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东宫储妃》末烬

1、梦里花落知多少

　　晋阳，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

　　比起四季宜人的陪都金陵，皇都晋阳冬日里尤为透着砭骨的寒冷，正月更是滴水成冰。或许是因着新年，一轮红日早早地升起，一扫往日的阴霾。因着天下升平，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的战略要地所幸不必被战争的烽火所波及，行人都穿着华丽或简朴但崭新的衣服，大街上也挂满了鲜红的绸带或灯笼。每个人都带着宁静祥和的笑容，眼里是历尽世事的恬淡。

　　但，总有人例外。

　　晋阳城正中自然是衍国皇宫，从朱雀门出来，往紫微大街东南拐去，便可见雕栏画栋、亭台楼阁，俯仰皆是，那是京城豪贵人家的聚集之地，亦是寻常百姓不敢驻足一望的所在，外人都称那里为“华巷”。一个“华”字，道尽烟柳繁华地的昼夜笙歌、纸醉金迷。

　　华巷正东，高大厚重的牌楼拔地而起，华丽恢弘的宅门，乌木镶金的匾额，无不昭示着主人的尊贵身份。更令人惊奇的是，府宅匾额是两重并列而悬，上书着飘逸清劲、肃穆超然的汉隶：

　　高阳侯府。舞阳郡主府。

　　这两个名号，不光代表着衍国皇权与军权的结合，亦是华巷尊贵的象征之一。与此相比，代表氏族的“沈府”牌匾只在内宅门上悬挂而已，显得格外俭素。

　　沈府三门内，分东西两块较大的院群，东院是府中女眷居所，西院则是高阳侯和几位公子的住处。

　　东边一座装饰典雅、宽敞轩丽的精致院落里，今日整齐有序地跪满了侍女小厮，纵使寒风凛凛亦不见分毫颤动，鸦雀不闻。正中是一座三层绣楼，以上好的金丝楠木雕建而成，其上悬着一道红木为底、四周镶金的匾额，同样用隶书写着“霁月光风”四字。

　　二楼雅致的绣房里，沈家大小姐沈蕴羲双目紧闭睡在楠木垂花柱拔步床上，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帷帐被勾起在两侧，让人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绝美出尘却惨白的面容和不停流下的汗滴。她的母亲舞阳郡主萧氏坐在床边的绣凳上，拿着松绿的纱巾一次次地将汗珠拭去，四五个侍女忙进忙出地侍奉着。

　　几步之外，仅仅一道屏风之隔，年届不惑的高阳侯沈擎长身玉立，在朱红明窗前忧心忡忡地等待着。正中央的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上坐着沈府太夫人、一品诰命老太君沈郑氏，她身着半新不旧的家常服，面色不豫。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内才传来侍女欣喜若狂的声音：“二小姐醒了！”

　　沈擎连忙扶着老太君上前，见床上的沈蕴羲果然悠悠转醒，借着侍女的手起身，环视四周。老太君算是放下了半颗心，心疼道：“羲儿，告诉祖母，你怎么样了？头还痛不痛？”

　　“羲儿已经昏睡一日了，谢天谢地，总算是醒了。”似乎看出女儿眼中的疑惑，萧氏如是道，已微微含了哭腔。

　　“羲儿这是吓着了，都是为父不好，那日原该让衡哥儿护送她们姐妹过去的。”这是来自沈擎自责的声音。

　　沈蕴羲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沉默半晌，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扫视了四周须臾方干涩地开口：“羲儿不孝，让祖母和父亲母亲担心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老太君点头微笑，无比慈爱。老人家心头的事一放松，倦意也就掐着点儿找上门来。

　　沈擎见母亲精神不济，发妻也陪伴昏迷的女儿一整天而眼眶青黑一片，便道：“母亲，您也回去歇一歇吧，夫人也是。羲儿刚醒，让她喝了药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父亲说得是，祖母和母亲还是去休息吧。羲儿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疲惫。”沈聆欢突然恳切道，也做出昏昏欲睡的模样，萧氏还是不放心，亲自喂了药才同老太君一起离去。

　　沈擎亦不便在绣楼久留，仔细吩咐了侍女好生照顾沈蕴羲后就走了，一室重归寂静。

　　目送三人离开，沈聆欢斥退了侍女，眼里浮上一层阴霾——

　　穿越啊，还是穿越到一个不知名的时代王朝。

　　呵，多么荒唐离谱的事啊，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在她身上。幸好前世经历的那般境遇已让她学会了如何迅速的镇定下来，而不至于被长辈们看出异样。她静下心来，一点点捋顺正主儿的记忆。

　　这具身体原是叫沈蕴羲的，其父高阳侯沈擎出身累世将帅门第的金陵沈家，长房嫡孙，乃是二十五年前的衍国金科武状元，曾以弱冠之姿领兵迎战西辽三万铁骑，未有败绩，先帝本欲招其为驸马，苦无适龄公主，只好许嫁王弟之女舞阳郡主，并加封为高阳侯。

　　沈家祖辈以军功立家，曾追随太祖征战四方。至沈擎一代，除了他自己成了郡马，十八年前玄帝还召沈擎之妹沈挚入宫，册为贵妃。五年后，沈擎也奉旨携妻子儿女在京城开府建牙，受封怀化大将军，掌十五万皇属军，巍巍赫赫，自不必说。

　　沈擎之妻萧氏是先帝同母弟祁王萧鼎之
　　嫡长女，母王妃苏氏，与当今玄帝萧昂生母、圣母皇太后苏氏是亲姐妹，因此，郡主既是玄帝的堂妹，又是表妹，玄帝对其宠遇非常，赐食邑两千户，与嫡公主同例。

　　萧氏讳欢逸，十七岁上嫁沈擎为妻，于今二十三载，膝下一子一女：长子沈容衡，年二十有二，一出生便受封宁远侯世子，娶正四品中书侍郎唐铭妹唐锦为妇；小女即是沈蕴羲，年芳十三。

　　作为高阳侯和舞阳郡主唯一的嫡女，沈蕴羲的生活应当算是无忧无虑，虽然高阳侯并非只有萧氏一个妻子，府中还有一堆姬妾和庶子庶女，但这夫妻俩还算伉俪情深，对她也是疼爱有加，那些姬妾不过是老太君做主选的罢了。

　　不知为何，老太君郑氏不太喜欢萧氏这个天潢尊贵的儿媳妇，人又耳根子软，容易偏听偏信。正主儿明面上虽是个端庄的大家闺秀，但并非一味地息事宁人柔柔弱弱的主儿，那骨子里的清高矜傲不容许任何人侵犯折辱。为了母亲，难免与祖母有些小摩擦，又学不来曲意逢迎，时间长了，祖孙情谊就慢慢浅淡了。

　　不过今日一看，老太君还是心疼这个孙女的，以后也不难转寰。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额头的伤口隐隐作痛，唇边不由得泛上一丝凉薄的笑意。她不知道，但身体却记得这一次受伤，是在与庶出的长姐外出赏雪时失足摔倒、撞到大树上所致。前世的经验告诉她，这世上没有什么真正的意外，这次摔倒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让沈蕴羲欣慰的是，衍国并不一味崇尚早婚，男子在弱冠之前定亲即可，女子则只要在十八岁之前出嫁都是适龄，她应该还有充分的时间来查明真相。如有可能，再找个靠谱的老公，平平安安嫁出去就好。

　　当然，要达成这个愿望，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不可能只靠父母的怜惜。她还需要修复好与老太君的关系，敲打敲打府里那些不安分的人，别一不小心又被人害了。什么曲意逢迎，自降身份，在这世上活得好才是硬道理。

　　只要不重蹈覆辙，像上辈子那样委委屈屈地被人搞死就是了。她甚至觉得未来夫君不靠谱也无所谓，看小说时觉得宅斗有时候也挺有意思的，就当给自己找乐子，就算真的一命呜呼，那也是自己技不如人。反正这个年代，有几个人能嫁到自己喜欢的人家呢？

　　无论前世今生，她都不是善良的人，爱情这种东西，更是她早就看淡了的东西，古代富贵人家的婚姻，就是两个门当户对的人搭伙儿过日子罢了，谁还管什么爱不爱的？沈擎和萧氏的伉俪情深，已经十分难得。

　　不过现在还不急，没什么比好好养伤更重要。依着她的身份，真想查应该不难。她受伤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各个院子了，就算只是为了面子上的情意，也会过来探望，到时候再试探也不迟。

　　汤药虽然难闻又难喝，效果却也很显著，密密麻麻的睡意很快席卷上来。沈聆欢靠在柔软舒适的苏绣粟玉软枕上，昏昏沉沉地陷入梦乡。

　　高阳侯府的大夫都是萧氏出嫁的时候皇上从太医院指派的，医术高明自不必说，区区皮外伤最多半月的功夫也能痊愈，再加上宫里上好的冰玉膏敷着，半点疤痕也不会留下。不过萧氏不放心，硬是把她在绣楼里关着养伤，言明直到二月二的家宴才允许她出门——当然，这个“门”指的是她住的院子大门。

　　她住的地方叫羲和院，既嵌合了名字，又是上古女神之名，同沈府的门匾及绣楼的“霁月光风”匾一样，都出自当今玄帝、她的堂舅兼表舅萧昂亲笔。在偌大的高阳侯府，羲和院的占地面积、林木景致、内设装潢仅次于老太君的凝寿院、沈擎的擎风院和萧氏的清欢院，足可见沈蕴羲在高阳侯府的地位。

　　即将半个多月都只能闷在房间里，看着四四方方的天花板，沈蕴羲终于忍耐不住了，开始百无聊赖地试探羲和院的丫鬟嬷嬷们。大宅门里，往往是这些底层人等比正经的主子更难缠，也更让人防不胜防。有了一次“失足意外”已经足够了，她不希望再经历一回。

　　沈蕴羲有四个大丫鬟和八个二等丫鬟，外加三等丫鬟粗使丫鬟浆洗丫鬟若干。四个大丫鬟分别叫令德、令言、令容、令功，二等丫鬟以纯为辈，三等丫鬟以玉为辈，不一一赘述。嬷嬷里为首的一位齐嬷嬷，是萧氏的陪嫁之一，为人谨慎有礼，乃羲和院的管事；地位仅次于她的是常嬷嬷和林嬷嬷，她们俩是沈府的家生子，被老太君沈郑氏派来的，一个教礼仪一个教女红；她们之下就不大分级别，都是一些粗使婆子和小厨房的厨娘，统归齐嬷嬷管理。

　　冷眼看去，齐嬷嬷当是可以信任的，四个大丫鬟眼下看着也还行，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令德女红见长，令言厨艺高超、令容机敏果决、令功稳重老成。不过很可惜，原主儿关于身边人留给她的印象就这些，多的一点儿没有，可能对原主儿来说不重要吧，所以一切都要靠她自己。

　　沈蕴羲也没别的办法，就在无人时婉转地拐了三道弯儿问齐嬷嬷，齐嬷嬷先时颇为惊讶，后来却露出十分欣慰的表情，一一说了丫鬟们的秉性为人。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还真有那么几个贪财的，与几个姨娘侍妾沾亲带故的，跟其他院子里丫鬟交情好的，所幸四个大丫鬟还没什么差错被揪出来。沈蕴羲心有戚戚焉，嘱咐齐嬷嬷不要打草惊蛇，只需小心防备看管就是。

　　齐嬷嬷还告诉沈蕴羲，她受伤那天穿的披风下摆有一个绣鞋的脚印，但不是她自己的鞋，很有可能是有人踩到了她的披风让她摔倒的。齐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有的是见不得人的手段来查出脚印的主人，左不过也就是那天跟着她的丫鬟，或者……呵呵。沈蕴羲心里明镜儿一样，只吩咐齐嬷嬷留存好了证据，以后再作计较。

　　玩儿宅斗嘛，总要有点新意才有意思。

　　第三天上，萧氏在给老太君请安时终于允诺了众人可以去看望沈蕴羲。

　　最先来的自然是沈蕴羲嫡亲的大哥沈容衡和嫂子唐氏。唐氏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挺着大肚子打点了不少补身的药材，并些九连环之类的小玩意儿给沈蕴羲解闷儿。在没有手机和WIFI的年代，这算是送在心坎里了。

　　不过男女七岁不同席，大哥哥虽是嫡亲的，到底不好久留，盏茶的功夫也就告辞了。可也巧了，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二等丫鬟纯雪就进来禀报，说是齐姨娘带大小姐过来探望。

　　沈蕴羲眉心一凛，杯中的七香茗片缓缓地喝尽了，才命纯雪请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