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一章 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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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荣王朝崇明三年夏末。
今天城里难得有些热闹，人群熙熙攘攘的围在城门口，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碰脑袋咬耳朵，然而说话声却没有往日那般的随意。
啥子也不管为什么，看到人多也跟着往里凑，他个儿矮，卯着劲儿踮脚仰头，视野里乌压压的全是人后脑勺，其余根本啥也看不着。
忽然耳边隐隐传来人压低嗓子的呼：
“瞧！来了来了！”
啥子有些发急，他拗不过人墙，脖子也开始发酸，他打量四周，突然像猴儿一样的窜上了城门口的一棵老树上，梗着脖子去看前方缓缓出现的一队人马。
约莫一二十号人吧，秩序井然，不紧不慢的向着城门走来。
看那有车、有轿、有马的阵仗，人群里细细索索的说话声更低了。
这时一位老汉随意转了转头，突然发现树上多了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个面上脏兮兮的半大小子。
嘿，啥子？！
这可真是稀罕了，小傻子怎么愿意跑出来了？
老汉打量了下那棵年代久远的树，他心想，这么多人，爬到上头看，确实是能看的清楚些，这傻小子胳膊和腿麻杆样儿的细，也不知道这么大的树他是怎么爬上去的。
临近城门，骑马的人都纷纷下马步行，人群又开始了窃窃的私语。
打头那人着一身绿袍，正侧着头听身边人回话，偶尔轻微的点点头，虽看不真切模样，从举手投足间也仍能叫人窥得此人的翩翩风度。
啥子伸长了脖子，还没待看清些就被个什么银色的东西打了眼，惊的他忙闭眼甩头，一时间看什么都有些模模糊糊，缓了好一会才能渐渐看清那人的模样。
冷不丁地，啥子在树上打了个突儿，鸡皮疙瘩也随之起了一身。
许是因为刚入秋，昨儿夜里又下了场雨，树上泛着丝丝潮气，微风也叫人发凉，啥子没穿多少，这会儿指尖凉的不像活人，不自觉使劲儿掐着树干。
密集的人群是多彩的，在这些杂七杂八的色彩中，城口去有一块明显的豁口，衣饰统一的衙役们在人群中形成了一道明显的分水岭，将人群隔离了开来。立在此中央的，便是寿州城的父母官——知州郭习。
眼看一行人就到城门口了，知州老爷赶紧勾着腰堆着笑第一个迎了上去。
平日里知州老爷对他凶巴巴的，想不出还有这般模样，啥子心想，他真像王婆婆家门口那条会咬人的老狗。
来人看知州靠近也不作势，拱手行了个礼：“劳烦知州大人久等，下官铭感五内。”
郭习也连忙作揖，只觉耳边声音醇厚优雅，不卑不亢，叫人心生好感，他回：“不敢当不敢当，舟车劳顿，御史大人一路辛苦了。”
来人莞尔，略微弯腰的虚扶老人一把，郭习也就势抬起头望着眼前人，当下神色不禁一怔，远看此人举手投足便不凡，近看不想长的也不俗。
青年一双笑眼正温和的望着自己，看着左右不过二十几，面冠如玉，五官俊雅，湖色袍子衬得他格外斯文，端的是一副好皮囊，这般的年轻便连中三元，又逢圣上钦点下任，郭习将老腰压得愈发谦卑，暗中却忍不住撇了撇嘴。
人群中，刻意压低的声音又开始传了出来，想来也是，来人不过七品蚁官，又是如此年轻，比不得知州老爷的从五品的级大，怎得州老爷好似…好似十分讨好似的？
……
“你仔细看这位大人腰间的鱼袋，那可是银的！”
“银的？！那，那不是五品官才能——”
“嘘——小点儿声！你懂个屁，就算是御史，那也是钦点的，怕是来头不小！”
别看监察御史品级不高，却是带天子巡狩，手中所握权柄自然不会受品阶所制，听说凤阳知府见到他也是颇为客气的，何况一个知州。
有人不禁疑：“要说他是凤阳监察，该安在庐安不是？怎么来咱们了？”
“说是早先就有家产置在这儿呢……”
……
他们口中来头不小的御史却仿佛听不到众人的私语，只一边笑吟吟的与知州老儿打着哈哈，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四周，又似是不经意的瞄了眼老树。
啥子突然跟他对上了眼，那双眼虽是在笑，眼却让啥子犹如坠入古井，深不见底。啥子心里一时紧的发慌，他不敢多看，噌一下蹿下树便跑了。
不留神也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旯才停下来，他的心咚咚跳的飞快，一时半会儿燥的全身发热。
啥子低头站在原地缓了片刻，觉得好受多了，就转身逗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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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州郭府内。
郭习笑容满面，叫人给御史看座，待二人坐定后，他方道：“山高水远，不想大人一月便到，到底是年轻底子好，若是换作是臣这把老骨头，不定要花掉个四五月。”说完，便发出一声自嘲的叹息，笑了起来。
凤阳府位于江南鱼米水乡，离京城本就不远，又沿江通海，贸易往来频繁，自然交通便利，若中途不耽搁，一月便刚刚好，说要花个四五月属实有些夸张。唐肆也跟着知州笑笑，这话里意思他听出来了，老头是嫌他来得早了。
唐肆道：“大人说的是，下官年轻，又头回任职，心中总是惶恐不安，恨不得早些飞过来，好不辜负了圣上隆恩。”
知州老儿一愣，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他随掩了神色，屏退了一旁伺候的人，亲自倒了一盏茶给面前年轻气盛的青年，他边倒边说：“大人虽根基尚浅，却是有功名在身的。况且凤阳繁华，不比那些外放到穷乡僻壤的，可见圣上是有心向着大人，只要大人安心做事，又怎会有不长眼的去怪罪，何须如此不安？来，尝尝这茶。”
唐肆双手接过茶盏，没有喝，而是放在手上慢慢的摩挲，感受瓷器顺滑柔腻的触感。
外放富庶之地未必是好事，繁华地界背后势力层层纠缠，越是显眼越是动弹不得，若想做些什么，必然处处碰壁，相反不如穷僻之地，少些纠葛便更容易做出一番成绩。
老头这是在点他，他初来乍到，人人给他三分薄面，不过是沾了钦点的光，然而圣上好似也没为他考虑多少。
有些话，皇帝没说，凤阳知府没说，一个知州却说了，说到底是因为看他年轻，还是老人家自身本就有恃无恐？
唐肆不动神色的轻轻吹了吹茶，看着杯中馥郁清新的嫩芽：“大人说的是，圣上知我年轻，凡事定不会与我斤斤计较，我只管安心做事便是。若是在下有不当之处，烦请大人提点海涵。”
郭习老脸愈发松弛，眼前人眉梢微微向下，眼帘低垂，显得十分谦逊，想来是听懂了自己话里意思，他很是满意。郭习还道再补上两句，彻底杀杀他的锐气，眼前人忽然抬起了眸子，望着自己笑了起来。郭习怔住，青年眼角上有一颗不大的黑痣，随着他的笑微微上翘，承接着流转的眼波，平白给那谦逊的神情添了一丝妖冶。
郭习缓过神来，眼前人仍是一副恭谦的模样，想来方才自己看晃了眼，这位年轻御史的相貌确实不俗，连他一把年纪的都不免看的有些走神。
只听眼前人缓缓道：“在下尚在京中时便听说过大人，大人为人贤明，圣上登基不过数年，却已有多端的举措，在下很是钦佩仰慕，便才拒绝了凤阳知府的邀约，望大人莫嫌在下往后叨扰才好。”
这话说得郭习通体舒畅，不禁哈哈一笑：“怎会！能得状元郎另眼相看属实是荣幸，又怎会觉得叨扰！长途跋涉风尘仆仆，你宅中定还没收拾妥当罢，不若在我这暂住几日，待你那儿整理妥当再过去也不迟。”
唐肆听着老头话语多了几分轻率，嘴角的弧度逐渐加深。他倒不介意留在老头府里再听他几日的废话，若是自己今日随便几句好听的便能打消这老头儿的疑虑，那老头也是白活这么多年。
郭习看着眼前人脸上明明带着掩盖不住的受宠若惊，却还要假意的推脱几句才肯应承下来，心中不免觉得好笑。
还当是个多了不得的。
想他现下还稳稳当当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改朝换代也没影响他分毫，这么多年，他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是这般惊世的三元郎在他面前还不是如同一个黄毛小儿一般，三两句话便怕了，根本成不了多大问题，想来查他？做梦！
往后只要他当心着些，想来不会出任何差错，再过两年，待孙儿大一些，他便可将宝辉荐上去，自己安心致仕。郭习想到自己远在京城读书的独子郭宝辉，若这次秋闱儿子能考取个功名，顺利的话便可再保全家性命三十年，自己就能安享晚年了，想着想着老脸上不免浮出几分得意，话也多了起来。
但唐肆安在寿州的缘由，却真是知州老儿想左了。
凤阳下辖五州十三县，寿州只是其中之一。监察御史虽说只是个七品官，大半都在衙内料理事宜，琐事自有人去跑腿，可每每巡视江仓粮马却不得不亲自督查办理，只能来回奔波。寿州位于淮南，不比庐安繁华，却胜在四通八达，去往其他州县至多不过几日，省了许多麻烦。
没想到却让老头以为自己是别有心思，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有意思极了。
忽略掉耳边略显聒噪的说话声，唐肆缓缓抿了抿温润的茶，随即敛下眼睑遮住了微微闪动的眸光。
嗅觉精新极，尝知骨自轻，当真是好茶。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一章 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