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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五章·输赢 ...

  •   总督府,靛青衣袍的俊容男子瞟了眼那在旁沉默的男子,转向面前面容素净的年轻女子,问:“不过……仙子那时怎么知道我拿下了殷州?”

      “以你的耳目,必然很清楚我的行踪,朔州不见,想来你人不在朔州。至于殷州,西南乃肯綮之处,接南北而无漓、渊之阻,中山之隔,一向为南境所防,你要帮我,必然想到此处,何况你总阁正在此。”

      褚阳微垂着眼帘,闻人铭知道她最近在筹备应对皇甫氏的进攻,大抵疲惫,便不再与她多谈,但看到一旁一直盯着褚阳看的解伯兴,似无意地问他:“解先生过去和仙子也是这般配合的吗?”

      说没有嘲讽之心是不可能的。

      毕竟这个跟着褚阳从南境出来的军师,在行军打仗方面、甚至是策反鼓动方面,也没有和褚阳默契协调的样子。

      解伯兴垂着的眼终于抬起来了,对上到闻人铭深沉的凤目,道:“阁主长愁于处理皇甫氏的眼线、保护自己在暗的门人,想来也已无比劳心,多谢您记挂我与主上。”

      闻人铭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记挂是应该的。”

      然而,那双凤目里暗色更重。

      当夜,一直在总督府待着的闻人铭,第一次打扰了正屋睡的褚阳,见那淡容的女子微微束着墨发,一旁的婢女木然地盯着她的脚背,在这个打退了数城守军的女子面前,他们做仆婢的,神态都是一样的麻木。

      闻人铭挥了挥手,在房内本就不多的仆人便都退了出去,关好了门,他就近坐了,直接道:“解忧不该委以重任。”

      褚阳有些意外,微微侧首思考了一番,道:“你不信他,他也不信你,应该不是巧合吧。”

      “解忧轻视你,随时都会背叛。”

      “轻视?”像听到什么新奇的说法那样,褚阳挑了挑眉,但显然也在意闻人铭的话,问道,“从何说起?”

      “过分的重视,不就是轻视吗?”

      褚阳倒茶的手顿住了。

      “他叫你‘主上’,眼神却比我还不恭敬,如果仙子认为自己后背无忧,那我也无话可说。”闻人铭继续道。

      褚阳轻轻将茶杯推到闻人铭那边,神色如常,似不为所动,反而说:“你语气过了。如果这些话让解忧听到,他一样可以有离间的说辞。”

      正在褚阳收回手时,闻人铭将她的手掌轻轻按在桌上,他掌心的温度侵入她手背的微凉,褚阳定了片刻,缓缓抬头,四目相对间,他问:“仙子,我和解忧,你更信谁?”

      她沉默了一段时间,感觉到闻人铭的手似乎越抓越紧。最终,混沌一片的双目间似张开一刹的清明,她淡唇轻启,道:“你。”

      “仙子是个聪明人。”闻人铭神色淡淡地松开了手,并不对这个回答有多满意。

      她微微摇头,起身按住了闻人铭的手,微凉刺入闻人铭的肌肤,几乎让他失神。她道:“我不是聪明人,这不是选择。我是赌徒,但要砸赌场的人,不关心输赢。”

      心跳加剧,血脉偾张。

      是那丝微凉。

      她面上毫无表情,高远如同神灵,而道出这世间最诱人的话语。

      褚阳让人产生的欲望,不过是想让这世上最无可能动情之人许下承诺,性命相托。她无意间的言语她自以为寻常,却对别人来说,是鸩毒一般的信号,让人不断遐想独享宝藏的乐趣、控制统治者的快感。闻人铭有隐秘的猜测,或许解忧正是因此自毁长城。

      但他早已清楚,她心中的意志,不能作为他求仁得仁的依仗。

      六月二十一日,凌州辅西卫受皇甫令之命,率军两万,渡渊河入殷,驻扎殷州东,而殷州西各城内,本来尚算平稳的气氛,被一些“反贼人人得而诛之”“王军必败褚氏反贼”的暗声所萦绕。

      以这样的情势,自然不利于前方作战。

      当日下午,解伯兴与天枢阁抓到了潜入城内散布“褚氏势小兵弱”流言的奸细。

      “主上,您想问些什么?”解伯兴立于褚阳身侧,微微附身低问。

      褚阳拢了拢指尖,问:“分田令怎么样?”

      “收编的八城皆已开始初步动作,依您的安排,大概半月可成形。”

      褚阳颔首,对他道:“你坐吧。”解伯兴虽不解,但还是依言从旁坐下,等他坐下,褚阳便向门旁的侍卫道:“你们去衙门将那些皇甫氏的奸细带过来,还有,传总督令,安城内都统级及以上武官来总督府汇报军务。”

      不多时,几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被扔到了褚阳的面前,城内提点刑狱的长官神色复杂地看了褚阳一眼,褚阳察觉到他的目光,问:“您还有事吗?”

      刑狱提点不答话,深深一揖后,留下武师看管犯人,带着剩余的小吏离开。

      正巧,此时第一位武官被引到了堂上。“提刑。”那武官向刑狱提点抱拳见礼。刑狱提点颔首回礼道:“宋副官。”

      宋副官见刑狱提点神色坦然,毫无愤慨之意,不由得向座上的年轻女子看去——

      是了,那位褚总督,可能是自轩辕氏至今,殷州最尽职的总督了,她体贴民生、勤政变通、雷厉风行——除了她是皇甫氏的敌人之外,除了她是用暗里的军队控制了城池之外,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褚阳示意宋副官坐下,后又陆续有武官到场。场内气氛凝滞,除了那中间的奸细时不时发出挣扎的声音,众武官落座后皆不言不语。

      等最后一位落座,褚阳指了指奸细,武师便将塞住他们嘴粗布拿走。

      “谁直接给的你们指令?”

      众奸细不语。

      “你们说,褚氏弱皇甫强。或许你们认为这是真的,否则不会如此不惧。但很遗憾,你们错了。你们是罪人,不是因为你们为皇甫氏效力,而是因为你们帮助他们愚弄什么都不知道的黎民百姓。他们想要利用人民,就蒙蔽他们、欺骗他们,这就是——统治者。”

      “回去告诉皇甫令——或者是你的上级,皇甫氏,人人得而诛之。”

      众武官被她话语所震动,尽管他们心中所想各异,一时间竟无法不将她说的一词一句刻在心间。

      “让提刑登记好,就按‘他国犯法者遣送回国’的律条,送给皇甫氏处理。”向武师吩咐完,褚阳挥了挥手,让他们把人带下去。

      褚阳环视了一眼两边的众武官,解伯兴正给她倒了茶,她接过茶盏,低抿了口茶汤。

      褚阳微哑的声音清澈了一些,她平静地说:“我不喜欢说太多话,但未免死太多人,我就跟你们说一下吧。不过我只说一遍。”

      “自翰城会宴过后,近都流言纷飞,世家豪门各怀鬼胎,皇甫势微,皇甫令受制于皇权、一人无法相抗,倘无人以一己之力平天下祸患、以战止战,届时诸侯割据,不免中土为外虏所侵。我以不义手段夺取殷州八城,血溅城郭,却未伤一位无罪者之性命,我不为天下苍生起兵,却比未来那些以‘救黎民’为幌子的人,更明白什么是苍生之道。我并不指望你们毫无异心,只希望你们清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之后我会发布允许百姓离开殷西八城的通知,如果你们也想离开,就辞了官职收拾东西去吧,倘若开战后变节,那我会亲自送你们一家上路。”

      褚阳不太喜欢一次说这么一长串话,这让她想到了以前高中里讲话总超时的校领导,可听她讲话的人不是她的学生,她也不必要为他们的未来负责,而这种纡尊降贵的迁就,他们并不能理解。

      但她也无太大感受。

      也或许她天性寡言,因为身份特殊,所知所学,皆是最深奥的知识道理,她自幼也没有和同龄人一起交谈玩闹的经历。

      ……后来,她自己编设了一个漏洞百出的思想模拟程序和自己对话,但这不是人工智能具有思想的开始。真正的差错,是当她第一次得到褚氏最高权限时,试着察看天枢的新模块,误将那个程序载入了天枢的系统。

      加班时长受法律严格规定,因此鸡飞狗跳的程序员大加班持续了三周,才使天枢恢复了原样。

      但之后——具有“思想”的天枢诞生了。

      等武官离开后,解伯兴问道:“主上真要放他们走?”

      “派出奸细,混入搬迁殷东的百姓,制造混乱。”

      “然后暴露。”解伯兴心领神会,接话道。

      褚阳颔首。

      解伯兴思量片刻,从褚阳一贯的沉神情,道:“让我们的人去?要足够威慑他们,还得让他们感到确切的威胁。”

      “物尽其用,杀鸡焉用牛刀。你可去清点城中的死囚了。”褚阳补充道,“不是死囚的也行,你看着办吧。”

      想到解伯兴的想法一向和她有出入,她提笔写下计划详细,递给解伯兴。

      解伯兴起身领命,垂首道:“那晚些伯兴再来汇报,主上忙完请早些休息。”

      天阴沉了下来,似乎一场暴雨将至。

      安城提刑瞧着坐于主位的新总兵,听他言简意赅地道出总督的命令,心中的惊骇只翻过转瞬,便被暗色的浪潮所打下。

      “依照总督的说法,应该是战时特别调度吧。她对弃自己而去的人民,不会有多少责任感。”

      心中猜测已生,提刑颤声问道:“百姓离开殷西……是分批的?”

      “你还不算昏聩。”

      他将脑袋上的官帽拿下来,理了理斑白的鬓发,看着官帽上由内人打得小心的补丁。

      “辅西卫已经兵临城下,现在开城门,不就是在将百姓的生命交给皇甫氏?何况此计若成功……”提刑喉中哽咽已久,终了喟叹道,“这是欺骗、是愚弄呀……”

      解伯兴轻轻一笑,清隽的眉眼在暗下来的天色里显得冰冷。

      “如果能被她欺骗、愚弄,总好过被她毫无知觉地杀死。怨恨、血仇?这可不是她能理解的东西。”他顿了顿,神色似嘲似悲,片刻后,他散去面上神情,看向提刑问道,“她的确会成为天下的新主,但谁会接受一个在‘仁君’和‘暴君’间反复无常的君主?”

      提刑愣了愣,直直看向解伯兴一双在眼锋凌厉时秀丽至极的眼睛,低讽道:“褚氏养了条噬主的狼狗。”

      第一道雷打下来的时候,解伯兴正由婢女引着到了后厅走廊。

      隔着门,解伯兴听到那个装模做样的声音道:“仙子,最近我听到这儿有人说,我不止是你的军师——还是你的男宠,不知你作何感想?”

      他停下了脚步,挥手让婢女回去。

      “你有意表现,我又如何?”褚阳的声音隔着门转入他耳内,那微沙的嗓音都有些模糊了。

      想想也讽刺至极,他与褚阳相识五载,未必能比闻人铭与她关系更密切。

      “是吗?仙子更中意我哪副面孔?是这副,还是我本来的?”

      “于我而言无甚区别。”

      “哦?那仙子看人是看人心的?”闻人铭继续道,“可我墨一般黑的心肺,你若仔仔细细地看,怕觉得太脏了。”

      褚阳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自谦了。于我眼中,你、我、乃至景行宫掌门所持之道并无高下之分。至于阴谋诡计、猜忌考量,大家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想着闻人铭大约不多时要出来,解伯兴退离房门几步,转去看向天际的乌云。

      他想起来,那天策马在百尾山下,仰头看时,正像这般天黯如铅、云中似坠重铁,密布满天。压抑的空气弥漫山脚,挤出一丝清冽的茶树叶香。

      她明日回来,他得赶紧。

      山路湿滑不好走,从茶农处借来的斗笠和蓑衣在半道上派上了些用处,只可惜雨下的太大,那飞溅的雨水像密布的箭雨,浸湿他全身的衣裳。

      到茶庄内,亮浮休剑。

      茶庄掌事下跪涕零:“公子……这是专供湖州府的,我们真不能卖给别人。”

      “湖州府已被攻破,湖州现在是南褚当家。”

      “怎么可能!南军不是刚打下共州……”

      说来说去,那掌事不信他的话,或许是南军名声太好,也不觉得他会伤人性命,即使被他用剑抵着喉咙,还是一个劲儿的哭号。

      他不愿再听,便拉来了掌事的妻子,掌事这才换了说辞:“不是我们不愿卖,是这一批新茶还在七星灶上烘着呢。”

      “今夜之前制成。”

      这种天气制茶,似乎不很合适。他也想拿最好的奉给她,但她大概会觉得不必要,如果她知道他离开军营,只为了些医嗓子的茶叶,应该会怪罪的。虽然她下了令,今日是让将士们休整的时间,但他身为副将,在她不在时,理该监管营内事务。

      天越来越黑了,雨势仍没有收小的意图。

      衣裳已经半干,他静静地抚着浮休剑的剑鞘,等着最后的时刻。

      灯火在不停晃动,不停晃动。然而,那一刻来了,马蹄声如峻急水流,在雨声中清楚响亮,灯火肃穆,如同小兵见到将军般挺直了腰杆。

      一个浑身湿透、而又姿容萧肃的女子走了进来,水迹在竹地板上逶迤。

      “解忧。”她微微抬起眼,声音嘶哑,威慑极淡,却令人胆寒。

      他怔愣了好些时候。

      他没有问她是怎么找到他的,又为什么要亲自冒着雨来,又或是怎么提前回来了。他问不出口,她总有她的理由,很多时候他也没法推断,但在那时候,他心乱如麻,彻底没法思考。

      他帮她擦拭着散开的湿发,手指穿过寸寸青丝的时候,他的脑海里空白一片,等他重新梳好她的云鬟后,她已经睡着了。

      “主上。”他低声唤她,她并没有醒来。

      那种失去她的恐慌蜂拥而至。

      他颤着手去探脉,万幸还有微弱的脉搏,但脉象古怪、毫无规律。他回想起她说过的话,她说自己所练功法特殊,脉象与常人不同,如要准确,得贴着心脏仔细听才能准上些许。他没有犹豫,侧耳贴至她心口。

      冰冷的衣料,一下下跳动的心脏。

      他终于消了紧张。

      又照顾了昏睡的她会儿,茶送到了。他将蓑衣箬笠给她披上戴上,提上茶,抱起她,找到棚下踏着地的山行良驹望月。望月认生,撤着步不愿让他上来,许是雨大,气味难辨别。

      他无他法,便将她的草药包解下来给望月嗅,望月这才安分下来。

      待用腰带将两人系紧后,抖动缰绳时,有一个念头进入脑海——他不能失去她,不论她是寐是醒,是弱小还是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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