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宜澄

11、旧梦(10)

　　第十一章

　　夜幕垂垂，槐南大学的室内篮球场依旧灯火通明。与室外的寒风怒嚎相比，这里却是汗水淋漓的景象。

　　十二个身姿窈窕的女孩伸展开青春活力的身体，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校际足球赛排练节目。

　　排练通知临时发出，来得很仓促。桔烟收到时，正在打工回来的公交车上，来不及回宿舍换衣服，穿着厚厚的毛衣赶到篮球馆。

　　她赶到时，其他队员已经摆好了队型，只留了最角落一个位置。

　　何梅颖这次是编舞助理，她和着桔烟的脚步，阴阳怪气说了句：“有代领队服的，可惜没有代替排练的，只能自己上啰。”

　　话音刚落，立刻引起小片的哄笑声，伴着落在桔烟身上的目光，带着刻意的促狭与讥讽。

　　桔烟脱下羽绒服，慢条斯理归置好后，才平淡回应：“那天我外出有事，不方便时时盯着手机，多亏宋队长热心代领，才没有耽误苑夏师妹的晚饭。不过话说回来，”她直视何梅颖，目光平静，“我也很遗憾，没能拥有一个乐于助人的同屋舍友。”

　　不明原因的队员低声讨论：

　　“听说何学姐和章学姐是同寝室友来的。”

　　“啊？那何学姐为什么不一起帮章学姐领走呢？”

　　“嘘，听说她俩关系不太好。”

　　“听你这样一讲，好像还真的是。每次看到章学姐，何学姐就像拱起背的刺猬。她们为什么敌对啊？”

　　“你还没看出来吗？每次找碴的，都是何学姐。”

　　声音越来越轻，渐渐消失。只剩下一双双眼睛好奇注视着两个人。

　　何梅颖罕见的没有立即怼回去，她只是在排练的时候“重点照顾”了桔烟一人。

　　脖子扭转角度不够、手臂力度太弱、扭腰时没有风情、都成了让桔烟一次一次再重来的理由。

　　一个小时的排练时间很快就到了，汗水湿透了桔烟的毛衣。解散前，何梅颖特意强调：章桔烟动作太过僵硬，建议继续练习半小时。

　　众人投来同情的目光，桔烟只是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没有说话。

　　~~~

　　宋勉推开篮球馆大门时，女孩正好侧弯过腰，露出纤细瓷白一截腰肢。细得像初春新叶，单手就能掐过来。

　　他觉得有些冒犯，匆匆收回视线。却在掠过女孩的脸时，脚步忽然慢下来。

　　桔烟站起来，目不转睛望向他。

　　他想起几天前两人的争执，故意板起脸，眼睛直视篮框，就是不看她。脑海却浮现刚才的匆匆一瞥，细白软的腰肢像符咒一般环绕眼前。

　　他绕到篮球架背后，拣起一件T恤，目不旁视经过球场，看也没看桔烟一眼。

　　快走到门口，桔烟仍是一言未发，他终于忍不住了，仍旧板着脸回头，声音也冷冷的：“这么晚还不走？”

　　光明正大把目光移上她脸庞，他吃了一惊。

　　女孩热汗涔涔，像顶着烈日跑了三公里。脸颊像是樱桃熟透。时不时有汗珠顺着发丝滑落，毛衣脖领处洇湿出一圈水迹。

　　宋勉皱眉，脚步不由自主靠近她：“你在干嘛？篮球馆里游泳吗？”

　　桔烟看了他几秒，莞尔笑开：“篮球馆哪能游泳？我明明是在跳水。”

　　宋勉蹙紧的眉头散开，无声翘起唇角。

　　争吵打紧的结悄悄松动。

　　“你到底在做什么？”他又问。

　　她淡淡回：“有个动作不标准，排练负责人让我多练习一会儿。”

　　墨黑的眸斜睨她一眼：“没想到优等生也有被留下的时候。”

　　两人默默无言站了片刻，宋勉看看手表，清咳一声，望向她的目光灼灼：“要一起走吗？”

　　桔烟很意外他的邀请，她拿上外套，走近他：“你不生我的气了？”

　　宋勉的目光从女孩脸庞移到体育馆的屋顶，若有似无轻叹一声：“你没有不理我，就足够让我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遇见你了。”

　　桔烟勾起唇角：“那天，是我说了过份的话。”她低头，黑发垂落，颈后皮肤更显白皙剔透。

　　“谢谢你，没有和我计较。”她抬首望他，静默且真挚。

　　宋勉的心跳莫名失掉一拍，随后不知名的气体把胸腔鼓得满满的。他甩甩头，忽略掉奇怪的感觉，硬做出吊儿郎当的表情：“那就好好珍惜我，这么好的朋友哪里去找。”

　　“是是是”，伴着桔烟漾满笑意的附和声，两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

　　宋勉把T恤扔到顾振东身上：“满是汗臭，下回自己去捡。”

　　顾振东却神秘挤挤眼：“你得感谢我。要不是我派你去，你能偶遇你的女神吗？”

　　宋勉挑眉：“你早就知道她在那里？”

　　“我约会回来，经过体育馆门口，看到偌大的场馆就人一个小姑娘，顿时压抑不住我这天生的怜香惜玉之情。你说谁那么狠心，外边刮着呼呼的冷风，把人姑娘单独留那儿啊？”

　　宋勉斜睨他一眼：“注意你的称呼。人家是你师姐，别小姑娘小姑娘地乱叫。”

　　顾振东瞪他一眼：“见色忘义之徒。为了报答我，哥们儿衣裳给洗了哈。”

　　不等宋勉回答，他扯过被子蒙头睡去。

　　宋勉被他提醒，陷入沉思。

　　这位师姐一贯独来独往，体育部几次会议，他注意到啦啦队那帮女生没人同她坐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聒噪声中，她总是沉默不语的那一个。

　　但这不是允许其他人孤立她的理由。

　　想通之后，他迅速穿回外套，大步向外走去。

　　顾振东从被子里伸出头，在他背后大声喊：“快要熄灯了，你这是去哪儿？”

　　宋勉头也不回丢下一句：“我去找部长。”

　　~~~

　　桔烟坐在“知味咖啡馆”最偏僻的角落，看着来来回回点单收银的常景娴，眼中没有丝毫情绪。

　　上午课间，她接到常景娴的电话，她邀请她有空来咖啡馆坐一下。电话里，常景娴欢畅的笑声自然流露，仿佛邀约的，不是多年未见的女儿，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闺中蜜友。

　　桔烟倒没有太多的想法，反正早晚会见一次面，趁着下午没课，她吃过午饭便直接过来。

　　谁知常景娴忙到脚不沾地。桔烟等待时，看到啦啦队群里，苑夏圈了所有人，提醒下午五点钟，校际友谊赛正式开始，啦啦队在开场时要献上节目，请所有队员不要迟到。

　　等中午用餐高峰过去，已经下午两点半。常景娴朝她走来，梨涡绽开，风情又妩媚：“吃过饭了吗？”

　　桔烟没有给她聊家常的机会，她直接问：“请问你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常景娴脸上的笑凝滞几分，故作轻快道：“当然是想见见我的女儿啦。”

　　桔烟面色清冷：“我不是很想见你。答应过来也是专程告诉你，请你以后不要再和我联系。”她想起什么，偏头嗤笑，“哦，除了你想补齐十年以来的抚养费。”

　　常景娴彻底愣在原地。像文艺复兴时期华丽空洞的浮雕。

　　桔烟心头有刀锋掠过，又凉又痛。

　　她收起包，起身要走，女人的手覆住她的。

　　“你，爸爸还好吗？”常景娴的眼神闪烁，话间多了示弱。

　　桔烟抽出手：“爸爸很好。不劳惦记。”

　　她大步走到门口，与一个身穿皮衣的中年男人擦身而过。桔烟认出这个男人，就是常景娴如今的伴侣。她狠狠瞪他一眼，夺门远去。

　　中年男人意会过来，边走边问：“她就是桔烟？”

　　常景娴红着眼眶点头。

　　男人轻笑一声：“看来你俩会面不太愉快。”

　　常景娴背过身，收拾咖啡杯。手上的动作使杯子轻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小声埋怨：“总归是我的女儿，她跑不了。”

　　桔烟坐在公车上，紧紧抿着嘴唇，眼眶四周晕染出浅浅的红。

　　她深呼吸，平静心绪，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喂，爸爸，吃中饭了吗？”

　　“听得见我说话吗？”

　　“我问你有没有吃中饭？”

　　电话那头依然是破碎的声音，伴着偶尔一波刺耳的声响。她不管对方有没有听见，自顾自说着。

　　“等我放寒假回家，给你买个新手机。你现在的手机完全听不到。”

　　“记得按时吃药。”

　　“爸爸再见。”

　　她挂断电话，把车窗拉开窄窄一条缝，任刺骨的寒风打在脸上。好像这样，就能使委屈的心重新变得刀枪不入。

　　~~~

　　桔烟跑回宿舍，还差一刻钟到五点。

　　何梅颖躺在床上，被子盖住整个身体。桔烟心里疑惑，她不是应该去体育馆参加啦啦队的表演么。

　　没有时间想太多。她匆匆从柜子里拿出还没拆开包装袋的队服，朝体育馆奔去。

　　她气喘吁吁来到女更衣室门前，看看表，还剩八分钟。

　　还好，来得及。

　　她推门，谁知房门纹丝未动。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桔烟拧着门把手，手腿并用去推门，门板还是分毫不动。

　　宋勉过来时，就看到女孩如同蜘蛛侠一般贴在门上。他觉着好笑，问她：“师姐，你被蜘蛛咬了？”

　　桔烟停下动作，咬咬唇，转过身求助：“更衣室的门锁了，我还没有换衣服。”

　　宋勉竖起眉，他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因为满场找不到她。没想到真赌对了。

　　他走到她身旁，同样用力往外推，再次证实门已被锁这个事实。桔烟秀丽的眉毛蹙成山丘，嘴唇快被她咬出印来。他只好指了指对面的男更衣室：“不然你去对面换？我替你把着门。”

　　宋勉说完，两侧脸颊的温度莫名升高。他飞快垂下眼睫，唯恐她的眼神让自己温度愈加灼热。

　　桔烟没想那么多，她满眼都是即将走到整点的分针。

　　“那麻烦你了。”她匆匆扔下一句，抱着袋子冲进对侧更衣室。

　　宋勉轻呼一口气，站在男更衣室门口，静等杂乱的心跳渐渐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