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月落雪》俊君

45、纵使相逢应不识

　　纵使相逢应不识

　　寒气没有那么重了，血腥味也淡了很多。
　　毒魍渐渐苏醒。
　　眼前的人安静地看着他，淡定而悲伤。
　　“无情。。。。。”嗓音嘶哑，透过白发间的缝隙，毒魍的眼，闪着惊喜与兴奋。
　　无情点了点头，按住略微隐隐作痛的胸口，按住了那里，便是按住了纷乱的思绪与满心的惆怅。
　　看着毒魍齐肩而断的右臂，无情一痛。
　　今天，这样为他付出的，如果是铁手，如果是世叔，如果是冷血追命，甚至是吴晟颜，无情也会痛，却绝不会似此时强烈而羞愧。
　　这个人，自己从来都没有放在过眼里，甚至，那一方手帕都是出于某些目的而相赠，可是，当初的一点施舍，居然换来如此的回报。
　　“沈先生，”无情对上了他的眼，眼神却顺了下来，凝视着他的断臂，“你知道，无情可能无以为报。。。。”
　　毒魍拨了拨眼前的发，“我知道，我救你，并不求什么。”
　　“那为什么？”他不值得，一路走来，满身尘埃，无情早已不是当初的成崖余。。。。
　　毒魍咧嘴笑了，“不过就是一条胳膊而已，我连命都是宗真的，所以，你不用介怀。”
　　不用介怀？
　　“为了我，你背叛了完颜宗真，即使这样，你不恨我吗？不恨他吗？”
　　“不恨。。。”
　　卡啦卡啦的铁链声传来，有人来送饭。
　　脚步很轻，踏雪无痕般的轻巧与灵动。
　　无情再抬起头的时候，目光不由得暗淡下去。
　　江湖上，谁人不知都知四大名捕的那段往事。
　　四大名捕呵，无情知道冷血与追命那段说不清道不明没有结果的情事，知道冷凌弃对崔略商的执着，知道崔略商为冷凌弃宁可放弃承诺，知道冷凌弃为崔略商亡命天涯千里相随。
　　现在，无情又知道了一件事情，那个孤独上路的冷血没有找到他的所爱，看着眼前人，缓缓闭了眼。
　　“追命。。。”
　　他抓了抓头，瞪着眼，“你醒啦？”
　　无情伸出了手，湿冷得在来人的紫袍上印了水迹，“追命，该醒的是你！你看清楚，我是无情。”
　　皱了眉，一把打掉臂上的手，“我不认识你，宗真说过，你不是好人。”
　　“你信完颜宗真而不信你的兄弟？”无情惘然。
　　“兄弟？我过去有没有兄弟我不知道，可是，那些针扎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没有兄弟。在地牢里三天三夜没有水没有粮的时候，我也没有兄弟。现在，我自由了，有人给我吃穿的时候，你，一个半死人，对我说，你是我兄弟？呵呵，真好笑。。。”
　　他还是当初的那个样子，除了那只紫色的眼睛，还是过去那般嘲讽的嬉笑，如今听在无情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几个硬馒头连带着食盒都一起被丢进了水里。。。。
　　“慢慢吃吧，毒哥哥，以后不要再违抗宗真。。”
　　脚步声远去了，无情的手僵在空气中，久久不能回神。
　　面对这样的追命，无情无言，对于他而言，往事已成空。。。。。
　　手中一凉，毒魍在他的手上塞了一个馒头，滴着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冤有头，债有主，现在，还不是期期艾艾的时候。
　　无情苦笑，揪下一块塞在嘴里。
　　只要活着，必须活着。。。。
　　当年明明环环相扣，步步紧逼，谁又曾想，今日会落到此等田地。
　　昏黄不见天日，唯有融化的雪水一滴一滴沿着墙壁上斜落了下来。
　　毒魍猛地捉住了无情的腕子，后者惊。
　　“沈先生？”
　　毒魍的三指扣在无情脉门，神色凝重，寂静得连风声都消失不见。
　　毒魍渐渐放开了手，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沉默地看着无情。
　　换成了无情紧张，他不怕死，却有不能死的理由，而现在，看着手上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冰花，无情有些无措。
　　庆幸的是，无情很聪明，那些无措，也不过一瞬就匆匆消失，想来有些事也得问问正主才是。
　　“沈先生，我为什么会醒过来？”他的眸色在烛火中闪烁。
　　毒魍摇了摇头，罢了，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我父毕生绝学，医绝天下，却偏偏研究出了残那种阴狠的毒物。为了克制了残，他又长年研习出一套调息方法。可惜，并未成功。当年为找青龙珠，陷入那场纷争的所有人都下落不明。不久，我们找到了伤重的宗真。为了救他，除了用去我的血液来中和他身体精气的流失，不得不，我们铤而走险，用了那套方法疗伤，可是。。。。”
　　无情心中有了几分，天下间，医者皆如此，只是，有的时候，天不遂人愿。
　　毒魍不着痕迹地看了无情一眼，有些犹豫，“可是，随着那套方法试炼得越来越深，宗真原来的真气都不见了，新的内力出现冲得他经脉大乱，结果。。。”
　　结果，就是你看到那副样子，武功尽失，稚子童身，生不如死。。。。
　　“所以，我也会是那个结果吗？”无情问，明明是在发问，却好似心中早已有了笃定的答案。
　　毒魍回头，擒起无情的手，“看来是不会。宗真在练习的初期就痛不欲生，而你却一直在沉睡。但是。。。”
　　但是，但是什么？
　　练了凝息大法的人必有异变，无情，我等着看你变成什么样子？
　　完颜宗真的话像一根刺，钉在心里，哽在喉里，不得不介怀。
　　“你本身并没有内力，全凭我的真气维持，”要不是这样，完颜宗真怎么会发现，“所以，你是会平安康复还是发生什么变化，没有办法预测。”
　　我并不在乎变成什么样子。。。。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安慰自己般，无情轻声道。
　　毒魍靠近，表情有些痛惜，“练习凝息大法固然能保住命，却也害人害己，一旦练习到四层以上，必得靠吸人精气内力生存，虽得苟且偷生，却也不人不鬼。无情，”压下心中翻涌的苦涩，“我没有经你同意私自传功，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早在看他白衣染尘的那刻，便已后悔，面对完颜宗真，是何等的羞辱，悔不当初，不如给他一个干净的归宿。
　　今后会怎样，没人知道。
　　无情笑了，带着诡异的绝美，目光落得很远，透过黑漆漆的墙壁，凝视着远方，几分相思，几点惆怅。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没有选择，有的时候，艰难的活着，比安静的死去更需要勇气。。。
　　“我不能死，至少现在，我还不能死。。。”
　　像是即将把所有的寒气都要吸收的样子，手上凝结的霜花更加耀眼，。。。。
　　秋风清，秋月明，可是此时是冬日，没有秋风的清明。
　　而今，徒留一声叹息。。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有人说，追三爷大智若愚，游戏人生。
　　有人说，冷四爷心怀天下，外冷内热。
　　也有人说，追三爷和冷四爷，多少次生死与共，多少次爱恨情仇。
　　一个策马飞扬时而娇憨时而跋扈，一个睥睨天下时而冷漠时而生杀。
　　一个飘逸在云端，一个深沉入海底。
　　皇城金殿，茶肆酒坊，一壶老酒，几度又濡湿了那规整的白衫，溅起的水花使得另一人皱起了眉头。。。。。
　　一生一代一双人。
　　指的就是有些人，本应同生共死，可就偏偏生或不能同，死亦难与共的那一些人。
　　一生，一代，一双人。
　　冷凌弃，崔略商，就是这样的一双人。。。。
　　无情认为追命很痴，可是实际上，他却远远不及冷血的痴。
　　冷血的善恶观很简单，只有绝对的对与错，认准的事情，没有回旋。
　　江湖人的心中有江湖，朝堂人的心中有家国，而冷血，他够简单，此时他并不是纵横天下的英雄，不是神捕司半官半游侠的捕快，只是一个追寻千里浴血拼杀的失意人，一身哀伤寂寞的普通男子。
　　立于晟真山庄，冷血释然了。
　　很近很近，近的可以感觉得到他的气息。
　　空气里，积雪上，都感觉得到他曾经的欢笑。
　　古朴的，森冷的，缓缓抽出剑鞘，横在那颗小小的头颅旁，冷凌弃，说，“他在哪里？”
　　完颜宗真有些恼，这些日子这是怎么了，一个来两个来，不是刀就是剑的。
　　抬起两根指头，收敛了笑意，“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冷血身后的一阵劲风，如云流水。
　　腿，天下第一快腿。
　　剑，天下第一快剑。
　　关键在于，谁更快？
　　冷血仰面，从他眼前划过的，是一片绚烂的紫色。
　　那人在笑，在冷血所有的认知里，没有什么能比他的笑更美。
　　按下右手剑左手扣住他的足踝，提起一口气，直直将人甩了出去。
　　那人稳稳落在白色的雪地上，回首的刹那，手腕，已经被扣住。。。。
　　两道人影消失在漫天的落雪中。。。。
　　无情说，追命，你是个痴人。
　　但是，世叔说，冷血，你有一颗痴心。。。。。。。
　　情生情苦，如痴如醉。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冷血懂，所以，行动远比言语来得快。
　　封了他三处大穴，将人一卷而去。。。。。。。。
　　“崔略商，跟我回家！！”

　　“主人，她到了。。。”拳魑站在他的身后。
　　抬头看天，汉人常说，瑞雪兆丰年，不知道今年能否得个大丰收呢？
　　完颜宗真在笑，向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
　　完颜宗真的笑，犹如烟花绚丽的瞬间，更似之后的漫长黑夜。
　　论心智，他不及无情。
　　论武力，他不如铁手。
　　论敏锐，他输追命。
　　论狠辣，他更加与曾是杀手的冷血相去甚远。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此时，紧紧捏着他们未来的命运。
　　完颜宗真的与众不同，来自他对生命的漠视，对现实的绝望，还有对感情的执着。。。。
　　这是他的游戏。。。。。

　　寒风刺骨，北国，绝对不是她这样的江南女子随便涉足的地方。
　　可是，当她扑到怀里的刹那，铁手知道，新的变故来了。
　　“大哥，”擦拭掉额角的汗水，“妹子，还有爹，都不见了。。。。”
　　啪！碎掉的，不只是铁手丢下的琉璃盏，更是他已经接近崩溃的心。
　　会宁，伐辽前三日，中原蓝天帮帮主蓝若飞，携五十帮众，入金。。。。
　　当然，她还有另一个身份，铁游夏明媒正娶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