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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同路异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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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不知何时打湿了重衣,夜风吹过,任心不由得打起了寒噤,无意间动了动脚。
几乎未发出任何声响,玹璟却突地朝这边瞧了过来。
任心心中一凛,慌忙藏的更隐蔽了些,待平复了几次呼吸,方偷偷地望出去。
明知他绝无可能看得清自己,却仍是被那双眼睛骇住了。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
玹璟的眸子,永远是纯净,明亮的。
而这双暗夜中的眸子,令她不寒而栗。
那是最凶狠的野兽才会有的目光,狠戾而嗜血。
是最丰艳的罂粟花,使人沉沦却更致命。
任心只觉腿如灌了铅一般,半分动弹不得,只愣愣地瞧着。
玹璟却很快移开了目光,抱起已一动不动的铃儿,向林子深处掠去。
林中愈来愈黑了。
任心呆立了好一会儿,猛地跃下树来,直奔客栈而归。
一路发足狂奔,直冲入自己的房间,死死顶住了门,才腿一软,蹲了下去。
心如擂鼓一般,她仍是无法相信自己方才所见所闻。
玹璟。。。杀了那个宫女?
玹璟如何会认得她?那封信又是什么?
铃儿提起的主子,莫非便是意翎公主么?
那么玹璟怎会同意翎公主牵扯在一起?
最令她在意的,便是铃儿唤玹璟时的称谓。为何是。。。四公子?!玹璟分明是家中独子,怎会有四公子一说?
‘没什么,只是突然间,想起我母亲了’。
前夜醉春楼中,玹璟的异常反应忽地闪过脑中。
为何听到意翎公主自尽,会令他有那样子的神情?
可她看不清,那似乎是悲伤,却又仿佛是憎恨。
他在为谁悲伤?又在憎恨何人?
转念,她又想起了方才玹璟的那个眼神,任心用力抱住了头,低声呜咽了两声,转身用力撞开门冲了出去。
直奔到玹璟的房门前,又突地顿住,放在门框上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栗着。
门后,会是什么?会瞧见什么?
而她自己,又在惧怕什么?
黑暗的房间空无一人,任心慢慢地走进去,燃起了烛火。
桌上放着一只茶壶,一只茶杯,茶杯中的水还是满的。
床榻上,叠地整整齐齐的床褥旁放着玹璟的那只包袱。
任心犹豫着,取过包袱,同烛台一起放于桌上。
一套干净柔软的衣裳,一本封皮早已破旧了的书。
任心缓缓地翻开来,泛黄的纸页,没有一个字。
一本无字书,纸张光滑细腻,轻薄微凉。
嘻嘻哈哈地打闹声冷不防间透过窗纸闯入,任心跳起来,立即吹息了烛火,慌乱间失手打翻了那只白瓷茶杯。
玩笑吵闹的声音愈来愈近,而后经过窗下,又变得愈来愈远,原来只是几个顽皮的孩子夜不归宿,偷偷跑出去玩耍。
任心略略松了口气,重新燃起烛火,而在灯火亮起的那一瞬,她不禁瞪大了眼睛。
打翻的茶杯中,茶水倾出,大多倾在了地下,却仍有少许溅在了纸页上。
被茶水浸湿的地方,竟出现了字迹。
只瞧是“李翛”,“民女共二十”,“罪”。
李翛?莫不是那个收受贿银,买卖民女的李翛么?
任心摩挲着那几个字,想了想,拿起茶壶将茶杯重新注满,指尖沾了茶水,在纸页上涂抹起来。
纸页上的字愈来愈多,也愈来愈清晰,写着:
李翛,白城。
私受贿赂,买卖民女二十七名,致其十一名身亡。
弘琝二十四年四月十一,认罪。
卒,清玄水。
果真是他,只是李翛已于四月十一暴毙身亡,了然居亦已结案,玹璟为何要用如此隐秘的法子记下这件事呢?
此外,清玄水又是何意?
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又随手翻了几页,沾上了水。
沈千千,白城。
以毒弑夫。
弘琝二十四年冬月二十八,认罪。
卒,蚀心断魂。
任心的手指一顿,蚀心断魂正是沈千千服下的毒药,莫非卒字后的内容是在注明身亡的缘由么?可李翛分明是突患怪病暴毙而亡的,这清玄水三字该如何解释?
又翻了几页,竟又瞧见了欧阳倾,任心愈加惊疑起来,这上头记录的几人均是了然居先前所查之案中的案犯,均已身亡。玹璟进入了然居还不足两月,除沈千千与欧阳倾外,其余之人均是他从未遇到过的,他怎会了解地这般清楚?
莫非他去灵字诀阅了卷宗么?可为何要记下这些人?他们有何特别之处么?
任心瞧着欧阳倾三个字,莫名地,心中浮起异样的感觉来,她将书翻回至第一页,涂抹上茶水。
只一个字,任心心头便是狠狠一跳:傅。
她索性将茶水倾在了手心,用手掌摩挲着纸张。
傅流风,却尘雪山。
弘琝十九年十月十二。
卒,玹璃剑。
傅珝,却尘雪山。
弘琝十九年十月十二。
卒,殇雪刀。
傅玦,却尘雪山。
弘琝十九年十月十二。
卒,噬寒虫。
宁陌,白城。
弘琝十九年十月十三。
卒,玹璃剑。
宁珒,白城。
弘琝十九年十月十三。
卒,羽翎刀。
任心用力攥着纸页,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翻下去。
玹璃剑,宁玹桀。
羽翎刀,欧阳翊。
殇雪剑,林词。
殇雪刀,林伤。
当年下手之人,竟真的是这四个人么。。。
噬寒虫,便是那令二公子生生被冻死,又令傅珏身中奇毒的根源么?
可傅宁两家人的死法,世上几乎没有几个人会知晓地如此清楚。便是任心自己,亦只是听傅珏偶尔提起,不过知其大概罢了,玹璟一个局外之人,且从未瞧见过尸身,怎会了解到如此地步?!
一声低低的叹息声,轻如耳语,远在门外,落入任心的耳中,却重如雷鸣,近在身旁。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凝固,任心霍地站起身来,死死地盯着房门,手腕一翻,两只手各执了三根弦针。
房门轻轻地被推开了。
血一般地红色,直跃入任心的眼底。而后,她瞧见了他的脸。
一张极俊美,却极熟悉的脸。
一张在海捕文书上已瞧过无数次的脸。
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滞,六根弦针全部击了出去,已是她最快最狠的手法。
不过只是转瞬的事,弦声还未响起,他便已到了近前,六根弦针尽数没入他鲜红的袍袖中,又一根根地坠在地上。
两人相距不过半尺,任心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轻柔地拂过头顶。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抬起手,瞳人中映出一道寒光。
任心的每一次出手,似乎均在他的预料之内,刺出的匕首,堪堪停在他的胸前,手腕被牢牢地锁住,宽大的袍袖覆住了两人的手。
挣扎间,手指擦过了什么,正疑惑间,一股淡淡的温润气息铺面而来。
任心惊恐地瞧着他俯下身,愈加拼命想要挣开,“放开!”
“嘘”,他却只是俯身拿起了桌上的那本无字书,轻轻摇了摇头。
他用左手托着无字书,打开的那一页上,是宁珒。
他的眉头轻轻皱了皱,眼波流动中,拂过一丝忧伤,旋即哂笑一声。
任心的身子抖如筛糠,却仍是努力镇定地冷冷道,“恶心”。
“恶心?”,他啪地合上了书,开口道,“你觉着这张脸很恶心么?”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任心猛地抬头,正瞧见了他方才被无字书遮挡住了的左手。
左手的食指上,一枚绿叶指环。
任心慢慢地拉下覆在他右手上的袍袖。
青色的发带上,还缀着斑斑血迹。
脖颈像是被恶鬼掐住了一般,任心艰难地一点点抬起头,愣愣地瞧着他的脸。
这张脸,她很熟悉,却是另一种的熟悉。
“姐姐看来是真的不喜欢这张脸,我还是丢了它的好”。
任心如五雷轰顶一般,眼睁睁地瞧着他从脸上慢慢揭下一层薄薄的皮来。
竟是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
而面具下的人,熟悉的眉眼,干净的笑容。
任心的眼中,大颗大颗的泪涌了出来。
衣带松开,红色的袍服落下,又是那一身白衣胜雪。
心若坠入无底深渊,便是空。
愤怒与悲伤,已没有了界限。
只剩下了恐惧。
“宁。。。玹璟。。。你究竟是谁?。。”
玹璟松开了手,轻轻道,“在你眼中,我是谁?”
眼泪止不住地落,任心向后退去,“我不知道。。。”
玹璟的眼中闪过一抹落寞,笑了笑,道,“我便是我,你愿意将我当做谁,我便是谁”。
任心仍旧向后退着,“为什么。。。”
玹璟仍旧没有动,“你也想问,为什么我要做那些事么?”
任心用力摇摇头,哭道,“为什么,玹璟不是玹璟?”
玹璟的神色微微变了变,嘴唇抿起,转过头去。
任心距窗边已不过两尺,只一跃便可轻易跃出窗外。
她却未能跃出去。
双腕被一只温暖清瘦的手锁在了手心里,坚硬的指环硌的她生疼。
她的脖颈,亦被一只手紧紧禁锢着,整个人被迫向后靠在他的身上。
玹璟低下头,淡淡又温热的气息拂在耳边,直令她一阵颤栗。
“任心,你还记得,苏塔央月,是如何死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