今日可惜你表哥不在,去兵部公干了,否则正好咱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说话。”

      说起萧子朔,沈蕴羲总想起桃花林之事。她知道沈贵妃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萧子朔,那心思昭然若揭:若是沈蕴羲嫁给萧子朔,成了北海王妃,那么沈擎再明哲保身也不得不为爱女考虑。沈蕴羲实在痛恨这种被亲人算计的感觉。

      “如有机缘,自会相见。何况表哥勤于公务,羲儿不敢轻易打搅。”沈蕴羲随和应道,并未流露出太多感兴趣的意思,生怕让沈贵妃会错什么意。

      沈贵妃笑着点点头,不置可否。转而一一问过沈蕴舒三人,老太君自有心思,便着重介绍了沈蕴舒。沈贵妃见她还算温顺懂事,年纪轻轻却也妥当,当下便赐了四样早已准备好的礼物给四姐妹,又独独赐一柄玉如意给沈蕴舒以示意老太君,于是两下心照不宣。

      沈贵妃宠冠六宫,她的生辰宴会皇上也会驾临,沈蕴羲等人不宜久留,恳谈片刻便告辞回家。来时庄重谨慎,回去时却各有各的心思。老太君思量着两个孙女的婚事,笑得合不拢嘴;沈蕴舒担心自己的未来,隐隐怀有期待;沈蕴安装了一上午的背景板,连句话也插不上,这会子懊恼不已,心有怨怼。

      而沈蕴羲,她忽然意识到,对她而言现在嫁个靠谱或者不靠谱的夫君似乎都不是容易的事了。有时候,选择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到家时已经过了午膳的时间,个顶个饿得头晕眼花。沈蕴羲让小厨房做了些容易克化的食物草草用了一些,便见萧氏的丫鬟玳瑁过来,言说夫人有请。

      沈蕴羲猜想,萧氏应该放心不下她今日入宫的所见所闻,遂梳洗一番带了丫鬟跟着玳瑁一起去清欢院。

      清欢院作为萧氏的居所,和了她的本名“欢逸”,也取自苏轼《浣溪沙》下阕,人间有味是清欢。其布置陈设多以舒适典雅为主,夏有凉亭,冬有暖阁,三进的院落内外遍植翠竹,一年四季花草树木不绝,远远便闻有清芬幽微。

      从正门进去,迎面便是一架巨大的百鸟朝凰刺绣屏风,上隽传国玉玺及先帝题款,乃是萧氏的陪嫁。转入内室碧纱橱里,只见萧氏正临窗缝着一件男子的长衫,见她来了,唇边便自然而然浮上温和的笑意。

      “羲儿给母亲请安。”沈蕴羲屈膝行礼,旋即上前甜甜笑道:“母亲又在给父亲做衣服了。这针脚做工,可比常嬷嬷的还好呢。”

      “你这孩子,多大了还打趣母亲。”萧氏说着便放下针线,拉着女儿的手慈爱笑道:“你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饭时,可用了些什么?”

      “小厨房做了蟹黄面,羲儿并没饿着。”沈蕴羲笑着回答,“正好玳瑁来寻,羲儿只当消食,来陪母亲聊天了。”

      萧氏笑意浅浅,又说了几句顽话,方转入正题上来,要她将今日入宫之后的事一一说来。沈蕴羲早有准备,便将今日太后和宣妃两人的事着重说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应对之词,只是并未提及太后对自己的神情变化。萧氏听罢眉心深锁,若有所思,良久才哀哀一叹,却只是说:“羲儿大了。”

      沈蕴羲今日早听了好几遍自己大了的话,心想可不是大了么,一个个的都开始打她的主意了——或者说,打高阳侯嫡女的主意了。

      她堂舅舅玄帝萧昂,共有十四位皇子,未婚适龄的有七八个之多,尤其那四位王爷都有种种原因而未婚,从理论上来说,他们每个人都可能为了高阳侯的兵权而和她联姻,但谁也不敢贸然求娶——毕竟,玄帝才五十岁,年富力强,皇子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依附东西南北四位亲王而结党谋划。

      沈擎自始至终都是玄帝的人,属于帝党,正因为如此,他也不能轻易选择立场,他所能做的只有忠君,并且期待未来的皇帝是个明君,能让他急流勇退。这也是他虽为沈贵妃兄长,却并不公开表示支持北海王的原因。

      这个道理,沈擎懂,萧氏也懂。而作为沈蕴羲的母亲,她无论于公于私都希望沈蕴羲能远离政治争斗的漩涡。否则她也不会对老太君和沈贵妃一次又一次的试探视而不见——自沈蕴羲出生,她们的念头就没断绝过,绝非今日临时起意。

      “往后太后或者贵妃娘娘有什么赏赐,你只管告诉母亲就是。”萧氏殷切道,“后宫里的事盘根错节,你没经历过不懂这些。再过两个月就是万寿节,今年老太君、母亲还有你,都要入宫赴宴。切记,到时候无论谁在你面前提起诸皇子,你都不要理会。”

      沈蕴羲了然点头,“母亲放心,羲儿知道轻重。”

      母女俩又谈了些府中琐事,至申时沈蕴羲才回到羲和院中,毫无疑问晚膳又是草草用的。至夜,她躺在云丝被里,回想着白天的事,总觉得太后的神情别有深意。按理说,太后与她的外祖母是亲姐妹,看她的眼神总不该那样耐人寻味才对。尤其是走的时候,她分明觉得太后眼中似有凌厉之色。

      天家秘辛,不是现在的她能查问的,纵使一团又一团迷雾将她重重包裹起来,她也只能任凭自己堕入沉眠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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