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尘珏》宁玹

53、天地难容

　　黑色的影子箭一般地飞掠而过。
　　一道灰色的长线破空而上，直追那只黑影。
　　转瞬间，灰线突地消失，黑影挣了几挣，终是坠了下来。
　　一匹栗色快马立即赶上前去，马上之人抄起落于地上的黑影，旋即复又打马奔回。
　　七人七马隐于林中，为首一人，锦衣玉冠，手持一张竹制长弓，嘴角噙笑如明月。
　　弓上无箭，箭已不知去向。
　　那打马奔回之人双手奉上手中的黑影，原来是一只无鹰。黑色的鹰身上插着一支长箭，鲜血染遍了身躯，将黑羽浸得更为油亮。
　　只听一人笑道，“江公子果真好箭法”。
　　那锦衣之人正是江默，他解下鹰腿上的竹木细筒，取出卷于其内的信笺来，展开只瞧了一眼便道，“燃个火折子来”。
　　身后一人立即点起火种，江默将信笺一角悬于火上，火焰一卷而上，很快便将薄薄的信笺舐了个干干净净。
　　江默一甩手，将余烬散在寒风中，道，“他们暂且会在流月城内落脚，不出几日便会赶到，想法子去知会他”。
　　又一人应声领命，朝西南方疾奔而去。
　　江默失神地瞧着手中已开始变得僵硬的无鹰，低声叹道，“风雪终是再来了，这天地，究竟是难容下你我么。。。”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着，流月城的街道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与吵闹。
　　对于事不关己的多数人而言，恐惧与悲伤，不过均只是当下那一瞬的感受罢了。
　　寻常如何过，便仍是如何过。
　　一声惊呼，马车措不及防地急停下来，而后便是一阵吵嚷。
　　任心敲了敲车厢内壁，问道，“秦叔，外头发生何事了？”
　　秦叔似是被骇住了，磕磕巴巴道，“有。。。有个姑娘摔倒在马前了，幸亏未伤着。。。未伤着。。。”
　　方才正闭目养神的玹璟被吵醒，听了几句，掀起车帷下了马车。
　　马车前已围起了人，人群前的地上斜坐着一个女子，一身半新不旧的粗布衣裳，未带几只头饰，纤细的身子不住地发着抖，一只手掩了嘴低头啜泣不止。
　　那女子略略转过了头，是个极清秀的女子，不着华饰，不施粉黛，却仍是难掩其天生丽质。
　　一旁早有一个佩剑少年赶上前去，一身的华丽服饰，仅腰间那柄宝剑的剑鞘上镶着的几十颗宝石便已令人注目不已，那少年又生得十分端正的模样，举手投足间无不是一个阔绰公子的派头。
　　那佩剑少年瞧见女子的模样，早已是心生荡漾，几个念头一转，便弯下腰去，微笑着道，“姑娘，可有哪里伤到了？来，我扶你起来罢”。
　　谁知佩剑少年的手才落在女子的手腕上，便被狠狠甩开了。那女子扭过身子，仍是低头兀自哭个不住。
　　玹璟慢慢走近，俯身伸出一只手，柔声道，“你还好么？这地上很凉，先起来好么？”
　　那女子抬起头来，瞧见玹璟，略呆了一呆，而后撅了撅嘴，摇头又啜泣起来。
　　玹璟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去，道，“是伤到了么？”
　　那女子抽噎着，用力点了点头。
　　玹璟道，“伤在何处了？让我瞧瞧成么？我恰好略懂些医术”。
　　女子终于开口，声音亦是娇滴滴地，“方才被马车惊到，一时惊慌扭了脚，这会子站不起来”。
　　玹璟瞧了眼女子的脚，笑了一笑，低声道，“那我先扶你起来，到那马车上去歇一歇。我的两个朋友也在里头，有一个是同你一般年纪的女孩子，你不必怕的，我替你瞧一瞧脚上的伤可好？”
　　女子的脸红了一红，慢慢地顿住了哭声。
　　玹璟撑起身来，正待去扶那女子，冷不防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不由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回头瞧见那佩剑少年满面怒容，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玹璟，盛气凌人道，“你又是何人？！轮得到你来扶么？识相的，趁早滚一边去！”
　　佩剑少年瞧见玹璟一身白衣，虽不名贵，被他穿着却极是高贵脱尘，身上又莫名有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逼人气势，心下不觉矮了半截。又瞧那美丽动人的女子对他不理不睬，却不住拿眼觑着玹璟，素日哪里受过这等气，心头便更是无名火起，横竖瞧不顺眼。
　　玹璟站稳了身子，并未生气，只微微一笑，道，“阁下莫非是这位姑娘的什么人么？”
　　佩剑少年道，“我方才从这里过，眼瞧见你们撞了人，怎地？还不让人打抱不平么？”
　　玹璟道，“既不认得，那么何来阁下扶得在下却扶不得一说？阁下方才说不识相，莫非是说在下不应该扶，该让这姑娘一直躺在这冷冰冰的地上才对么？”
　　佩剑少年怒道，“谁说不该扶了？！你明明瞧见我已要上前扶她，你横插一脚做甚？！”
　　玹璟仍是笑道，“她是因在下所坐马车而摔倒的，岂有不扶的道理？阁下倒是热心的很，比在下这个撞了人的还要着急”。
　　佩剑少年的目中射出冷光，右手已触上了腰间的剑，“你！”
　　听得外面愈来愈吵闹，任心道，“傅兄，我还是下去瞧瞧罢”。
　　傅珏自窗中向外瞧着，点了一点头。
　　“呛”一声清响，佩剑少年长剑出鞘，剑身淬光，刃薄如纸。
　　玹璟赞叹一声，“好剑！”，却只静静站着，腰间的长月弯刀并未解下。
　　佩剑少年更觉被羞辱，怒吼一声便扑了上去，“你找死！”
　　众人一片惊呼，纷纷躲避后退，那女子亦是满面惊恐，想起身躲开却无奈脚下发软，又摔了下去。
　　玹璟也不多瞧一眼，眼瞧着剑光已至喉间，身形不知怎地一闪，他已到了佩剑少年近前。
　　佩剑少年大惊，急转剑回刺，却听得一声脆响，虎口处一麻，剑已脱了手。
　　众人俱是目瞪口呆，方才不过眨眼功夫，明明瞧见玹璟已在佩剑少年剑光笼罩之下，却不知为何，剑光突然消失，那柄剑竟到了玹璟手中。
　　佩剑少年却是瞧的清楚，就在剑招将至未至那一刻，玹璟屈起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一股极大的力道顺着剑身冲撞过来，震得他再握不住剑，半边手臂亦发了麻。
　　玹璟手腕一转，剑又回到了佩剑少年的华丽剑鞘之中。
　　“剑不错，真是可惜”。
　　佩剑少年满面通红，又气又急，可哪里还敢上前，只狠狠瞪着玹璟扶起了那女子，咬牙挤出一句“有本事你等着！”便撞开人群冲了出去。
　　那女子吃痛一声，脚下站立不住，整个人都向玹璟倒去。
　　玹璟手臂一勾，将她横抱了起来，那女子顺势抱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事已妥”。
　　玹璟顿了一顿，旋即笑了起来，目中满是温柔。那女子脸更红了，低头不再言语。
　　任心急急赶上前，正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莫名其妙道，“何事妥了？玹璟！人家一个女孩子，被你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子抱着，不像话！”
　　玹璟走至马车旁，将女子放下，委屈道，“她被我们的马车惊到，扭伤了脚，站不起来，我不抱着她，莫非拖着她过来么？。。。”
　　那女子本待开口，一抬眼正瞧见傅珏冷冰冰的目光，不由怔了一怔，心中一寒，旋即闭上了嘴，向玹璟怀里靠了靠。
　　玹璟半蹲下身，轻轻托起她的脚，道，“你忍着些，我需得先将鞋子脱下。。。”
　　突听不远处炸起一声怒吼，“撒开你的手！五妹！五妹！。。。”
　　任心被骇的一跳，回头瞧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怒气冲冲地急奔而来，与那女子同样的衣着朴素，却端的是气宇轩昂。
　　玹璟错身闪开，男人怒目而视，横在女子身前，道，“五妹，方才是他欺负你了？！”
　　那女子噗嗤一笑，娇嗔道，“三哥，你说什么呢？人家何时欺负我了？我方才不小心摔倒了，若不是他，我还在地上躺着呢。倒是你！才骂了你三句，你便跑的人影不见了，好意思说人家！”
　　男人闻言，面上现出疚色，抱拳一揖道，“原是这样，这位公子，对不住，方才是我失礼，还请见谅”。
　　玹璟略一欠身，道，“无妨”。
　　那女子掩口笑骂道，“还不快走？！在这里让人家一直当笑话瞧么？”
　　男人忙应声，小心翼翼地背起女子。那女子冲玹璟甜甜一笑，道，“多谢你了，我相公他一向如此，方才说话冲撞了你，可千万莫要放在心上，不然真是我的过错了”。
　　男人走出十几步，不知那女子在他耳旁说了什么，二人均回过头来又瞧了一眼方离去。
　　待二人走得远了，任心终于忍不住，转过脸去偷偷笑了起来，傅珏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
　　玹璟叹了一口气，道，“想笑便笑罢”。
　　任心几乎笑出眼泪，捂着肚子道，“你莫要失落，谁叫人家是夫妻两个呢。你做英雄，反让别人将美人抱了去”。
　　玹璟纵身跃入车厢内，躺在榻上幽幽道，“这话你该对这里的另一个人说才好，说不定有个美人，哪天也被英雄抱了去”。
　　傅珏目光落下，冷冷地盯着他。
　　玹璟只笑笑，闭上了嘴。
　　又行了大半日，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玹璟瞧着车窗外，道，“这里同极歆阁，不过一条街的距离”。
　　任心的心间坠下一块，忧虑道，“傅兄，已过去好几日了，何念的尸身或许已不在那里了。。。”
　　傅珏未说什么，只轻轻一抚她的肩。