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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生由命非由他 ...

  •   余下的日子里,沈蕴羲过得十分安逸,每天除了给老太君和母亲请安,再就是在嬷嬷的教导下学习规矩女红,平平淡淡得简直不真实——如果忽略沈蕴舒三不五时的试探和沈蕴安的言语膈应。相比之下,沈蕴宁就比较听话了,除了舞文弄墨没什么别的爱好了。

      某次给老太君请安时,沈蕴羲才第一次看见了郑姨娘,与之前所想象的不同,郑氏表面上十分温柔可亲,她冷眼瞧着,这位多半是个面慈心狠的。若非衍国明令不允许妾扶妻位,沈擎的正妻又是郡主,只怕郑氏也不会安心居于姨娘之位。

      在衍国,连皇帝也不可以册立嫔妃为皇后,哪怕皇后被废或者薨逝,也只能从宫外重新迎立新后,更何况名门贵胄之家。

      二月二,龙抬头,无论士农工商皆停工一日。京城的大户人家要在这一天设家宴庆祝,吃龙鳞饼、龙须面,阖家同乐,沈家自然也不例外。一大清早,凝寿院的郑嬷嬷就亲自到羲和院传讯,说晌午老太君在凝寿院设宴,请二小姐准时赴宴。

      “有劳郑嬷嬷大冷天的来跑一趟。”此时外面残雪未褪,晨间更是寒风凛冽,郑嬷嬷头上肩上都带着清霜。时值沈蕴羲梳洗完毕,正要用早膳,顺口客气道:“嬷嬷来得这么早,不如用些茶点再走。”

      郑嬷嬷连忙摆摆手,陪笑道:“二小姐折煞老奴了。老奴原不该辞,只是等下还要去燕飞阁报信,不得空呢。”

      郑嬷嬷是老太君面前得用的人,沈擎也需敬着三分,因此即便是跟她说话也不是十分恭顺,她自称“老奴”,也是自矜身份的意思。而她说的是去燕飞阁报信,而非折柳轩,想来是在到羲和院之前已经去过了那里。自然,郑嬷嬷出身于郑家,对郑姨娘显然比对她更加亲近敬畏。

      “嬷嬷辛苦了。既然还要去碧梅馆,那我就不耽搁嬷嬷了,雪路难行,还请嬷嬷务必小心。”沈蕴羲敛眉轻笑,也不道破——现在是拉拢这些下人的时候。她不着痕迹地示意令容上前,将几个小银锞子塞到郑嬷嬷手里。“天气寒冷,请嬷嬷喝杯热茶暖身。”

      郑嬷嬷虽然对这样不轻不重的赏赐见怪不怪,但放在以前,沈蕴羲对她是极少有这样的赏赐的。她面不改色地将东西收进袖子里,眯缝着眼笑着告辞,只是比开始略微恭顺了些许,状似无意地说:“那老奴就告退了。老太君这几日念叨着腰痛犯了,老奴还要赶着回去侍奉。”

      令容好生送了郑嬷嬷出去,令德则上前服侍沈蕴羲用膳。她伤痛初愈,饮食较为清淡,不过是一小碗胭脂米粥,一碟脆爽腌菜,一碗糖蒸酥酪罢了。凛冬末尾,初春未至,没有什么新鲜菜蔬,敷衍敷衍而已。

      用过早膳,令功上前来福了福身,恭敬问道:“二小姐要去凝寿院赴宴,要给老太君准备什么礼物?”

      沈府的惯例,二月二不止要在凝寿院同贺,孙辈的还要给老太君送礼物。礼物不拘名贵与否,只要个孝心即可。不过人人都送,老人家心里自然也会按喜好分出个高低来。老太君在府里虽然不大管事,地位却摆在那里,所以孙子孙女们无不希望博得老太君欢心,以后谈婚论嫁也能得个好姻缘——尤其是如沈蕴舒一般的庶子庶女。

      沈蕴羲在心底思忖片刻,忽然想起方才郑嬷嬷说老太君腰痛的话来,知道这是她的提醒,于是道:“令功你去找齐嬷嬷,将库房里那个翡翠白玉轮找来,再备一些上好的党参和红景天,等会儿跟我一起给祖母送过去。”

      她这会子跟老太君的关系还没有转圜过来,骤然送了太用心准备的礼物容易让人怀疑,不如先送些浅近的物件药材,既不刻意,又是挂怀着祖母病痛,任谁也挑不出错处。结交这种事情,循序渐进方是上策。

      沈蕴羲带着令容令功到凝寿院时,里面已经传来了少女悦耳的娇嗔和老太君夹杂着咳嗽的笑声,间或还有几声妇人的关切问询,心中已有了计较。转而便看见老太君的大丫鬟水月迎了出来,行礼道:“见过二小姐。二小姐来得正好,老太君正在里面同三小姐和林姨娘说话儿呢。”

      “是么?”沈蕴羲淡淡一笑,水月打了毡子门帘让她进去,果然老太君沈郑氏正半倚在榻上,自知身份低微不得老太君青眼的林姨娘自觉地坐在稍远的一个绣墩上,可也只挨了个屁股边儿,倒是一身芽黄软缎广袖流仙裙的沈蕴安坐在老太君身旁说话逗趣儿。

      “呦,二小姐来了。”林姨娘看沈蕴羲的眼神颇为尴尬,想是因为日前她言语反击沈蕴安的缘故,按照规矩起身对着沈蕴羲行了半礼后便无它话。

      “二姐姐今天比往常迟了呢,是不是睡懒觉了呀?”沈蕴安并未依礼起身,而是轻笑着出言打趣,言外之意就是沈蕴羲怠慢了请安。

      其实沈蕴羲来的时间与往日没有不同,但沈蕴安来得早了些,也就给人造成了她迟到的错觉。果然,一向耳根子软的老太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似乎有不悦之色。

      “羲儿给祖母请安,愿祖母长乐无极,寿比南山。”沈蕴羲恍若未觉,落落大方地屈膝见礼,然后命令容令功送上礼物,“羲儿听闻祖母腰痛不适,恍惚记得堂舅舅曾赏赐过一个翡翠白玉轮,有舒筋活络、美容养颜之效,谁知今晨带着丫鬟们找了许久才找到,幸好不曾延误了请安。这些药材倒不算贵重,好在也是宫里出来的,又正好对症,权当羲儿对祖母的一番孝心,还请祖母不要嫌弃。”

      她口中的堂舅舅就是玄帝陛下,玉轮既是御赐之物,效用且不说,光是这份尊贵便让老太君心动不已。自己这个嫡孙女一向不如其他几个孙女一般逢迎,难得能这般关心她的身体,方才沈蕴安所说请安来迟之事也就抛到脑后了。

      “羲儿的伤也才好了,快起来,到祖母这里来。”老太君笑呵呵地向她伸手,慈眉善目,仿佛方才摆脸子的人不是她一样。沈蕴羲嘲讽归嘲讽,自然也要给面子,笑容得体地上前让她握住自己的手,欠身坐在鹅羽软垫上。

      “多谢祖母挂怀,羲儿已无大碍,只是偶尔阴天下雪时会隐隐作痛罢了。”沈蕴羲温声道,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与原来有什么不同。她算是对自己这个祖母有了一点深层次的认识,久居深宅,听惯了阿谀奉承,即便是再有心机的当家主母也会慢慢堕落,最终成为最不伦不类的模样。

      “我的羲儿受苦了。”老太君满眼心疼地抚一抚她光洁的额头叹息,那里的疤痕已经肉眼难以分辨,“到底是宫里来的太医比府中的大夫更有法子,郑嬷嬷,传我的意思,给二小姐诊病的太医每人赏十两金子。”

      十两金子合白银一百两,作为赏赐不算轻了。郑嬷嬷人老成精,看出老太君对二小姐的重视,也没指派丫鬟们,独自领了金子去了。

      “祖母心善,其实太医们既然是母亲的陪嫁,也就是沈府的人了,为大姐姐诊治也是该当的。”沈蕴安娇笑道。

      沈蕴羲却摇摇头,看着沈蕴安似笑非笑道:“三妹妹此言差矣,既然是太医,就是皇宫里的供奉,虽到了咱们沈府,可那也是堂舅舅的恩典。太医们虽然为我诊治,可他们终究是堂舅舅的人,我可不敢妄称他们的主人。”眼瞧着沈蕴羲变了脸色,她又凑近老太君,半开玩笑道:“这些话咱们自家人听见是没什么,让外人听见可是僭越大罪呢。三妹妹年幼,说话难免没了分寸,祖母可要担待她,莫要怪罪。”

      老太君闻之,面色陡然一沉。当今衍国的达官贵人府邸,都会养一些太医院供奉,可他们有官品职位,并不像下人一样住在府里,而是只在主子生病时才进府医病。似萧氏带进沈府这些,那是玄帝的特别恩典,说穿了,除了皇帝,谁敢当他们的主子?就是萧氏本人也不敢。

      老太君的目光在林姨娘和沈蕴安之间转了个来回,轻嗤一声,怨不得是姨娘生的庶女,就是上不得台面,稍稍疼爱些就轻狂成这样了。

      “说起来已经这个时候了,怎么不见大小姐和齐姐姐呢?”眼见着女儿被人拐弯抹角地责怪,林姨娘连忙转移话题。她心里忍不住犯嘀咕,怎么感觉二小姐这次伤愈之后,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呢?

      沈蕴羲递去个了然于心的眼神,并未质疑,毕竟老太君面前闹得太僵就不好了,于是顺着她的话道:“大姐姐住在燕飞阁,路程远些吧。”

      正说话间,帘子后面忽然传来一把柔婉娇弱的女声:

      “劳姨娘记挂,蕴舒这不是来了么?”

      话音刚落,一双白嫩细腻的手掀开了帘栊,随之而来的是身穿月白色连云锦绣喜鹊登梅长裙的沈蕴舒,却不见齐姨娘,她身后的丫鬟丹墨丹砚一人手里捧了个红木漆盒,绘着松鹤延年的图案,只不知里面装着何物。

      “舒儿来了。”老太君咯咯笑道,明显是比之前见沈蕴羲时又多了几分亲近,她估摸着,沈蕴舒平时没少在老太君身上下功夫,这份真真切切的喜爱只怕连郑姨娘也比不上。

      “姨娘昨日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祖母,特地命舒儿来向祖母赔罪。”沈蕴舒我见犹怜地欠身行礼,如姣花照水顾盼生姿。她在沈府的形象更多的时候是一朵盛世白莲花,旁人只要见过她,无端端就会觉得她可怜,下人们也对她交口称赞,说她平易近人、菩萨心肠。而实际上么……沈蕴羲想起额头上的伤,眸底掠上一丝阴霾。

      “不是什么大事,起来吧,到祖母跟前来。”老太君斜了一眼水月,后者连忙搬了个绣凳在老太君榻前,沈蕴舒谢了恩方坐下。

      “祖母今日气色很好呢。”沈蕴舒甜甜笑道,声音轻而细,她从丫鬟丹墨手里取过红木锦盒递给老太君身旁侍奉的林嬷嬷,“这个是孙女采百花花瓣研磨,加入多种药材三蒸三曝,制成的百合香。祖母每夜睡前焚上一点儿,可以睡得更安稳些。”又亲自取来丹砚端着的木盒,在老太君面前打开,沈蕴羲见里面是个白瓷小盒,清新的药香扑面而来,“这个是孙女调的治腰痛的药膏,祖母不妨试试。”

      老太君掀开盖子一闻,只见那药膏呈青绿色,细腻晶莹,药味并不刺鼻,反倒还有一股子茉莉花的清香,可见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她喜孜孜地让水月收好,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沈蕴舒,轻叹道:“舒儿又清减了,必是调香累着。咱们家几个小姐里,琴棋书画都有精通的,唯独你最爱调香。”

      “舒儿只愿祖母安眠,身体康泰,并未多想。”沈蕴舒和言道,垂头状似无意地整一整衣摆,露出掌心一道红彤彤的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君一眼看见,执着她的手问道,“齐姨娘是怎么照顾你的,伤成这样,若是留疤可怎么好?”

      “没,没什么,不关姨娘的事,只是孙女自己不小心,被茶水烫伤的。”沈蕴舒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可那眼神里分明是如泣如诉。

      沈蕴羲看得明明白白,这种戏码未免太俗气了,于是不等她百转千回欲言又止地惺惺作态,只轻轻一笑,朗声道:“方才大姐姐说百合香三蒸三曝,别是调香的时候烫伤的吧?”她的目光在惊讶的老太君和强装淡定的沈蕴舒之间打了个来回,不等她们回应,又忧心忡忡道:“大姐姐不过是调一种香就受了伤,这些年来指不定伤了多少回呢。虽是对祖母的孝心,到底女子不以调香为正业,祖母还是劝劝大姐姐吧,大姐姐这样,羲儿实在心疼。”

      原本准备的苦情戏被人打断,沈蕴舒一时呆愣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太君静静想了想沈蕴羲说话在理,遂颔首道:“羲儿说得对,舒儿,你就听祖母的,别再弄那些香料了。况且你们未出嫁的女儿,有些香料对身子不好。”

      “其实……”

      沈蕴舒还想挣扎一下,但还没等她说完,沈蕴羲便接口道:“祖母说的是,羲儿会禀告母亲,请母亲看顾着大姐姐,再不让她再摆弄这些。”

      老太君这才展颜,看来看去,嫡女就是嫡女,再怎么跟自己不亲,跟庶女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这就对了,女儿家,还是以德言容功为首,其次才是琴棋书画这些。调香么,本也不入流。”说到这儿她才想起来,原来大孙女擅长的都是一些闺阁外的学问。也是,正经的官家小姐谁会学调香和医术?

      连不入流这种话都出来了,沈蕴舒脸色更加青白,她闭闭眼,只能柔顺道:“舒儿知道了,谨遵祖母教诲。”

      一时沈蕴舒安然地坐着,只静静听沈蕴安逗老太君开心。老太君看她这样委曲求全又不落忍,虽然沈蕴羲说得确实有理有据,但奈何沈蕴舒的做派实在让人不忍心质疑或者责怪,于是老太君话里话外,又开始夸赞起沈蕴舒来,说她勤谨孝顺,温文尔雅。

      沈蕴羲腹内冷笑,面上仍是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和颜悦色地看着沈蕴舒,“祖母说的对,大姐姐长我两岁,原是比羲儿和妹妹们懂事些。上次去唐家赴花灯宴,沛阳公主很是喜欢大姐姐,还赏了副水头儿极好的玉镯子下来。”

      老太君点头附和,笑眯眯道:“羲儿说的是。沛阳公主原是陛下的长女,如今下降唐家,是你们大嫂嫂的娘家长嫂,跟咱们家走动得也近。舒儿又是长女,沛阳公主喜欢她也是寻常。”

      沈蕴羲暗笑,这沛阳公主与沈蕴舒最相似之处,莫过于都是庶出长女。不过人家是公主,玄帝膝下也并没有嫡公主,庶出不庶出的没什么要紧。可沈蕴舒不同。她已经及笄了,若高嫁,怕压过嫡女的风头;若低嫁,又怕人轻视了侯府,左右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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