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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星光 ...

  •   清夜如尘。

      罗刹主素喜褚阳女子模样,送来换洗衣物,皆是轻纱长裙。在风露亭当客卿的日子,她一向住的是风露亭最高的听雨阁,如今再登听雨阁风台看到的星光,似乎与以前的不一样。

      一些太久远的记忆从她心底钻出来,那些她认为已经模糊的记忆、失散的记忆,竟还如此清晰,清晰得像被星光照亮的掌纹。

      “Daylight
      I must wait for the sunrise
      I must think of a new life
      And I mustn\'t give in
      When the dawn comes
      Tonight will be a memory too
      And a new day will begin ...”

      那样婉转的歌声,从记忆里渐渐绕上她的喉。

      她坐在高高的栏杆上,仰望铺满星子的夜空,低声地唱歌。空荡荡的心口,只能抽出寂寥的气息。二十二年太长,长到她都感觉自己的骨骼快要风化,血液几乎干涸。

      忽而,她歌声顿收,全身一紧,按在栏杆上手即刻做好转腕准备。

      有气息已在三丈内。

      褚阳定了定神,侧首看向来人,道:“哦,云中君,你又换回长袍了?往生门就算葬礼也不衣白,你就将就些吧。”

      云中君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灰袍,再看了看褚阳,她披一身雪青夹藕荷色的精致纱裙,像夜里成簇的丁香花,那星光下的侧眸的姿态,又冷又晃眼。

      他没有问那首歌。虽然那首歌,能让景行宫冬日的大雪纷飞变为天花乱坠。

      “何时离开?”

      “交代完就走。”褚阳一转身子,将脚架到栏杆上,“闻人铭那儿……”

      她正欲轻轻跳下来,却忘了自己身着长裙,一时裙风赶不上腿风——径直摔落。

      宽袖轻转,似鸟儿振翅欲飞。

      轻纱铺展,像瀑布倾泻而下。

      突发变故,褚阳正想着运起轻功,却正对上云中君的清扬眉目。她微愣神,见他姿势,才想到他是来接她的,下一刻,便随着重力落到一袭灰袍里。

      这一下,撞得她骨头一震。

      云中君半跪着拥她,当褚阳身上清冽气息游入他的呼吸,他微微倒吸一口气。褚阳侧首,径直入目的是他清癯的脖颈,方意识到在他怀中,便闭上眼睛,抽出手,按住他的肩膀,借力让自己的躯干起来。

      云中君静止不动,突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便感到耳畔有又温又冷的风吹过。

      “成神之人,有没有情感?”问话的时候,褚阳睁开眼睛,看着地面,听到对方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

      “没有人成神。”云中君沉声答道。

      褚极轻地笑了一下,从云中君怀里出来,脚步无声地离开。

      一年前,凌州奂城,一个极普通的夏夜。

      一位头戴帏帽,一身南境女子服饰的姑娘正策马扬鞭于鲜少人行的小路。四周屋宇低矮,无一点灯火,静谧一片,唯有哒哒马蹄扬起。忽然,那姑娘却拉住了缰绳。

      “熟悉的味道……”那个女声沉而微有沙哑。

      缰绳微抖,马便继续向前。低低马鸣,屋檐起伏如浪,帽纱荡起,露出一双清秀却神采死寂的眼。

      前方有刀剑相撞的声音,血雾弥漫在空气里,书写着杀戮的气氛。一个负隅顽抗的商队被几道黑衣人影下围住,仅剩的活人守在货车,无力地挥舞着手中的刀,在他们脚下,红漆漆的血在月光下反着光。

      “你们……是往生门!”

      “到底是谁,想买我的命!”

      面对声嘶力竭的低吼,那几道黑衣无动于衷。静谧的夜风里,传来几下金属碰撞的声响,正是箭放入弩机的声音。

      正在站在货车前的几人绝望地等待死亡时,一声鞭声伴随马蹄而来。狭窄的小路上,停滞的货车和包围着的黑衣人,堵住了骑者的去路,让她不得不让马停下。

      马鞭在空中一甩,发出击打的雷霆之声。“喂,让道。”她的语气极淡,却让人感到傲慢。

      空气突然静谧得诡异。

      幽幽的人声从诡异的气氛里析出来:“往生门出杀,拦者死。”

      闻言,马上那一身南境衣装的姑娘看了看货车,又看了看上面的标记,冷淡地说:“说得比唱得好听。”

      言罢,她一拉缰绳,直直向那群黑衣人冲来。风过,数箭齐发,风中带起一连几声瘆人的惨叫,还有箭身碰撞后掉落的声音。

      众黑衣人匆忙避让众,不过眼前一花,那马鞭便将迎来的飞箭通通打落。由此可见,马上的女子一定是个高手。一时间他们心中警铃大作,又见那货车边还有几人矗立,纷纷上前三两刀解决。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而那马上女子早已踏着血迹驰骋而过,已距离他们百步之远。

      然而,一位黑衣人将未发的弩机,对准了她——箭矢破空,插入血肉。

      马惊啼,上下跳跃,让那姑娘不得不翻身下马,此时马不知怎的,已跪地痉挛。她蹙眉冷视,却见那马臀上一只深深没入的箭身,血色流淌,红了帽纱下的明眸。

      马儿嘶鸣的声音很快安静下来,她静静地抽出箭身,嗅了嗅殷红的箭矢,低声嘲讽道:“原来往生门的箭上是抹毒的。”

      黑衣人列队而来,道:“女侠,还请告知身份姓名。往生门出任务为外人所目睹,需要记录。”

      “若我不愿呢?”她向他们走去。

      “那就别怪我等失礼了……”

      那姑娘立在了原地,抬手系了系紧帏帽的绳,嘴角勾起一抹寡淡的弧度。待那弧度渐渐放下,她轻轻摸向腰间那木剑。

      她拿出了剑,剑身红褐,似乎是酸枝木制成的。

      “罗刹主……”空旷的大殿里,那声音战栗地发出回音,“他们中的毒太诡异,小人不知该怎么解……而且,这毒已入心肺,怕是回天无力……”

      今夜的风露亭,气氛怪异。在前厅里,有跪地叩首的大夫,有瘫倒在地神智模糊的杀手们,有高坐纱帘后的罗刹主,还有一位南境衣着的神秘姑娘。

      罗刹主问:“你为何要动我往生门门人?”那不辨男女的好听声音里,似乎藏着一丝怒意。

      姑娘回答的语气,平淡得理所当然:“你们杀了我的马,也让我不悦。”

      这句话似乎奇怪,为什么用的是“也”呢?罗刹主没有领会到其中的意思,只认为是面前的年轻姑娘为了报复而下剧毒。

      “对你而言,十数人的性命不如一匹马?”话语中怒意更甚。

      “马对我有用,而你的手下,对我没用。”她无动于衷,语气依旧冷漠,“未当场格杀,已算给往生门面子了。”

      这种话,暴虐冷酷,不像一个年轻姑娘能说出来的。

      纱帘后默了片刻,罗刹主轻笑一下,不知是不是嘲讽,道:“真是个视他人命如草芥的姑娘……不知道你手上沾了多少血,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挑了挑眉,扬首问道:“你往生门杀人,难道有什么不同?”

      “往生门只是刀……”

      她静静地将手放到腰间配剑上,道:“却不算好刀,好刀认主。”

      纱帘扬起,杀机乍现。那姑娘旋身一转,避过一道掌风。

      “小姑娘,杀往生门的人,要承受相应的后果。”那声音一顿一扬都听得极美,却让人不敢忽视其中的威慑。

      话音刚落,数十把柳叶刀穿帘而出,那姑娘凌空一跃,踏刀而上,竟展露出非凡的轻功,不过几步便跳过了刀雨。

      “够了。”她落地后,随手扔掉空手接过的刀刃,正了正自己的帏帽,道,“别坏了我的剑。我给解药,你让我走。”

      说着,她从腰间木盒中拿出一个药瓶,丢向那蜷缩的大夫,又道:“放心,就是现在没气了也能救回来。”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可气。可大夫光顾着害怕,根本不敢愤怒,连忙将瓶中的小丹丸给众倒地的杀手们服用。

      隔着纱帘的罗刹主有些懵,自打她喊了句“够了”后,还不太明白她为何突然转变了主意,思忖之下,见那姑娘腰间佩剑,竟然是木制的,不由得大为惊异地问:“你是……为了自己的剑?”

      “怎么,很奇怪?”姑娘侧了侧首。

      于此时,大夫大喊道:“活了,救活了!罗刹主,这真是奇迹啊……”

      笔直站立的姑娘则说:“人我还给你了。你想赔钱还是赔马?”

      一声悦耳低笑从纱帘后绕出,说:“我赔你一把匕首……和往生门的毒楼。”

      那姑娘沉默了好一会儿,抬头问:“你脑子有病?”

      一觉醒来,褚阳倒是记起了她是怎么被强拖到往生门的。能在梦里看到以前的自己,记忆还很清晰,也是少有。

      不过,她发觉了。虽然她在往生门只当了半年客卿,但这半年改变了她。

      她坚持了一种,心里根本就没有的“道”,来掩盖空无、减轻残酷,直到真正拥有。

      如果是那时的她,现在对上皇甫令,是绝对可以用强硬手段让他国破家亡、并一生不能复国的。而她离开往生门后的种种周旋布局,不过是想让这风波小些,不波及太多无辜的人而已——可走到最后,皇甫令兵戎相见,还是只能用战争解决。

      而今,集镇北卫和天下血卫的兵力,也很难对抗皇甫氏现可用的禁卫军、密卫、辅东卫、辅西卫、芟夷军、青龙军,和戍守西北、东北边疆的九万大军。这里的九万,不包括辅兵和民壮,是实打实的精兵强将。皇甫氏是世家篡位,从轩辕氏那儿继了北境边防,边疆自然算安定,皇甫令本事大,竟还能镇得住那些戍将。

      最佳情况下,辅东卫叛皇甫,南军在她掌控之下,而戍边军不动、或支援三万以下,她才有打入国都翰城、将皇甫氏彻底推翻的全胜把握。

      辅东卫自然是要看谭光谭仪父女的立场,至于南军,她作为南境之主,自然是名正言顺的首领,如有人意图取而代之,也该掂量一下她的众多麾下。而戍边军不动……

      “褚阳,小心。”

      云中君清雅的嗓音唤回了褚阳的意识,她看了看脚下,原来不到五步处便是台阶。

      她点了点头,敛下眸子,走上台阶。

      登堂摘面纱,见了罗刹主,罗刹主已说将任务布置下去,明日杀楼便会开始计划。褚阳就隐蔽身份的事同他嘱咐了一两句,又道:“有件事,不知你能否帮忙?”

      “我做到这个份上,就差没有把往生门给你了,你还用得着问?”

      褚阳平静地说:“我想传讯西北天鹰和东北木邪,告诉他们皇甫将乱,以牵制北疆。”

      纱帘后的人影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两国会信你么?”

      “天鹰被夺了要塞红铜关,早想复仇。木邪虽小,夹在永野尔萨跟王朝之间,却在轩辕和皇甫氏时都没有做属国,可见其性。他们在近都皆有细作,只要南帝印天下皆知,他们会信。”

      罗刹主犹豫道:“最快的传讯方式,莫过于天枢阁,次是冷月商道,再是皇甫氏密卫。你曾言与天枢、冷月契盟,为何……?”

      “如果皇甫令还有本事调动边防,而届时皇甫氏执意保护政权,撤军北疆,北疆便会生民涂炭。这我自然知道,也是因此,天枢闻人铭大概不会允许我这么做。”

      她把玩着茶盏,补充道:“堂外那个、还有罗刹主你,可能也不同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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