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宜澄

14、初醒(2)

　　第十四章

　　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帘唤醒了桔烟。

　　她换好衣服下楼，小红正在盛饭摆桌，笑着问她：“姐姐，早上喝白粥吃小菜好嘛 ？我从老家带来的萝卜泡菜，天下第一好吃得噻。”

　　桔烟点点头，帮着小红从一个桶里扒拉出泡菜。

　　小红聚精会神盯了她片刻，惊奇地问：“姐姐，你卧室纱窗没关好噻？蚊子咬得你好大包。”她指指桔烟的脖子：“喏，就在脖子上，好几个红包包。”

　　桔烟赫然想起昨晚宋勉对她做的事情，此时被不知人事的女孩子不经意提起，只能尴尬地笑笑。

　　泡菜倒好了，小红拎着桶放回厨房。桔烟把掉在桌子上的泡菜粒夹回盘里，忽听小红在背后惊讶喊出声：“哥哥，你怎么从姐姐房间……”

　　话没说完，小红止住声音。桔烟回头，只看见小红捂嘴走远。

　　她望向二楼，宋勉扶着栏杆，直直望着她，两人视线交汇，宋勉翘起眼尾，笑了。

　　两人面对面吃着早餐。宋勉偶尔说两句他今天的计划，无非是创业初期，事必躬亲，每天都要忙到脚不沾地。

　　桔烟慢慢停下，宋勉发现她的异常，关切地问：“怎么不吃了？”

　　桔烟放下筷子：“你答应带我找宋建宇，半个月过去了，是时候兑现承诺了。”

　　宋勉收起笑容，下垂的眼帘隐藏住他的情绪：“怎么，祸害了两个小的还不够，还想把老的拉下水。”

　　桔烟抿抿唇，勉强压下喉间忽然上涌的酸涩：“你没必要这样。故意说这些话来刺伤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她抹抹眼角：“我今天必须要见到宋建宇，否则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找到他，不惜一切代价。”

　　对面的人扔下勺子，碰到碗壁，发出响亮的撞击声，如同晴朗天际一声炸雷，惊得桔烟的心缩了缩。

　　宋勉掀起眼皮，阴恻恻的目光钉住桔烟的眼睛：“你能有什么手段？哦，回头找昨天那棵小嫩草，幸运的话，也许他家会和宋家有点生意上的往来。”

　　他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叩着桌子，表情冷漠而残忍：“或者，我可以无偿提供另一条建议，槐城经济论坛明天在东阳度假村召开，宋建宇是没有参加。不过你可以等在酒店外，尝试是否有搭上参会者的可能。”

　　桔烟推开椅子，拼命压下喉间的哽咽：“多谢提醒。我马上收拾行李离开。”

　　她昂着头，转身就走。

　　“你敢。”年轻男人暴喝。

　　桔烟停下脚步，用起了水雾的眼睛回身凝视他。

　　宋勉靠在椅背，闭了闭眼又张开，眼底闪过挣扎和痛楚。

　　他开口，声音嘶哑：“自从我母亲走后，我几乎没有回过家。我发誓再也不会踏进家门半步。”

　　桔烟心头有如刺刀划破，鲜血迸流，隐隐作痛。

　　宋勉黑沉沉的目光瞥来一眼又快速离开，望着窗外道：“如果是为了你的孩子，我愿意违背承诺，试一次。”

　　桔烟倏然抬眼。

　　他怎么会，知道她有了孩子？而且连孩子的去向都一清二楚？

　　桔烟的心像一块石头，无声沉入了海里，向下沉没沉没，不知何处才能着地。

　　宋勉打了几个电话，吩咐更改原定计划的排期。处理完毕后，他直接开车出门了。

　　桔烟站在窗边望着他离开，心头涌上百般滋味，庆幸与苦涩夹杂，期盼与不安交缠。

　　她无法确定，在经历命运之手安排的巨大玩笑后，再度找上宋勉，是错还是对。

　　现在的宋勉，像是一座迷雾森林，让她越来越看不清楚。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深到无法琢磨。他已经不是最初那个白杨一样的少年了。

　　可她无法选择。她每晚都因为思念无法入眠，眼前是垚垚稚嫩的小脸，耳边是垚垚奶声奶气的呼唤。她无法再忍受，无法再忍受和自己的孩子分开。

　　森林再幽暗再危险，她都要闯一闯。

　　~~~

　　宋勉没有打招呼，直接踏进宋建宇位于市中心的豪宅。

　　宋建宇现任老婆招待了他。宋勉掠过一眼，女人始终温厚笑着，看上去像是贤惠居家型的。

　　他心底冷笑，早知今日要比着旧爱找，当初何必惦念外边的野草。

　　等了半小时，宋建宇艰难踱步过来。现在的宋建宇哮喘频发，想要畅快淋漓地发脾气也成了一种奢侈。

　　宋勉冷眼旁观，直到宋建宇问他来做什么。

　　宋勉开门见山：“孩子在哪里？”

　　宋建宇愣了一下，沙着嗓子呵斥：“这就是你对父亲的态度？这是你应该有的礼节？招呼不打一声，直接登门抢人。你所有的教育都白白浪费了。”

　　陪伴在旁的宋夫人急急顺着他的后背，提醒他不要动怒。

　　宋勉勾唇冷笑：“在这世界上，最没资格质疑我的人，就是你。”

　　咚的一声，宋建宇厚重的手掌拍在茶几上，茶杯里的水荡了荡。

　　“我是你老子，我生你养你，我让你吃穿不愁，挥霍无度。你翅膀硬了，回过头来骂我，有没有良心！”

　　宋勉摸出烟，给自己点上一根。他深吸一口，凹陷的两颊让他看上去更加玩世不恭。

　　宋勉吐出烟雾，才开口：“这大概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吧。你表面打造顾家体贴，忠诚专一的丈夫形象，哄得我妈对你一心信赖，背后却风流债不断的时候，怎么就没想想良心这两个字呢。”

　　宋建宇握紧拳头，胸膛起伏更加剧烈。宋夫人急得泪花都要沁出来，温声求饶：“阿勉，求求你了，你少说两句，你爸爸的身体，实在激不得呀。”

　　宋勉斜睨她一眼：“知道你排第几个吗？”

　　他用指尖掸落烟灰，凉凉笑了：“我真是不明白，您也算知书达理风韵犹存，怎么就跟了年纪快比你大两轮的人。”

　　宋夫人瞬间羞愤到红了脸，她不好与小辈纠缠这些，只得闭紧嘴，不予理睬。

　　宋建宇喘着气，指着宋勉，连喊叫都使不上力气：“滚，赶快滚。孩子别想从我这里带走。我抱过来的时候，跟那个女孩子讲得很清楚，这是我宋建宇的孙子，她别想带走。”

　　宋勉站起身：“人家是孩子的亲生母亲，法定监护人排第一，你拿什么争。”

　　宋建宇傲慢地哼了声：“她是单身母亲，又没有固定经济来源，我跟她比起来，谁有能力抚养一目了然。再说你大哥跟她，只是逢场作戏，她对孩子能有什么感情。”

　　宋勉打断他：“你就那么肯定孩子的父亲是，宋勤？”

　　宋建宇愣了愣：“我验过血型，孩子跟你大哥一样，都是B型。”

　　宋勉轻勾嘴角，伴着阴翳的眼神，更显冷漠。

　　宋建宇夫妇莫名其妙看着他。

　　只听他居高临下地说：“我也是B型血。”

　　~~~

　　小红门徐徐敞开，宋勉停车，拉开后排车门，育儿嫂抱着一个大约两岁的宝宝，小心翼翼迈开腿下车。

　　桔烟冲下楼，下楼梯时差点因为腿脚发软而跌倒。

　　她跑到育儿嫂面前，对着垚垚肉嘟嘟的侧脸拍拍手。垚垚因为来到新环境，不太适应，一直扒着育儿嫂脖子哼哼。

　　桔烟压下哽咽，一边拍手一边轻轻叫着垚垚。垚垚回过头来，却没有任何反应，像在观察一个陌生人。

　　桔烟眼前蒙起一层雾，她眨眨眼，雾化作水珠掉落，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圆圆的水坑。

　　育儿嫂安慰她：“姑娘，你别着急，毕竟有段时日不见了，孩子也需要适应。”

　　桔烟忍住眼泪，把他们领进客厅休息。自己则从车上搬下垚垚的东西。

　　她一件一件往外拿着，心思却不在这里。辅食放进了玩具箱，玩具又扔进了衣物箱。

　　宋勉实在看不下去，强拉着她的手，把魂不守舍的人拖进他的房间。

　　桔烟心神不宁坐在沙发上，沉默片刻，突然站起身：“我先把奶粉找出来，等垚垚饿了再找，会来不及的。”

　　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宋勉拉住她的手腕，轻易把她压在沙发上。

　　桔烟挣扎，宋勉干脆掐起她细白腕子，钉在头顶。身下长腿也按住她，桔烟再也不能扭动分毫。

　　他俯脸睇着她：“你冷静一点。小红会去收拾。”

　　桔烟扭脸，眼泪成线滴落：“垚垚，他，他不认得我了。我是他的妈妈呀。他怎么会不认识我呢。”

　　她胸腔颤抖着，深埋好久的思念和委屈再也无法压抑。

　　在宋勉眼里，桔烟是内敛坚韧的。她的情绪很少大起大落，大合大放。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女孩痛哭，就算悲伤到了极点，她也只是小声低泣而已。

　　宋勉的心像针扎一样，他心疼抱紧怀里的女孩，用很长时间不曾出现过的温柔，安慰道：“怎么会呢？他不会不认识你的，你流着你的血，明天一定能记起你来。”

　　桔烟穿过蒙蒙泪眼：“真的吗？”

　　宋勉轻啄她的眼睫，坚定回答：“真的。我相信。”

　　桔烟渐渐平静下来，她推推宋勉的胸膛：“我有话要说。”

　　宋勉放她起来。

　　桔烟理了理头发，平静地说：“谢谢你帮我带回垚垚。我带着孩子住在你这里，总归是不太方便。我想，等垚垚和我亲近了，我就，带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