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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庭院深深深几许 ...

  •   不一时,窗外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是门前的写竹桥因人有过而发出的哀鸣。纯风纯月知趣地掀开毛毡门帘,一个比看起来比萧氏稍稍年长的妇人和一个妙龄少女联袂而来。那妇人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一身病态,正是齐姨娘;她旁边的少女亦有如西施之容,柔柔弱弱,软软温温,颇有几分动人心弦之处,正是即将及笄的沈家大小姐沈蕴舒。

      “妾身齐氏给二小姐请安。”齐姨娘依着规矩微微欠身行礼,只这么一句话就咳嗽了两声。沈蕴舒亦颔首,道是“二妹妹好”。

      沈蕴羲并不故作姿态,心安理得地受尽了礼,这才命令容扶齐姨娘起来,引着二人在雕花椅上坐了,矜持一笑:“姨娘来得好早,大哥哥与嫂嫂才走呢。”

      “妾身本该一早来的,奈何夫人不允许咱们来打扰二小姐养伤,还是今儿去老太君那里请安,才听老太君说已经准了的。”齐姨娘和声解释道,话里话外,沈蕴羲能猜出来,约摸是老太君听了谁的口风向萧氏暗示,萧氏才同意的。

      齐姨娘原来是老太君身边的丫鬟,父亲是府里的二管家,母亲是老太君的陪房。世子沈容衡降生后,楚氏就被老太君放到了儿子身边做通房,宠爱不算多,但因为是沈擎的第一个妾室,后来又生了次子沈容律和长女沈蕴舒,所以封了姨娘住在燕飞阁。

      在沈蕴羲的记忆里,沈蕴舒善调香、通药理、勤烹饪,颇有才情,长得又惹人怜爱,由此得了老太君欢心。老太君念旧情,爱屋及乌,待齐姨娘便一向比其他姨娘和善些。

      “母亲疼爱我,反教姨娘担心了。”沈蕴羲不想刚来就得罪了老太君,出于礼貌,淡淡应了一句,便转而看向沈柔歌,笑意浅浅,“难得大姐姐也来看我呢。日前听齐嬷嬷说起,大姐姐那日跟我出去赏雪时着了风寒,都起不来床了,今日一看气色却还好呢。”

      听她不咸不淡地说起赏雪的事,沈蕴舒脸色微变,掩唇咳了两声,作出一副病态,方勉强笑道:“劳二妹妹记挂,如今已大好了,只是还吃着药。”

      这演技很拙劣啊……沈蕴羲在心里嘲讽,面上却不露声色地感慨道:“看来大姐姐是请到了神医呢,这么严重的风寒三四天就康复了。”

      言外之意,就是已经知道她在装病了。齐姨娘和沈蕴舒一边暗想原来自命清高的二小姐怎么突然咄咄逼人起来了,一边也只能顺着话茬说:“府中的大夫确实很尽心。”

      “说来那日难怪大姐姐会染上风寒。”沈蕴羲轻轻一笑,如春风拂面,“那天我与大姐姐在疏梅亭外偶遇了向远侯世子,本该避嫌的,谁知大姐姐偏说从未见过向远侯世子,为着两家的情面要去拜见问好。世子又邀咱们去亭子里饮茶,谁承想好好的走着我却失足滑倒。大姐姐既担心我又着了风,这才病了吧。都怪我,若是我能劝住大姐姐就好了。”

      她这一席话说完,齐姨娘和沈蕴舒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了。一顶不知礼数、私会外男致嫡女受伤的帽子扣下来,若是让老太君听见,沈蕴舒就是说翻了天去都承担不起。

      向远侯世子名叫秦修文,年方弱冠,乃当朝舒妃秦湘侄儿,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是许多京城贵女们思嫁的对象,沈蕴舒也不例外。她现在还没定亲,难免要为自己考虑。或许她是想让沈蕴羲在秦修文面前出出丑来衬托自己的端庄温雅,只是没想到沈蕴羲会撞到树上晕了过去,以至于计划落空。

      但沈蕴羲吃准了沈蕴舒不敢赌,她怎么摔倒的,细查便知沈蕴舒肯定脱不了干系。无论现在有没有证据,沈蕴舒这么谨慎的人,一定不敢轻易地毁掉自己在沈府中的形象地位,哪怕只是一点点流言和怀疑,所以她才有恃无恐地给沈蕴舒扣帽子。

      “其实那日去赏雪之前我的头就有些昏沉沉的,举止或有莽撞之处。”沈蕴舒惯会伪装自己,哪有那么容易说不出话来,很快便想好了说辞,挤了两滴眼泪,揪着手绢期期艾艾道:“若是姐姐有什么失礼之处,二妹妹可别见怪。”

      沈蕴羲还没回应,门外纯雪忽然走进来禀报:“二小姐,折柳轩的芬仪过来请安,说是替郑姨娘送礼物。”

      “既然二小姐这里事忙,妾身与大小姐就不打扰了。”齐姨娘连忙见缝插针道,说着便与沈蕴舒一同起身告辞。而沈蕴羲敲打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随她们去了。

      送走楚氏母女,沈蕴羲不由得看了看纯雪——这丫头看起来眼珠子可活泛得很,方才齐氏母女进进出出,可都是她迎来送往的,况且她方才早不进来晚不进来,偏偏在沈蕴舒卑微示弱地时候进来,报信的时机未免也太凑巧了,看来有必要让齐嬷嬷防范着。

      如是想着,转眼令功已经领着芬仪进门。这只是个容貌平平的自梳女,年纪跟齐姨娘差不多,是折柳轩的管事姑姑。芬仪在她面前并未下跪,只是道了个万福,便将手中的红木漆盒交给令功,并不十分恭敬地说:“这是我们姨娘送给二小姐的药膏,能祛疤除痕,请二小姐不要嫌弃。”

      衍国大户人家的后宅都是嫡庶尊卑分明,沈家也不例外:夫人之下,有姨娘和通房,其中姨娘又有贵妾和贱妾之别。芬仪口中的郑姨娘正是沈擎的贵妾,今年三十四岁,是老太君的远房侄女,据说是父母两重孝耽搁了婚事,入府时已是“高龄”。不过她肚子倒争气,膝下有十岁的三公子沈容徽傍身。

      不必说,在沈府后宅,郑氏母子都是被老太君放在心尖上的特例,待遇到侍从都只比正房减两分而已。郑氏生得美貌,这些年又被老太君宠出了一身娇纵气,府里下人对她望而生畏,萧氏碍于老太君,很少与她正面冲突。

      这方是聪明人妻的做法。

      沈蕴羲随意瞥了一眼木盒,不动声色地让令功收起来,用杯盖轻轻刮着杯沿,良久方道:“姨娘的心意我知道了。她的病情如何了?”

      芬仪微微一愣,疑惑而又气愤地道:“二小姐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们姨娘好得很,哪来的病?”是谁竟敢背后诅咒她的主子生病,还传进羲和院?

      “这可奇怪了。”沈蕴羲偏着头道,“姨娘一向恭顺,知道我受了伤,老太君又发了话,必定要亲自来看望才能放心,怎么会指派一个奴婢来送点药膏就算了?”她看见芬仪面色一滞,皱眉苦脸道:“我思来想去,必定是姨娘病了,这才不能来,怎么,难道不是么?”

      ……是哪个说郑姨娘恭顺的?

      芬仪一口老血憋在喉咙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若是承认郑姨娘有病,那是咒主子;若是否认,那该怎么解释郑姨娘不亲自来看望?毕竟老太君早上的时候确实发了话,让府里的妾室和小姐们都去看看二小姐,免得二小姐在屋里待久了心里憋闷。

      过了许久,她这一口气才算平了,勉强陪笑道:“二小姐误会了,我们姨娘是……是染了些风寒,只是怕过了病气给二小姐,又怕二小姐知道了心急,这才让奴婢来的。”

      “果然如此。”沈蕴羲故作叹息,唤来令容:“令容,你去请给我看病的钟太医到华林园给姨娘看看,这时节风寒虽是常见,可也不容忽视。再把咱们库房里治风寒的丸药带一些送过去,好歹是我的一番心意,礼尚往来嘛。”

      芬仪说的这番话本就是打着此处没有旁人,能瞒过郑姨娘的主意,怎能真得叫太医过去,连忙道:“二小姐不必了,侧夫人已经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昨儿还没听说姨娘病了,如今正该是病体沉重的时候。”沈蕴羲不顾她的劝阻,格外关切道,“折柳轩这会儿子少不了人,令容你快把芬仪姑姑送回去吧。”

      她一发话,也不等芬仪再说什么,令容便三推四推地把芬仪送了出去。稍晚些的时候,令容回禀,说钟太医到折柳轩的时候,郑姨娘的脸色别提多精彩。后来就听说芬仪弄脏了郑姨娘一件衣衫,被打了十大板。对男人来说十大板不算什么,可对深宅大院细皮嫩肉的丫鬟来说,这可真够芬仪喝一壶的了。

      郑姨娘的药膏沈蕴羲自然不敢用,毕竟谁知道她会不会在药膏里做手脚。这些天沈蕴羲没事儿的时候就端详自己的长相,她虽然不懂古人的审美与现代是不是相同,但也明白自己绝对长相不俗。晨起梳妆时,齐嬷嬷还曾经说起过,沈蕴羲的容貌并不比当年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姑姑沈挚、当今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差几分。

      这张脸和她的身份,或许会是她今生最重要的资本之一。

      因为额头有伤未愈,沈蕴羲现在要忌食荤腥,所以午膳都是清一色的素菜,当然,沈府里即便是素菜也会变着花样儿做得精致可口,她也就不计较了。

      用过午膳,碧梅馆的林姨娘带着三小姐沈蕴安过来问候。林姨娘比郑姨娘年长些,生的明艳动人,在府中还算是得宠的。她娘家是金陵的商户行首,资财颇巨,只是商女出身上差了些,所以一向比较安分,礼数分毫不错。

      “二姐姐好。”沈蕴安一见到她就甜甜地问好,仿佛少不更事天真烂漫。她今年才十二岁,生就是一副纯真可爱的模样,可见是个美人胚子,素来为老太君所喜爱。

      沈蕴羲一边让人奉茶,一边道:“三妹妹出落得越发俊俏了,果然是随了姨娘的容貌呢。”

      林姨娘含笑道:“二小姐谬赞了。妾身容貌粗俗,怎比得上夫人雍容华贵、国色天香。”她顿了顿,看着沈蕴羲额头上缠着的厚厚纱布,叹道:“亏得太医说二小姐这伤不会留疤,否则可怎么得了?”

      沈蕴羲淡淡一瞥,心想这林姨娘说话可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难得沈擎还看得上她,看来父亲对妾室的标准的确不高,反正也没有多余的感情,长得顺眼会伺候就行了。

      转而便听见沈蕴安脆生生道:“姨娘宽心,二姐姐本就是京城的第一美人,哪怕留下疤痕也是瑕不掩瑜啊。”她的声音软嫩嫩、娇滴滴的,可听在沈蕴羲耳朵里分明有些刺耳。

      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个庶妹,那张看起来纯净无害的脸孔分明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阴翳。果然,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没那么简单,十二岁的女孩儿,已经学会了如何用最无可挑剔的语言来膈应人。

      “三妹妹说笑了,晋阳贵女美貌者甚蕃,况且有贵妃姑姑珠玉在前,我怎敢称第一美人。”沈蕴羲眉目流转,笑意深柔,“许是三妹妹惯常总在祖母身边,不爱出门,否则便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了。”

      这就是说她孤陋寡闻了。沈蕴安怔了一怔,很快又笑吟吟道:“二姐姐自有过人之处,何必谦虚呢。”心里却是寒意弥漫。她是庶女,能出去的机会自然有限,但凡出去了,那些正经贵女谁会围着一个非嫡非长的庶女看呢。刚才那句第一美人虽然有些夸张,但不得不承认沈蕴羲的容貌在晋阳绝对数一数二,而沈蕴安虽然也是美人,相比之下却黯然失色了。

      “时候不早了,二小姐恐要午睡,妾身就不打扰了。”林姨娘看出来女儿的沉郁之色,起身告辞,沈蕴羲点点头,命纯花送了人出去。

      令言打发丫鬟玉蓉进来收拾杯盏,见杯中满满,不禁失笑:“才说几句话,这一盏茶都没动一口呢,方才奴婢在门口,见林姨娘似乎在教训三小姐,三小姐脸色也不太好呢。”

      沈蕴羲看着手里的茶却不喝,只是淡淡笑道:“令言,你这名字起的好,你可知道它的意思?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有些事看懂了是好的,只是不必也不该说出来。”

      令言连忙垂首,道:“奴婢知错。”

      “这一次我不罚你,以后记得,知道什么时候能言,什么时候不能言,才叫令言。”沈蕴羲沉吟道。

      “奴婢受教了。”

      沈蕴羲浅啜一口茶水,心想令言并不是羲和院唯一一个口风不严实的人。今日管教了她,明日还有别人,看来有必要想个法子料理一下园中人的舌头了。

      时近正午,午膳后,她本人原没有午睡的习惯,所以也就是眯了眯眼睛,没想到可能是太累了,迷迷糊糊竟也睡过去了。等午睡起来,断断续续地便有秦姨娘、魏姨娘带着女儿来探望。

      秦氏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是沈铭第二个妾室。她父亲只是个小小参将,门楣不高,容貌也不过是中上之姿,不过在闺中时颇有才名,如今育有十二岁的四小姐沈蕴宁,住在宜人堂。

      魏氏最年轻,貌似是舞女出身,颜色娇艳,颇善琴道,对萧氏却最敬重不过。她是五小姐沈蕴慕的生母,居采青阁。沈蕴慕才六岁,不通人情,不过随着母亲畏畏缩缩地坐着,略说了两句便走了。

      至此,她也算对父亲的姬妾们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在她看来,也难怪沈擎跟萧氏鹣鲽情深,老太君给儿子选小妾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还不如一个舞女懂事呢。孩子倒是没少生,可也不看看,那是人家萧氏宽厚没压着妾室,否则京城的大户人家拢一拢,几家的庶子庶女有这么多?

      也就是萧氏不稀罕把话说开了丢人现眼,历朝历代的驸马爷郡马爷在公主郡主有子有女的情况下,终其一生不纳妾的大有人在。更有甚者,就算公主郡主没孩子,不准夫君纳妾的都比比皆是呢。

      有这么个祖母在,她想要得偿所愿,实乃任重道远,戒急用忍方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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