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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神农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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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主有令,请解剑上山。”
刚到鹤鸣山脚,牌楼下的两个御风门弟子便拦住了二人的去路,苏云碧回头看了看洛红羽,见他没有丝毫要解剑的意思,不禁眉头一皱,不知如何应对。
“门主有令,请解剑上山。”见二人良久未言,弟子便将话又重复了一遍。苏云碧再次回头,却分明感到洛红羽握剑的力道又多了三分,一股凉意瞬时从后脊漫上来,苏云碧连忙转过了头。
傻瓜,居然想要硬闯,要知道这时候闹翻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啊!傻瓜!
“敢问前方的姑娘可是来自苏州多宝阁?”正当僵局,远处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有如洪钟一般的声音令在场的每个人都为之一震,洛红羽听出此人内功绝非一般,右手下意识地按紧了长剑。
苏云碧寻声望去,只见三个灰衣人正缓缓向自己走来,最前面的是位长满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一脸微笑显得他尤为慈祥,后面并排跟着的是两个年约十五岁的少年,眉清目秀,模样颇似对方,应该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待他们三人走近了,苏云碧才开口答道:“正是。”
“在下神农堂江彦,这是小徒云平、云凡。”中年人儒雅一揖,身后两个少年也随着行礼。
“久闻神农堂弟子皆以悬壶济世为己任,在江湖中口碑极好,今日得见,真是云碧之幸。”这话倒不是苏云碧为求客套故意说出来的,江湖之中,能使正邪两道都俯首钦佩的帮派只有两个:一个是苏州多宝阁,还有一个就是神农堂。多宝阁不必说,人们服的是它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宝;神农堂更不必说,除非有人不想活命,再加上他们行医从不问正邪,所有的江湖人士甚至平明百姓都可以找他们去医治,久而久之,神农堂就成了正邪两道间的一个重要角色。
自称江彦的男子粗眉一扬,再次打量了一番苏云碧后,突然放声笑道:“原来真是苏家小姐。早就听说多宝阁老阁主之女如何如何,今日一见,当真不假!”
“如何如何……”苏云碧到底不喜欢这样的哑谜,又接着问道,“敢问江先生,这‘如何如何’究竟是如何?”
“苏姑娘果然快人快语。”江彦笑道,“别的不说,但是看姑娘着一身行装打扮,便知绝不是普通人物。”见苏云碧依旧不解,江彦便又继续说道:“但凡是姑娘家出门,就没有不戴头饰不涂胭脂的,更何况苏姑娘身无行囊便敢独闯天下,与他人相较,着实与众不同。”
苏云碧这个丫头不简单,这点洛红羽是早就看出来的,准确一点,是他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看出来的,不然他绝对不会放心与这么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进行一场如此冒险的交易。洛红羽早已忘记了那时她的眼神是什么模样,只记得从那双明亮如雪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情感――一种渴望被信任的情感。直至今日,她的眼里还时常会流露出这种渴望,只是冷冷的洛红羽从不愿给过她机会。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女子,最后也难逃“情”这一字。洛红羽想冷笑,却又莫名地对她升起一种怜悯之情……或许还会有愧疚。
既是有神农堂引路,苏洛二人很容易就过了山门,苏云碧正想一股作气直上山顶正风堂,江彦却提议先在客栈歇息一晚再走,问他为何,却听得江彦反问道:“苏姑娘以为从此地到正风堂要花多长时间?”
“既然已经到了山脚,走到山顶也不过一两个时辰。”苏云碧答道。
“若是苏姑娘轻功卓群,倒也是这么多时间。”江彦抬头看着鹤鸣山巅,缓缓介绍道,“鹤鸣看似不高,却也险似华山,对于常人而言,从最为平坦的南部上山况且也要花上半天的时间,更别说是地势险峻的北部和东部了。现在正值正午,此刻上山的话,估计到了山顶也已是晚上,倒不如今夜先在客栈歇息一晚,明晨再做动身也不迟。”
苏云碧寻人心切,一听江彦的话在理便应了,竟忘了身旁站着的洛红羽,不过洛红羽似乎也甘于被她无视,从进山门到现在一直未发一言,活像一尊会移动的石像。其实江彦也留意过洛红羽,这个神秘的古怪剑客,旁人未曾靠近就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肃杀之气,江彦救人无数,也阅人无数,可偏偏这次,除了能断定他武功非浅之外,江彦不能辨一物。
总说医者应该无欲无求,但要真正论起好奇心来,怕是谁也比不过他们了罢。医者讲究望闻问切,他们总是想要看透病人的一切,病人不肯说,他们便会尽力去挖掘,从你的吐纳,从你的举止,从你的饮食……直至找到他们想要的信息。此刻的洛红羽于江彦,正是一个最大的病人,只是这个病人不爱交谈,甚至不承认自己有病,不过当江彦再次打量了他之后,突然在心里暗笑道:“天下,还没有我不能医的人。”
敢问世间有何方法能让石头开口?
此刻的江彦正坐房中,双目紧紧地盯着那张宁静如水的侧脸,妄图从中找出一丝可以攻破的破绽,不过就算瞪着两眼发直,却依旧看不透他。没办法的,洛红羽的脸就是一张白纸,看得人迷茫,也看得人害怕。
“江先生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一双灵眸忽而一转,江彦刚观察出的端倪立刻被这眼底的寒光给压了回去。
“无他,只是白日里见洛少侠眉间深郁,吐纳也似乎异于常人,江彦一时好奇便想来问问洛少侠,是否……是否接触过一种无色无臭的奇毒?”江彦定了定神,问道。
洛红羽听罢,不动声色地答道:“江先生说笑矣,既是奇毒,又怎会容我活到现在?”
“这正是我不解之处。”江彦顿了顿,斟上两杯茶水,举起面前的一杯说道,“天下之大,可我唯独看不出你身上的毒……想来你所中之毒必定不止一种,毒性在你的体内相互冲撞交织融合,以至让我看不清这症状下的真相……”
洛红羽自然不喜欢别人这样随随便便研究自己,于是面无表情喝下一杯茶,其实冷峻的面容下早已杀意流转,肃杀之气再次充满宇内。
“莫非……这与那个失传了近百年的功夫有关?”不识相的江彦继续忘我地思考,洛红羽的目光却已如一柄无形的利剑瞄准了他的喉咙,“传说修炼者必须先将各种毒性吸入体内,再依靠自身使毒性与自己的功力相融,只是这些剧毒极难控制,不单相斥会使修炼者饱受日夜煎熬性命堪忧,如果处理不当的话,即使是相融,各种毒性也会在其体内化为一种比之前任何一种都要强上千倍百倍的毒,必让修炼者只求一死而快。”
江彦一语说罢,微微用余光观察了洛红羽一番神色,却见洛红羽仍是面无表情地品着茶,心头不禁莫名一颤,暂时没敢再说下去。其实对于洛红羽这个人,江彦他应该是知道的,因为这种毒功对修炼者的心理与身体素质要求都非常得高,一般人会选择研习这种功夫不外乎两种目的:一是杀人,二是救人。毒功一旦练成,不但己身是百毒不侵之体,而且毒性会在过招时随着内力在不知不觉中传给对手,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常人要想解毒,必须找到一个也会这种毒功的人,将毒性尽数转到他的体内方能免遭一死。洛红羽,想必你的冷颜寡语也是修炼这种毒功所致罢,功力如此深厚,少说也练了有十几年……不知背后是一个怎样强大的执念,你竟从一个年幼的孩童开始坚持到现在,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这样--是救人,还是复仇?这些问题在四面肃杀的气氛下,终究也只埋在了江彦的心里,没有被任何人说出来过。
“如果……如果不介意的话……”江彦决计不再去理会那渗人的寒气,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能否让我为洛少侠……”
“江先生,”洛红羽突然张口打断了他,接着放下手中茶杯,抬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您多事了。”
“哈……”江彦尴尬地干笑了数声,说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的,毒功每进一层,你身上的毒性变更厉一层,毒发的可能性就越大。再这样下去,对自己,对他人,都是害甚于利啊!”
茶冷了,洛红羽提起茶壶又斟了一杯。看着墨绿色的茶叶在杯中转过了三圈,洛红羽终于说话了:“如果有一天你想治疗一个病人,但这个病人的生命必须用自己的性命来交换,你会如何选择?”
江彦摇了摇头,毕竟这样的选择已经有很多人问过他了。从接过师父的衣钵到现在,对于生死,他最大的希望就是麻木。“假如我选择交换,他可以活着,但会有千万之人因为缺少了医师而陷于苦难之中;假如我选择放弃,他会死,但今后将会有千万之人因为我的医术而痊愈,即使我将因此背上见死不救的骂名,我也不会后悔这样的选择。”
“如果,这个病人是你至亲至爱之人呢?”
洛红羽的提问步步紧逼,江彦没有马上回答,低头犹豫片刻后答道:“我知道如果失去了亲人,任何人都会痛苦,倒不如由我江彦一人来承担所有的痛苦,也好过让这天下千万之人的家庭流血流泪。”
江彦说罢,洛红羽眼中的肃杀竟也淡了下去,倘若江彦细心的话,他还能从那双眼睛中寻出一丝丝的讶异。在这之前,洛红羽一直以为医师只不过是为一群胆小如鼠之人而设的职业,因为医者‘救人不救己’的宿命,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像神农堂,无论是庙堂之上改朝换代,还是江湖之中腥风血雨,他们都不会出面轻言一句,每个弟子都只是兢兢业业各安其分,医好该医的人,做好该做的事。而今天,洛红羽似乎看到了医师的另外一面,他们原来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一个在别人眼中看似无法理解的决定,对他们而言却是一次非比寻常的考验,以及一次痛苦无比的抉择。
“可惜……”洛红羽欲言又止。他与江彦到底是不一样的,首先他不是个医师,自身的死活与天下之人无关,自然也不需要为天下苍生负责。他此一生,只求做人无愧于心,再者就是能够找到一个与自己真心相爱的女子,好好地与她相依相伴一辈子。
寂静之中,也不知是谁悄然叹了口气,周遭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起来。
见洛红羽无心接受帮助,江彦也不讨没趣了,干脆起身,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瓷瓶放在了桌上,说道:“既然洛少侠执意不肯让我为你切脉,那我也不必勉强了,这里有一瓶药丸,今后毒气攻心疼痛难忍的时候就服下一粒,可暂保你一条性命,但记住也只是‘暂保’而已,如果你以后后悔了,不想练了,就去神农堂找我,我自会为你解毒。”
“多谢。”洛红羽起身握了握瓷瓶,对着江彦的背影笑道,“不过,不会有那一天的。”
第二天清晨,江彦师徒与洛红羽在客栈小院集中,说来也怪,自昨晚之后,江彦与洛红羽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两人见了对方之后便不约而同地微笑示意,一旁的云平兄弟俩不禁暗自称怪:从昨天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家伙笑,原来他也是会笑的啊!
然而更令他们奇怪的是,四人在小院里等了近一炷香的时间,苏云碧却始终未从楼上下来,江彦心下不妙,忙叫云凡上楼去请,哪知云凡片刻之后便从楼上下来了,慌慌张张地说道:“苏姑娘……苏姑娘不见了!”
“胡说,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凭空不见了?”云平听出弟弟话中有误,忙走上前追问。云凡见哥哥不信,也连忙解释道:“千真万确,苏姑娘的确是不见了,房里干干净净的,连行李也没有了。”
江彦听罢也是一惊,待略略定了定心神,叫云平退后了,自己向云凡问道:“你且回想一下,昨天夜里可曾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情?”
云凡略思片刻,摇头回道:“昨天夜里没有,不过白日里倒是发生过一件事情,哥哥也知道的。昨天下午,苏姑娘突然问我们为什么镇上那么热闹,我们就说是因为御风门的新门主大婚在即,接着苏姑娘又问我们新门主是谁,我们才刚说是姓陆,苏姑娘的脸色就变了……”
陆展卿……又是因为他么?洛红羽长叹一口气,转身欲走,却被江彦从后叫住了。洛红羽料得江彦会说什么,也不回头,就这么静静地听着江彦说道:“我不管少侠与苏姑娘是什么关系,但念在她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请您务必找到她。”
关于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江彦真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昨夜他与洛红羽一番浅谈,话虽不多,但却已受尽了这个人眉眼中肃杀的寒气。江彦是练武之人况且如此,更不必说苏云碧这样的一个弱小女子,除非洛红羽对她另有眷顾。但是从三人相遇到现在,江彦未曾见过苏云碧与洛红羽交谈一句,甚至只是一次眼神的交换也没有,刚才得知苏云碧失踪,洛红羽更是毫无反应,可见他对她的关心竟还不如一个与她只交识了半天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见江彦还在为苏云碧的事着急,洛红羽倒是提前给他吃了定心丸:“先生若是不便的话,还请先行上山,我与苏云碧随后便到。”洛红羽一般是不会轻许诺言的,除非他有十成的把握,但江彦不知道这些,他认定了缺少沟通的两个人之间是不会有默契的,洛红羽能不能完成诺言还要打上个问号,不过迫于无奈,他也只好答应了。
洛红羽看得出江彦的担心,不过这根本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急着向别人证明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学会将世人的眼光弃置一旁,若不是命运的捉弄,或许他也可以像很多游侠一样,背一柄剑携一壶酒,行吟江湖敢爱敢恨,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所以说苏云碧,其实她还是很幸福的,起码,她还可以选择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