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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四章 一进门 下 ...

  •   “可有大碍?”唐肆低声向大夫询问。
      “并无大碍,小公子脉象不沉不浮,实热有力,约莫是受过惊吓致使血行加速,修养一两日,再用一副清心方便可,也不用多吃。”陆大夫沉吟片刻,又观了啥子几眼,按下心中赞叹,拂了拂自己的胡须。
      这小公子自己从未见过,唇红齿白,鼻梁纤巧,着一身品蓝锦衣端坐在榻上,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生的当真贵气。
      他又暗自瞥了一眼身后,想必这就是那位城内人人乐道的俏大人罢,长眉若柳,五官端正,一双眼时刻带着三分笑意,衣着极淡,只下摆处一只绿萼显得清冷雅致,生的当真尔雅。
      这二人一深一浅,一坐一站,都生的一副好面相,像极了一家人,只是并未听说大人将自己亲戚也一同带了来,瞒的这样紧,可见这位小公子定是个金贵人了。
      陆大夫将开的方子拿给俏大人查看,抚着胡须想,也不晓得能生出二人这等面相的又该是何等的人物。
      唐肆点点头,诚心谢了几句,打算亲自送陆大夫出门,没想他刚走几步,后面便多了个尾巴跟着他,尾巴光着脚丫,亦步亦趋。
      今日男人已经将他独自留在这里两回了,啥子想到就心口发闷,反正山不过来,他可以去就山,总之是绝不会让男人第三回抛下自己的。
      唐肆用手抵着啥子脑门,不叫他在跟,啥子只当男人在跟自己逗趣,呲着嘴角很是烂漫。
      呆头呆脑。
      唐肆唇线止不住上扬,只好对着大夫歉意的笑笑,陆大夫了然,道:“小公子适才受惊,正是身边缺不得人的时候,老朽猜想,大概旁人都不及大人叫小公子安心,大人便留步罢,无需客气。”
      啥子边听边跟着点头,煞有其事的模样叫唐肆又忍不住点了点他的额头,你个啥子,你懂什么。
      待陆大夫随管家走后,唐肆又坐回圆几前,啥子也紧跟着男人,一屁股坐在他腿上。唐肆眉头狠狠跳了几下,指尖怼着啥子额头很是用了些力气,语气也有些生硬:“不许闹,坐一边去。”
      啥子撅起嘴巴,他觉得,自从他将脸上的泥灰弄去了后,男人对自己就不如以前温和了。
      不会是自己做了什么惹得人家不高兴了罢?
      想到男人两次匆忙离开的背影,啥子连忙抓着男人的手,神色愈发温顺无辜,用他一贯哄人的法子轻轻的唤:“哥哥。”
      小崽子穿着自己从前的衣物,身上飘着与自己一样的味道,软的像水,二人离得近,这一声哥哥仿佛是从自己脑中传出的,唐肆骇了一大跳。
      他发誓,这大概是他此生最狼狈的时候。
      “哥哥。”啥子又唤了一声,男人没理他,却也没再推他。
      怎么回事?
      怎么还不理他?
      啥子垮了肩膀,有些泄气,怎么男人好似比他认识的所有人都难对付些似的,喊了两遍都不好使。他又实在想不出自己做错什么,只好再接再厉:“哥哥,你看,我没有鞋。”
      啥子屁股向后挪了挪,本来他就坐在唐肆腿上,现下更是将脚也踩了上来,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唐肆腿上,这还不够,他还拿男人的手去摸自己的脚,秋季微凉,他没有穿鞋,脚早就凉透,他本以为,男人看自己可怜,或许也就原谅自己了,却没想,男人似是被他脚背的皮肤扎了一样,差点将啥子整个人都甩下去。
      这下坏了,啥子慌得想哭,莫不是上午自己踢了男人两下叫他生气了?他当时脑子乱的很,并不是有意的,再说他怎么可能伤害男人,脚上压根没有用劲,这人怎么这么小气的!
      他一只手紧抱男人脖子,另一只手一把将男人腰间的配饰拽了下来丢在一边,他急忙开口:“哥哥,哥哥,你东西掉了!”
      可怜唐肆心里有鬼,真的以为那是自己掉的,下意识按住怀里少年的腰,将他悬在外面的一截屁股挪了回来,才侧身去捡地上掉下的鱼袋。
      刻意忽略掉身上的人,唐肆把玩着手中银器,心下嘲弄,这银鱼袋今日也算是饱经蹉跎了,好似在自己这个主子身上呆不住似的,不是在地上,就是在别人手里。
      想到此处,他不禁有些出神。
      再过三两月便是年节,临近年关时,朝中所有大小官员都需将自己在位一年所历、所办、所查之事拟折上奏,即便如自己这般上任不久的也是一样,御史职在考察,任何贪、酷、浮躁、不及、老、病、罢、不谨之流皆须报之以供圣上来朝之日详审考察。想必知州老头心里清楚,若唐肆这个御史有心翻阅往年案卷,所谓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中,必定就会有一把烧到自个儿的头上,到时候就算他在如何舌灿莲花,倚老卖老,也不会有人愿意冒险包庇。
      可若是没了这个,唐肆握紧鱼袋,感受着银器凸起的纹路,那便都不一样了。
      遗失御赐之物是大罪,任谁都会惴惴惶恐,这时老头只消抛砖引玉,便能反客为主叫自己为他所用,从此稳坐钓鱼台,再无后顾之忧。不仅每年上奏都无须担心,或许还能在其他事上叫自己为他留上一手,真可谓是一举多得,一石百鸟。
      可惜了,老头哪里会知道,他和皇帝亲如手足,所谓的御赐之物也不过就是闲来下棋时拿来做的赌注而已。
      唐肆出身武林世家,皇帝是他父亲唯一的徒弟,那时皇帝还是个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小世子,二人吃过一只碗里的饭,睡过一张床上的席被,被同一个人用藤编打过手心,就连他的功名,都是为着怕师哥孤立无援才会去考的。
      一个鱼袋而已,算的了什么?
      忆起自己初次巡视盐仓粮草时的震惊与今日翻看税案时的愤怒,唐肆轻晒一声。
      他倒要看看,个老东西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不过一个小物件,他既然想要,那便给了他,省的此计未成,又弄出其他劳什子来。
      老东西的算盘是解了,那么啥子的呢?
      今日之事当真只是巧合?
      “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唐肆才开口轻唤,似是不经意的问,“啥子经常去尚捡门玩耍吗?”
      尚捡门是他每日去往监司必经的街道,也是今日那贼人与啥子打照面的街道,离王婆婆一家住的发丝胡同还算近,约莫也就一两柱香的功夫。
      怀中人没有吭声,只有两道温热绵长的气息打在他的侧颈,唐肆怔住,睡……睡着了?
      他又唤了两声,怀中人动了几下,贴着他耳根迷迷糊糊的说:“嗯……婆婆,我还想再睡一会。”少年声音不似以往清脆,变得懒洋洋的,又糯又软。
      身上仿佛变得有千斤重,唐肆腰下被坠的发麻,手也不听使唤的用力,直到怀里人被勒的嗯了一声,他才如惊弓之鸟一般猛地松了手。
      尚在梦中的啥子毫无自觉,将睡得松软的脸蛋深深埋进男人的脖颈,稚嫩的手也软软搭在男人腿上,唐肆不再出声,这种熟悉的感觉叫他少有的心烦意乱,他伸手狠命的捏了捏眉心。
      忽手一顿,视线凝在了一处。
      方才那只脏手上满是泥灰,指甲缝里一道道黑线,不知是怕污了人家还是怎样迟迟不肯接过茶盏,洗净后却如上等玉器般嫩白,仔细看五只指头的指尖虽都有些干涩的倒刺,然而指甲圆润,骨节纤细,一看就是没做过多少粗活的。
      这样一只手,偏偏有几道肿的发紫的痕迹碍眼的印在柔软的手心。
      那贼人身形颇为健壮,比啥子高了大半个头,将啥子挡了个严实,不走近看根本看不见里头还有个半大的小子,二人僵持那么半天,到底得花多少力气才能保住他的鱼袋?
      唐肆垂下眼,唇线抿的死紧,半晌又握住怀中人腰身,轻轻的,缓慢的,叹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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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啥子猛地睁开眼,张嘴无声的大口吸气,好换出体内郁积的浊气。他的心口疼的发麻,身体也在微微抽动,不过这些都是常态,他不做过多的理会,慢慢的坐起。
      身下被褥柔软,不是他往日所盖,他赶紧扫视四周,然而并未看见预期中的那人。
      也不知睡了多久了,啥子懊恼的扯了几下被子,耷拉着肩膀。
      忽然厅中似乎传来几声轻微的动静,啥子眼睛一亮,掀开被子跑了出去,可惜还是叫他失了望,是一个与顺伞穿着相似的少女正在摆碗筷。
      二人打了个照面,啥子心中闪过一丝警惕,向后小小的退了几步。少女猝不及防,不知是因为啥子的突然出现还是什么,只愣愣的看着啥子,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啥子等了片刻后才开口问:“你是谁?”
      “回公子,我叫顺伊,主子叫我来看看公子醒了没有,若是没醒,便让我叫公子起来用饭,”顺伊回神,对着啥子行了个福礼,面上有些发红,“我刚来时公子还在睡,顺伊便没叫您。公子,过来用饭吧。”
      啥子没有动,他将视线挪到圆几上,那里只有一双碗筷。
      顺伊摆好剩余的碗碟,又转身道:“公子,快过来吧,主子说,等——呀!公子怎么不穿鞋?!”
      顺伊大吃一惊,急忙将啥子带到圆几前坐好,小步跑进里屋拿了鞋袜出来,正想给啥子穿上,却听他道:“谢谢顺伊姐姐,我自己来罢,这么多菜,只有我自己吃吗?”
      少年声音还带着睡醒后乏力的余味,一脸天真懵懂的问,顺伊不禁放柔了表情,温婉的答:“回公子,公子且安心的用,未时已过(下午一点到三点),主子见公子未醒便去监司上值了。他叫顺伊与您说,公子不用等他,王老夫人那公子也可放心,已经差了人去说,待用完饭公子就能回家了。”
      啥子点点头,默默的穿好鞋,冲着顺伊友好的笑笑,直到临走前都没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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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宅二门外。
      日头西晒,正是秋季一天中最是燥闷的时候,一顶四四方方的小轿安静的立在廊下,独留两名轿夫承受着炎炎阳光,管家上前替啥子撩开轿帘,他得将啥子送到王婆婆家门口,以防那贼人回头报复。
      啥子沉默的走近,忽又转身盯着管家看,那双眼黝黑清澈,犹如倒映着夜空的湖面,管家不明:“公子?”
      有一瞬,那双眼里似有流星划过湖面,照亮了漆黑的瞳孔,却悸动了现世中的尘埃。
      “谢谢邵管家,”啥子唇线慢慢扯开,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对管家说了二人迄今的第一句话,“邵管家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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