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月落雪》俊君

46、树欲静而风不止

　　树欲静而风不止

　　袅袅青烟飘出，凝固着冷风，遥遥远去。
　　冷血来回忙绿着，在破庙里，进进出出，整理，生火，喂马。。。。
　　然后又出去了一会，不知怎么变出了几个馒头。
　　接着，他坐下了，解了那人的穴道，把馒头塞到他的手里。
　　紫魅，很局促，明明想过，穴道一解开，要么杀了他冲回去，要么另想办法脱身。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却一动都动不得，完全被锁在他幽黑的目光里。
　　张了几次嘴，想说点什么，只要一抬头，便还是那人炙热的眼神，烫得他不得不乖乖低下头。
　　一点一点揪着手里的馒头，填到嘴里，闷闷哼着，撅着嘴。
　　坦白讲，这个人，他是记得的。
　　在他几乎贫乏的记忆里，这个人，满身血污，对着自己，声嘶力竭。
　　崔略商，你记得，只要我不死，我一定会找到你。。。。
　　崔略商，连同追命，这两个名字，最近出现得很频繁。
　　隐隐约约的，他也知道了些什么，只是，那些前尘往事记之不起比起来，那些刺骨之痛更历历在目。
　　完颜宗真，是他不可以抗拒的存在，包括现在。
　　所有的一切，既然想不起来，便就当它不存在了，活得开心就好，无牵无挂无亲无友。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似乎自己以前就是这样，向往着洒脱与自由。
　　噼啪。。。。
　　干柴在火中释放自己最后的生命，篝火的最后一点光亮跳了一跳，终于化成一缕烟霞，这漫无边际的冬夜里飘渺。
　　除了白天交手时的那一句崔略商，跟我回家！冷凌弃就再没有开过口。。。。
　　一直一直，他的眼里，既有旷野的森森，也有暗夜的寂寞，更多的是孤傲的野狼离群而去，舔舐伤口的悲伤与落寞。
　　崔略商，跟我回家。。。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蓦地一怔，停了所有的思考。
　　家。。。
　　是个很温馨的概念，在这些个流离的日子里，第一次，叩响他沉睡的记忆。
　　那是一种被遗忘了很久很久的感觉。
　　眼前的人，像那时一样，让人想要依靠跟随。
　　像盘古劈开洪荒的万年之久，冷血重新燃起的目光在他的脸上翩翩。
　　看着他站起身子，身体不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接着，冷血单膝跪在了他身边，对着他的眸子，握住他的手，
　　“追命，我们回去吧。。。”
　　那一刻，眼睛湿湿的，那只没有视力的紫眸也有了水色的光泽。
　　“不要去想过去，过去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你能忘记，那么我也不会吝惜抛弃。我们从今天开始，重新开始。如果可以，我想给你一个不同的未来。”
　　追命，现在，可以他追命了，低着头。
　　暖暖的，两檐的雪光渐渐融化，一滴一滴，缠缠绵绵。
　　看着他有些微红的脸，冷血的眉头舒展开来。
　　“我们回去吧。。。”
　　抬起头，呆呆看着，当意识到的时候，手已经攀上他脸上那道伤痕。
　　这一段时间，佯作淡定，佯作乐观，对自己说不怕寂寞，对自己说不惧因果，终于，那份自以为的平淡和长久以来的不安，如同那些落雪一般消弭。。
　　“恩！”这个字，很短，可是，很坚定。
　　牵起他的手，带着那把一路走来的老马和手中古朴的剑。。。。
　　对于冷血而言，这一身的伤痕有了价值，这一路，与拳魑的纠缠，几次，都险些命染黄泉。
　　三次，都看到近在咫尺的他，却可见而不可求。
　　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现在，是时候带着他踏上归途。
　　他们向往着美好的明天。。。。。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烛火熄灭了，人的心，是不是也会降落。
　　雪停了，因为这场大雪，大军出发的日期不得不推迟。
　　中军帐冷，白色的狐裘悬在一边，掩住了一角宋辽的版图。
　　森寒入骨，朔气传金析，寒光照铁衣。
　　他，眉弯如月，明眸若星，长长的一声叹息。。。。。

　　入夜了，两个身着黑衣的人，闪身进了漆黑的中军帐。
　　有些慌乱，有些不安。
　　“大哥，这里没有。”女子纤细的声音。
　　话音未落，外面一阵嘈杂。
　　“糟了！走！”
　　放下手中的书卷，二人飞身向门口而去。
　　人未到，帐已开。
　　雪白的狐裘，紧抿的唇线。
　　“所以，这就是你为什么要投奔我？”
　　吴晟颜立于寒风中，一丝不明的情绪在眼中闪过。
　　黑衣男子立了半晌，扯下来面巾，赫然，正是铁游夏。
　　抱拳施礼，他的一双眼在黑夜烁烁发光。
　　“晟王。。。”
　　摆摆手，屏退了四周之人，火把尽去，再次陷入了黑暗。
　　“你早就知道？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大哥！”女子拔剑而上，直直刺去。
　　“若飞！”铁手出手阻拦，可是为时已晚，蓝若飞人剑已经飞了出去。
　　吴晟颜却笑了，那一笑，隐忍而温柔，痛苦而无奈。
　　相信？？？
　　起手之时，手中通体碧绿的长箫隔去了剑尖，震得女子后退了几步。
　　他很坦然，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可是，偏偏却有了情。
　　“铁手，你可有信过我？”
　　铁手黯然。
　　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的箫垂到了一边。
　　铁手强迫自己，抬起头，抬起眉，抬起眼，与眼前的他对视。
　　吴晟颜坐了下来，淡定而嘲讽，“我就是太相信你了，我相信你绝对不会丢下他而只身来找我，我更相信，你为了他什么都做得出。。。”他的笑意如此清冷。
　　“我没有选择，而且，不只是为了他，完颜宗真捉了我父妹。”铁手直言，他尽量让自己的言语平静，却掩不住心中的潮涌，“所以。。”
　　“所以，你就答应来偷我的布防图。”
　　铁手无言。
　　吴晟颜站起身子，举起右掌，狠狠一劈！
　　上好的案几瞬间四散崩裂，而内里，随着木屑而出的一卷羊皮稳稳落在，他的手里。
　　抚去上面的木屑，吴晟颜笑，“完颜宗真倒也处心积虑，为了这份布防图，几次派人偷袭不成。铁游夏，还是那句话，。。。”将手中的羊皮卷送出，“我信你！”
　　铁手呆了，这人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将命脉拱手让人？
　　吴晟颜反而轻笑，清朗的声音令铁手回想起了初见时的那个翩翩公子。。。
　　“如果只是一幅布防图便可坏我大事，那我便也不是大金的不败晟王。何况，如果能救他。。。。我并没有怨言。。。”
　　双膝落地，身边的女子默默念了句大哥。。。。
　　铁手，那个不曾折膝的铁手，跪在了他的面前。
　　“我铁游夏今日受吴晟颜如此大恩大德，他日必将结草衔环而报。”
　　吴晟颜背过了身子，昏暗的灯火勾出他浅白的轮廓。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铁手抬起头，“什么事。。。”
　　“一旦你的家人平安，回到我身边，我需要一个荡平大辽的先锋。”

　　平静了，万籁俱静。
　　他看书的样子很专注。
　　那个温婉的女子端着茶盅而来，“主子，他会回来吗？”
　　吴晟颜慢慢的抬起头来，过了好一会，眼神很冷。
　　“会的，以他的性子，一定会的。”
　　雪鹰咬着下唇，“主子，如果我是男儿，就能代主子分忧了。”
　　吴晟颜起身，拍了拍雪鹰的肩，“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只是，必须有人代替青狼的位置。”
　　“主子，那布防图。。。”
　　吴晟颜挑起了帐帘，看向远方，没有焦距。
　　“我只是想卖他一个人情而已，猛将难求，机不可失。雪鹰，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呼百应的晟王了，错过了这次，即使完颜部有可用之兵，我，也已经没有可用之人了。”
　　那个诅咒的夜晚，他的兄弟，那些最精锐的将士们，都死在了汴京的皇城。。。。。
　　“何况，那布防图，是假的。。。。。。。”
　　雪鹰瞪大了眼。。。。。
　　今天格外的冷，冷到极点，也复杂到了极点。
　　他，的确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吴晟颜。。。。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下还能守住那一份纯真与干净。。。
　　何况，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干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